第二天辰时,方才得见山门大开,十余名九华弟子走将出来,分作两列,最后步出来的却是四名老者和一名青袍公子。
为首的那人马脸奇长,正是昨日见过的蒋木虎。那蒋木虎左侧之人,生的红脸白发,手中居然还提着一个酒葫芦,方才行十余步,就见他往口中灌了两口酒;那右侧老者,身形瘦小,一双小眼四处游移不定,神情颇为猥琐。
苏菏泽瞧在眼中,心中不免惊讶:“有道是高手不是生的神容俊秀,就是豪气非凡,这几人却怎生如此奇形怪状。”他长在名门世家,自幼所见高手之辈,大多是伟岸英武,气势过人。
再瞧那三人身后的一老一少,却是湘中铁拳常家的两人,那常文杰昨日被那蒋木虎亲自收为弟子,今日更是被蒋木虎亲许跟随左右。他瞧得小坪之上惶惶等待的众人,眼中神色自是得意。
小坪上的众人,瞧见这九华三老出来,自觉排成长长一列队伍。那张福长有意给伙伴打气,故排在陆书明与苏菏泽前面。
那蒋木虎口中干咳数声,昂首故作威严,口中客套着什么欢迎大伙瞧得起九华派,不辞劳苦来此拜师之语,云云说了一阵,方才宣布开始收徒。
只见排在队伍首列的是一名腰围滚圆一身肥肉的少年,身着绫罗,正自望地出神,他旁边的两位下人打扮的中年人轻摇那胖少,小声催促道:“少爷,拜师的时候到了。”连叫几声,那胖少方才如梦初醒,睁眼一瞧,只见身前立着三位老者,正中一位,马脸犹长,令人生怖。
那胖少大惊失色,脑中想到先前家奴的叮嘱,连忙抱拳作揖,高声唱道:“弟子赵玉贵,拜见师傅。”
眼见排第一的人便是如此愚笨,反应鲁钝,且还一身肥肉如猪的模样,哪有半丝学武的资质?蒋木虎看在眼里,火在心头,冷笑道:“且忙别拜,你这形态,我等九华派是断然不敢收的。”
不料方一出言便被拒绝,那赵玉贵呆了一呆,当下搬出法宝,转首向身旁下人求助。那两位下人想来见多场面,遇此阵仗,倒也不慌不乱,只见其中一人躬身笑道:“三位先生且别忙拒绝,凡事有个商量。”说话之间,另一人已是捧出几个金元宝,瞧那形状,想来定有几十两之多。只听那人笑道:“我家少爷天性纯真,但实在是一心向武,望各位先生行个方便。”
天性纯真,我看是天生傻气还差不多。金光映眼,学资吓人,不想这大胖少还是巨富之家。蒋木虎心头喜悦,正要出言允许,却听身旁一人叫道:“这个娃娃大智若愚,天真可爱,老夫瞧得极为喜欢,便收你为徒罢。”转眼一瞧,说话之人,瘦小异常,目光猥琐,却是自己的师弟方吴楚。
九华上一辈四老,掌门蒋木龙醉心于道,常年闭关,不问世事,将派中诸事一概交予三位师弟搭理。这老二蒋木虎好大喜功喜爱金银,老三方吴楚人走江湖嗜赌成痴,老四林清酒懒散度事好吃贪杯,是以九华派到了他们手中,为了自己所好,便大开山门,广收门徒。
眼见师弟抢先收徒,蒋木虎心虽不悦,却也不好发作,只得干咳数声算作默认。那赵玉贵大喜过望,口中只道:“总算是将爹爹交待的事情完成了,以后又可得顽乐了。”
蒋木虎心头讪笑,转首只看接下来上来的求艺之人。九华四老,除却掌门蒋木龙常年闭关,不收徒外,其余三人门下莫不是弟子满座,可却多为庸手,是以每逢收徒之日,三人莫不聚精会神,欲寻得一练武奇才出来施教,以期日后名震江湖。
却瞧那接下来上来的少年,根骨一般,目游意乱,心神难宁……三人不禁齐齐摇头,那少年面如死灰,如丧考妣,噗通跪下,连连磕头,话还未言,泪水早已满面流下。蒋木虎叹道:“六神散乱,八脉不通,便是练一百年,也难有寸进。”挥手之间已令两名弟子将那名少年拖离出去。
苏菏泽身在队列之中,虽看不见前面情形,但听那磕头之声,触地闷响,犹如敲在自己心间,感同身受之余,不禁为之恻然。心下只想,若是自己万一没被看中,那自己又该如何呢?
队列在缓缓前行,有些少年有幸被收为九华门下,莫不欢呼雀跃,甚至是喜极而泣,而没被看中的,却多半痛哭流涕仰或是沉容不言,身如死木。
天地浩大,俗世艰辛,平凡普通之辈,若想出人头地,除却读文习武,却是没有第三条路途的。
那张福长身强力壮,有幸被那蒋木虎收为门下。这方轮到陆书明上前,苏菏泽在他身后,瞧得清楚,却见陆书明他步子沉重,身子已忍不住颤颤发抖。
苏菏泽心中暗叫不好,这陆书明本就文弱,现下又是如此紧张,只怕多半要是不妙。
果不其然,九华三老不待陆书明站定,已是将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陆书明霎时面颊惨白,双眼紧闭,他没有下跪磕头,也没有悲声呼喊,泪水只是不绝落下。
那张福长见伙伴被拒,忍不住跪下为其求情,喊道:“师傅,给小陆子一次机会吧,他那人很是聪明的。”蒋木虎却摇头不语。
陆书明转身向后离去,行的极慢,颤颤走了十余步,忽然颓然跪下,抬首仰天,一张圆脸之上,泪横交织。
啊!啊——终于是爆发了,他在仰天悲号,声嘶力竭。
场中众人瞧得不忍,尽皆默然。
求学路苦,天道无情。
“你为何如此悲伤?”有一阵低叹声随风传来,众人只觉眼前一闪,那陆书明身前不知何时,站立着一位老人。
那老人年迈古稀,面皮蜡黄,瞧来似乎无甚生气。苏菏泽定睛看去,却是昨日在山道上相遇的那位老人。
那九华三老似乎也认识那人,蒋木虎讶道:“一鸿道人,你不是在山道上呆着,怎地上来了?”那一鸿道人微微一笑:“我要等的人已经来了。”那林清酒猛灌了一口酒,笑嘻嘻的指着陆书明,说道:“莫非就是此子?”一鸿道人道:“正是。”
九华三老相顾一眼,几乎忍不住想要大笑,此子根骨羸弱,于武一道无甚前途,六神相冲,于术道更无可能。一想这人便是一鸿道人苦等两年的所谓“徒弟”,心头俱是忍不住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