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晓游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八九点的阳光从窗外暖暖的照进来,不像清早的阳光一样清冷,也不比中午的阳光一般炽烈,正是无事睡懒觉有事偷闲空的好时光。他将双手枕在头下,微阖双眼,任由光线游走,只静躺在床上,像具石雕一样,脸上挂有浅微的笑,享受这得来不易的好天气和好时光。
不过人似乎总该是生来受苦的,正如老人们所讲,人生来并不为享受,出生时的第一声啼哭便印证这点,那是不想降生人世的无奈。虽然余晓游对此嗤之以鼻,并且用初中生物学解释道:“那是刚出生时拉扯着疼了,不然何以会哭呢?”高中的唯物主义更使他坚信这种唯心主义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可是此刻似乎现世报一样——电话铃声惊醒他的安逸,破坏他的梦幻,骤然将他拉回纷扰嘈杂,保持好的气氛被铃音搅碎,复至荡然。
余晓游无奈的接起电话,通讯设备的发展方便了人类,也带来了纷扰,无形中也缩小了人的生存空间。电话是方智杰打来的。方智杰是余晓游初到祁风镇时交的第一个朋友,两人算是发小,从小到大都在一个班,很是玩的来。方智杰的父亲是本地民营企业家,经营着本地最大的饭店和超市,在领县也有分店。虽然祁风镇小的即使用本市地图看也几乎难以分辨,不过这并不影响方父的成功,方父曾获得过市政府授予的“优秀民营企业家”、“基层致富领头人”、“有良知的纳税商”等若干称号,虽然这些莫名其妙的外号像追谥一样于本人没有太大用处,并且不能“荫及子孙”,但是方父依然有天降奇喜的兴奋,并且代方智杰立志要“父承子业”,希望方智杰将来能够出国深造,到哈佛商学院攻读MBI硕士学位,待学成归来一如超人归来一样获得奇效,将自己的产业做大做强。但是天可怜见,方智杰清华尚不敢想,更遑论哈佛,用了十几年的汉语尚且马虎,更不用说稀奇古怪的“English”,并且有一日悲情的发现智商测试只有95的普通人水平,所以方父只得改为希望方智杰有生之年能够攻读MBI,国内的也行。
方智杰在电话一头道:“晓游同志,怎么今日没有前来组织报道,一个人待在家悬梁刺股埋头苦学么?”
余晓游笑着说:“这回可真不是我故意请假,昨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晕倒了,我估摸着是这些天太操劳了,大事小事钱塘江涌潮似的来,兄弟我小堤小坝的扛不住这大风大浪……”,说到一半方智杰打断他:“别来这一套,你瘦的跟猴儿似的是没错,可你也精的跟猴精似的,什么事能让您这位齐天大圣心力交瘁的非要晕倒了神游物外去解决不可?”余晓游道:“人力有穷,我又不是永动机。再说,我就是永动机那也得得空歇着,这其中不还有磨损嘛,要不停转不迟早得把我那为数不多的脑细胞给耗损完?到时候我智商降到25,划归弱智一派,天天流着哈喇子玩尿和泥你小子就等着给我养老送终吧!”
方智杰在电话一头笑,说道:“毋忧,真有那样一日我一定送你到最好的养老院安度晚年。说起来贵体抱恙,在下还有几道题得向你高材生讨教,期冀你早来的心殷切的很呐!”晓游道:“下午就去,备好了茶点等我,大病初愈又伤神为你解题,营养物质需得及时跟进。”方智杰“哈哈”笑几声,道:“照例雪碧一瓶,还有……”“雪碧可千万免了,我现在算是有了雪碧恐惧症,简直比之恐高症一般”,晓游打断智杰,“昨天我在一个三轮车摊买了一瓶‘雪碧’,喝到最后才发现‘雪碧’非‘雪碧’,一如六耳猕猴非灵明石猴,假李鬼非真李逵一样,这厮竟是一个仿造的‘雷碧’!而且最气人的是这该死的山寨货里面养了一条虫尸,我算是开了没有喝到泡酒反喝到泡料的先例,着实被恶心一把。”智杰闻言顿时激动起来:“说起虫尸,昨天晚上我吃一颗苹果,吃到一半赫赫然半截虫尸钉入我视网膜,当时只感觉胃液卷着残渣直顶上天灵盖,险些吐了五脏六腑出去,可是说也奇怪,正要吐的时候……”余晓游听到电话一头急促的上课铃声,方智杰道:“不行了,要上课了,下午再说。”说着挂了电话。
余晓游把电话放到床头一边的写字桌上,枕着胳膊想事情。事情想了一会,那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又来烦他: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时间已经过了九点,五脏庙还没有进贡,余晓游想不去想它,但是思想非要和他捣乱,心下想好要不想的事情,就好像预备做好的一块磁铁,愈不想磁力愈大,脑子里所有想的旁的事情都要被吸引过去,倒戈了为这件事摇旗呐喊,并且精神力量不及物质力量,唯物主义又一次战胜唯心主义,饿肚子这件事情不论想与不想或者怎样想,它就摆在那里,容不得你自欺欺人,只一步步欺逼着要你找了饭来孝敬它。
余晓游只好放弃抵抗,打算找些吃的安抚这饥饿感好能够安心的想些事情,正好这时余母拿了水果上二楼来看他。他昨晚没有预兆的晕倒,属实吓坏了他母亲,余母曾听过有人因为过度学习用坏了脑子,病好以后也不能专注的想问题,简直比荼毒思想还可怕,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根能够思想的苇草,人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那么如果有朝一日余晓游不能思考,他便只是一根“苇草”了,这也使人顿悟所谓植物人大抵与此同理。所以余母第二天早晨没有叫醒晓游,只给晓游的班主任打了电话请假,便是要晓游好好休息,以使他的脑袋能够重复利用。
余母递一个苹果给晓游,说:“感觉怎么样,还晕吗?”晓游接过苹果,咬一口,笑着说:“不用担心了妈,我现在可生龙活虎的很,只是有些饿了。”余母忙站起身,问晓游:“妈这就给你做饭去,你想吃什么?”晓游道:“不用太麻烦,您给我做几张烙饼就行,我最喜欢吃您做的烙饼了。”余母眉开眼笑,说:“你等一会,马上就好。”余母带了门出去,晓游望着天花板出神。
不一会烙饼做好,余母喊他吃饭,他应一声,起身穿衣服。须臾穿戴停当,他下了床,照例伸手去取桌角上的手表,但是探出手的刹那,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立在当地,他赫然发现左手的手腕处诡异的出现一块疤纹,而且这疤纹非比同常,正是昨晚那条虫尸的模样!那条虫尸颤人胆魄的细腿此刻清晰的显现在余晓游的手腕处,虫体好像一颗心外化心,有力的泵抽着新鲜的血液。这时余母又喊他一声,他下意识的答应,失魂落魄的下楼吃饭,也不管母亲在一旁说话,只机械的点头。不一会咬嚼完烙饼,行尸走肉样的荡回房间,一跤跌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愣,脑子像小学生写的字一样没有章法的乱,但又清晰而迫切的有主旨: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