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也看不透？”洛明轩问道。
张沌自诩天下最聪慧之人，高傲的仿佛要靠近天际，洛明轩没有想到他会说他看不透。
“两百年前，我就在这山巅看人，看透万家灯火，终究没有把人给看个遍，而且我曾说过人要比这山间景物要有趣的多，哪里是那么容易看透的？”
“一不知底的人在山间隐居数十年，难道师兄不担心？”
“本来是担心，但那天他请我喝酒，我看到了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干净的眼睛，于是我放下了对他的顾虑。”
“他奇怪在什么地方？”
“他与那四个长老恰恰相反，他住在水下。”
“人非鱼，如何能常住水下？”
“世间奇异之事何其多哉！谁又能都能说明白？我也想不明白，他这么多年待在水底到底为什么。”
“师兄当真一点都不担心？”
张沌看着洛明轩说道：“所以我一直把他留在茗山，天下舍此之外，绝难再找到这样的好地方。因为留念，所以不会背叛。”
洛明轩点头。
“世间的事情说到底还是一个等式，你投入多少才能收获多少。说的俗一点，终究还是利益，无论是金钱、玩好、美人亦或是感情，其中的价值只有接受的人才知道。”
张沌说完之后，仿佛感慨万千，看着山下不再说话。
过了良久，张沌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
“还有一个人。”洛明轩提醒道。
“不错，还有一个人。”张沌说道，“他不是外人。”
“师兄了解他？”
“一无所知。他从进山之后，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洛明轩再次困惑。
“那日你看到他出手没有？”张沌问道。
洛明轩回想了一下当日的场景：一只苹果从背后袭来，当时自己避无可避，准备以身体硬接，却不想那苹果忽然消失，仿佛没有出现过。
洛明轩摇了摇头：“我没有见到他出手。”
张沌笑道：“你若是见到了，必然会惊叹他的速度。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驼背能达到这样的速度，不仅远超同侪，哪怕高出他数个境界的人也未免稳赢他。”
“这有什么关系？”
“这世间只有几个人能达到这样的速度，而能教出这样的徒弟的，我的印象中只有一个人。而这人消失很久了。”张沌继续说道，“只要他不愿出现，没有人能找到他。”
“这个人师兄见过？”
张沌，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他教出的弟子，哪怕我对他一无所知，我也绝对信任，哪怕他现在告诉我要把茗山让出去，我也会二话不说带着妻儿离开。”
……
洛明轩已离山而去，张沌依然站在这山巅。
不知过了多久，孙岚从山下走来，走到张沌身边，自然的挽起张沌的手臂。
“眀业城的是不是很棘手？”
“这次有些意思。”
“有危险吗？”
“你知道这样才显得有趣，相信我。”
“我一直相信。”孙岚温柔的说道，“这一次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下一盘大棋。”张沌笑着说道，“千峰宗早就开始画饼，我自然要做的大些才能上的了台面。”
“这一次要多久？”
“以烈风怕死的风格，如果不是实在熬不住了，必然不会现在就开始放权，所以我猜他最多只剩五年的寿命。那时候也就是将军的时候。”
“你有多大的把握？”
“我又不是通天山下的那些家伙，怎么会知道？”张沌笑道，“但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
这一天，洛明轩没有炼丹，也没有修炼，而是负着手向着茗山凹走去。
洛明轩所在的地方正是茗山凹，但茗山凹却不止这么大，离开这里大概有七八里的地方有个小小的村庄，村庄上有十九户人家。这里也是茗山凹。
这里的人世代农桑，早已被这山间规矩的田垄控制了脚步，局限了理想。
洛明轩走的不快，可能距离太近了，所以他很快就看到了十数间零零落落的房屋，这些房屋都是背山朝南，与一观镇上朝东的格局有很大不同。
洛明轩不是来看房子的，所以他要绕过去。
张沌的话给了他很大的感触。这世间没有比人更有趣的事物。最重要的是今天是月圆之日，八月的月圆之日是每个人家全家团员的日子，那日的种豆人让他有种家人的感觉。
在一户草屋之后，洛明轩好好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就像风尘仆仆从远方赶回家的游子，怕父母担心自己，努力把自己打扮的光亮一些。
终于感觉好了一些，从云涛手中接过刚打的狼。书中有人说过‘近乡情更怯’，所以他有些紧张的穿过巷口，走到前门。
