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促膝长谈
一路上,峰回路转、溪水潺潺、鸟语花香,空气是湿润的,草木是翠绿欲滴的,谁要是专门到此旅游的话,肯定对俺们家乡的美景赞不绝口,对上天造就的天然氧吧流连忘返。此时正值暑假,山外也许是烦闷的、燥热的,而山内却另有一番景致。
俺不是来旅游的,俺的心情不好。
山路崎岖,能供单车骑行的平坦道路并不多,更何况,自行车还驮着俺的王民书老师。他身材较高,虽然瘦弱,但俺估计也在140斤以上,累死我了,那汗水哗哗的,从脖子上一直流到裤子上,辛苦啊,俺的屁股都在车座上磨的疼,就像坐在教室里面一样。
声明一点,俺不是坏人,俺绝对不想连车带人一起扔到山沟里去,或者扑到路边的草丛中。俺只想,突然自行车颠了那么一下,后面那个迷迷瞪瞪的醉鬼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嘻嘻,事实上,俺是很尊师重教的,自行车尽量平稳前行,俺可不想扶着他回家,那样更累。
在他含糊不清、颠三倒四的指挥下,几经周折,终于到了他们村子,他们家就在村东头,一座似乎很有年头的老屋。
一进家门,老师突然醒了,他从自行车后面很利索地跳下来,容光焕发,步履轻快,气得我在心里暗骂,莫非他是有意收拾我?早不醒晚不醒,进了家门就跟看见他老婆似的,哦,对不住,太没礼貌了。
他夫人不在家,这个屋子好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对了,他夫人和女儿我好像见过,很高傲的样子,都在县上居住,人家都有工作。只有礼拜天,他们一家三口才到老屋里小住。哼,什么啊,给俺们农村人显摆呗。
俺没有来过这个村子,这个村子和俺们家距离不远,只有大约十华里,也属于临水镇,虽然距离不远,但这一通山路也够人受的。看来,老师专门去我家家访,还提了烟酒和肉什么的,也很辛苦的。
老师家的房子似乎刚翻修过,一共三间瓦房,一字排开,中间的最大,应该是客厅和卧室,左边的较小,窗户玻璃上有很多胶带纸粘贴的图片,可能是他丫头的;最右侧的那间屋子,有烟囱伸出来,大概就是厨房了。
我的观察力够细的吧?老师说过,写作文一定要有观察力,所以,有一次考试时,作文题目是《愿望》,俺就说了,俺希望自己能拥有那些老鹰的特长,爪子锋利,眼睛犀利,蹲在麻将桌边,一眼就看出对方摸了什么好牌。。结果可想而知,就是这个王老师,咋咋呼呼的拿我的作文到全校“展览”,恨死我了。
墙是白色的,瓦片是红色的,玻璃是浅绿色的,门是漆黑发亮的,桌椅是棕色的,炕上的被褥是青色的,还有几盆可好可好的盆景,盆景是墨绿色的,只不过,俺的心情是灰色的。
俺想跑,当然真的想跑,把老师送回老家,任务完成了呗,呆着干嘛?俺不想和老师这种职业有什么瓜葛,他们都喜欢训人,还喜欢讲很多别的学生懂、俺却不明白的课本知识。
天色已经黑透了,几颗星星在山区的天空上很亮很亮,他们那么自由,那么远。俺站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逗弄着老树,老树上,应该有鸟窝吧?它们也是自由的。
大门已经栓上了,老师在里面还挂了锁子,要不然,俺早就跑到镇上的游戏厅去了。这个村子,距离镇上很近。远方有点点灯火,估计就是俺经常溜达的大地方了,那里有电影院、小超市、游戏厅,还有饭馆子,嗯,听说有一家四川火锅店新开张了。要不然明天去?
老师在房间里忙活了一阵子后,喊我进去。我无趣地踱进正屋,发现老师已经铺好了两床被子,一条棉被是里外三新的,应该是给我这个客人准备的。
俺在屋角的水龙头下冲了脚丫子,再顺手从门后的铁丝上扯下一条毛巾擦拭。我看见,老师的表情很不自然,哦,对了,我拿的可能是他家的洗脸毛巾吧。错了,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取下另外一条毛巾,到水龙头边洗脸去了。
老师哭笑不得,说了一声:“你不会端个脸盆盛水?开着水龙头洗脸,怪浪费的。”
等我收拾完毕,甩着长发到老师跟前时,他坐在炕楞上,听着秦腔,摇头晃脑,很是投入。他在干净的白色汗衫外面披一件褪色的中山装,这倒不奇怪,山里的夜,很凉的。
老师刚过五十岁,瘦削的脸上已有很多细细的皱纹,头发似乎久未搭理,乱蓬蓬的,里面夹杂根根白发,胡须倒是剃的干净利索。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双手轻轻打着鼓点,整个人看上去像家境较好的乡镇干部。说来奇怪,老师和平常在学校里、教室里见到的样子不太一样,没有那种凶神恶煞的样子,反倒显得平静和蔼、世事通达。
他拍拍炕楞,示意我也来坐。
俺丢腰打胯的坐在他旁边,挑衅似的驾着二郎腿,斜眯着眼,说:“王老师,今天..”
王民书老师宽厚地一笑,说:“大喜,到咱家了,甭叫老师,叫伯。”
俺一听坏了,说:“伯,不对啊,听你这口气,这就算逐出师门了?”
俺老师(伯)叹口气,道:“唉,大喜啊,你这一声老师叫的,又伤老师心了。是啊,我和你爸关系好了几十年了。自己老伙计的儿子,硬是连大学门都摸不上,实在是难为人师啊。”
俺这人虽说混账,但心地善良,俺得劝劝他:“老师,当然,叫伯也对。本来咱俩家的关系在那儿摆着呢么。你也不错了,高中毕业证发给我了。你也甭伤心,大不了就当吃饭吃出了苍蝇,你把它扔了就行,总不能老是惦记着吧?总不能把锅扔了吧?总不能把苍蝇再捉回来仔细观察吧?”
老师气急反笑,他关了收音机,不再听秦腔了,正色说:“我把你,这个无赖,你咋说自己就是苍蝇呢?你不嫌恶心。”
我说:“做个自我批评还不行吗?”
老师自己点了一根烟,又看看我,从中山装上衣兜里摸索着准备给我拿烟,我要是一般人啊,肯定要说自己不会抽什么的,做人要谦虚,要低调,尤其是在长辈面前。
可是你们猜我咋说的?
我说:“伯,谢谢了啊,你老也甭给我取烟了。七八块钱的烟,俺抽不惯。”
老师脸一红,另外一只手伸进窗台里面,甩给我一包未拆封的红色包装的香烟。这好烟我当然认识,这是本市烟厂最高级的一个牌子,一盒26元,软包装的,本市烟厂可是很有名的。(算了,不说了,有植入广告之嫌,再说,烟厂也没有给我广告费。赶紧声明,吸烟有害健康!)
我熟练地点了一根烟,突然有点理解老师了,他有歉意是有道理的,如果我表现好点,估计他和俺爹早不知道上哪儿消费去了。
时钟已过10点,老师却一点没有睡意,俺还得陪着,也就一晚上,咱就洗耳恭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