时至八月中旬，已经没有什么农事要忙，所以村上的人正在闲聊，不时传出哈哈的笑声。
洛明轩不认识这里的别人，所以他打算问一下那日的种豆人，最终却连对方的姓都不知道，不禁更有些紧张。
赵吉祥正倚在门框上和村上别的人吹牛，由于小时候家里请过几次私塾先生，所以他的话总比别人有趣一些，讲的故事也要生动一些。
他身边围满了十来岁的男孩女孩，挤得枯朽的门框都有些变形。这时候瓜果已经成熟，每个小孩身前都放着一个竹编的小筐子，里面放满了花生瓜子，还有各种不同的水果。每个人都在努力的剥花生，每当赵吉祥停下来，就会有一把花生送到嘴里，然后，新奇的故事就会伴着咀嚼的声音传出。
不知是不是吃多了，肚子有些不舒服，于是他说要出去，那些小孩不干了，吃了我这么多东西，吃饱了就想着开溜？一时间“切”声不断。
“真不知道是谁教了他们这种话！”赵吉祥松松裤带，向着门外走去，然后他看到一个人。
洛明轩站在门口，始终不敢过去敲门，怕遇上时却不是当日那人会失望。
好在洛明轩看到了那人。
由于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惊喜，洛明轩显得更加紧张，手中的野狼身上的长毛不停颤抖。
“呀！大家快来！来客人啦！”赵吉祥大声说道。
在这个人心不古的年代，越是落后的地方，越是热情好客。茗山凹数百年来，很少有外人前来，来的最多的就是那些大一些的镇子上的去茗山梯田上收割成熟的稻谷的人，但就是他们也很少特地来到这个淳朴的单纯的小村庄上，以致这里的村名对于陌生的客人有着近乎崇拜的感情。
随着赵吉祥的吆喝，村上十九户人家一百多村民纷纷方下手中的活计走出门外，只剩下正在烙饼看火的几个妇人在屋子里叫骂。
一百来人很少，但在这小村子里就显得拥堵的多。人们伸着脑袋看着从篱笆外走进来的洛明轩与云涛，就像是看着村中猎户偶然捡到的三条腿的猴子。
“哎哎，让一让，这是我家的客人。别挤在这里，说你呢，小兔崽子，不想听故事了是不？”赵吉祥黝黑的脸色也泛出红意，得意的吆喝着，想把洛明轩让进屋子中。
待赵吉祥好不容易推开最后一个他吆喝出来的村民，洛明轩把狼肉交给满脸通红的赵吉祥手中，自己挤了进去。
屋子里有点暗，只在灶台上放着一个小酒盅，酒盅里放着一些可能是猪油，一根棉线拖在外面，就这样做了一个简易的灯，就着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出房子是土制的，而且在泥巴里面加了许多草屑，来使泥巴更加黏稠，这样的房子要更加结实一点。
一个皮肤与赵吉祥差不多黝黑的妇女站在灶台前，嘴里不停咒骂着什么，脸黑的就像锅旁被熏黑的墙面。灶台的另一边还有一老妇，可能是耳朵不好，只是适时向着灶里添把火。
好像骂够了，那妇人终于停了下来，用沾满面的手擦了擦眼角，忽然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一时失神后立刻想起这应该就是那个自己因为要烙饼没法出去看而谩骂的人，不禁觉得有些发窘。手在围裙上用力的擦了擦，笑着说道：“别站着，快坐，快坐！赵吉祥那死鬼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你看我……”说着，她举起怎么擦也没擦干净的手，示意自己现在很忙，没法招呼你，你自便。
洛明轩笑笑，低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板凳，只好在门边那快表面销的平滑的木头上坐下。然后看着那正在烧锅的老妇。
洛明轩可以断定那老妇耳朵不好，甚至可能已经痴呆了。
洛明轩不知道赵吉祥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而且还有一个痴呆并且失聪的老母的情况下还能笑的那么轻松。他越看，就越对这里的人感到佩服。
赵吉祥被众人簇拥着来到村外，接过村名递过来的刀子，在手中狼的脖子上开了个口子，把狼血放在一个木桶里面，然后用麻绳穿过狼的牙齿，把狼挂在一颗外脖子树上。
村民对狼这种极具智慧的动物没有什么同情，反而有些恐惧，对于这些生活在山间的人们来说，狼比老虎还要可怕，老虎很少下山，而狼却经常侵扰居民，而村上最好的猎手也不敢面对这中群居的家伙。
赵吉祥显然对这种扒皮抽筋的事做的很熟练，很快他就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拎了一块最肥的肉回到家里面，然后用麻绳挂在墙上。
然后走到水缸边上，掀开盖在上面的布，水缸上还有一块高粱杆锅盖，上面整整齐齐的放着三块圆溜溜的饼。
他把它们全部拿起来，给了洛明轩与云涛一人一块，自己边吃边说道：“家里婆娘做的，团圆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