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是,自己评价自己,往往是最难的,倘若别人评价,那倒也还好。”
颜小曼把饮料瓶放进垃圾箱。
“诶,小曼,你这次站在我的立场说话,真叫我开心。”
“滑头,你素来喜欢用这种调调去哄女孩开心?”
嘴上这样讲,心里自是愉快。
“难道你爱上我,仅仅因为我能言善辩?”
颜小曼不语,低头走路。
“不过,这件事,影响倒也大。”
她换着话题说。
“哪里大了,就蛇口片区罢了。深圳如此大,谁顾得了他人生死。倘若当时我不在场,亦有他人可供采访。”
“你说的也是。”
我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你先回公寓吧。我还得赶回公司一趟。”
颜小曼弓腰进去,挥手离开。
公司灯火通明,社长走过来,“安迪,今晚把稿子切好,明天如实刊出。”
“显然有点八卦,与我们公司不大。”
“有什么关系,蛇口说大不大,说小,亦不算小,电视台一播出,你是报刊人员,如此一来,销量自然好。”
在利益面前,道理靠边站。稿子赶不完,回公寓继续熬夜。
“这样未免有损职业道德。”颜小曼端过一杯浓茶。
“有什么所谓,能赚钱便好。‘弹丸大的地方,赚点小钱,开罪得了谁?’”我引用社长的话回答。
颜小曼自觉无趣,加上年关岁末,白天操劳,夜间亦疲困已极,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投资大厦伙食太差,蛇口电视台做市场调查,群众反映激烈。建议政府配合,修建食堂,降低价格,改善伙食。以下是随机抽取访问:
您好,您是投资大厦的员工吗?
是的。我是蛇口晚报的记者。
先生您贵姓。
姓陈。
陈先生您好,请问您对投资大厦最近罢工的事情有了解吗,蛇口晚报有受罢工事件的影响吗?
作为投资大厦的租户,影响是有的,但是,我们报社并不赞成罢工行为,我们报社是投资大厦所有写字楼里面唯一没有罢工行径的公司。”
明天。社长戴着面具说,“安迪的稿子为公司赢得了相当的口碑。”
众人鼓掌,我无语。言不由衷,是最羞耻,让人最为无处可藏。
“为何对女性权利一字不提?”
颜小曼在书房举着报纸匆匆跑来,息掉电视机。我十分纳罕。
“我认为无这个必要。”我不予理会。
“你在电视台那时说的话与报纸相去甚远。”她追问。
“一切为了公司利益。”
“那与鹰犬有何区别。”
我不悦,如此报道非我所愿;百般辛苦换不了一句好话莫说,而更落井下石,驳斥道,“电视台还不是没有播出那一段。我们又有什么需要去假惺惺。”
“噢——我算是看清你了——陈安迪——”
颜小曼面红耳赤,全身抖动。
“谢谢。”我假惺惺。
“那我去别的电视台。”立即做出门状。
“别傻。难道你去深圳市电视台说,某公司逼某孕妇加班,导致流产,非伙食问题而引发罢工?况且,你知道来龙去脉?”
颜小曼收住脚,脸上无光,嘴边无色。怔怔地站于原地。我挪两步牵着她的手,“这个世界那么大,我们像蝼蚁一样,何必管他人生死,只我对你好还不够?我知道你心里不忿,可是,又能如何?一把钱砸过来,所有的权利都会化为乌有。”
她忽而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无了声响。我的心确已很凉,充其量于这个世界,在她的眼中,我还是温热的。
“明日,你去把工作辞了。”颜小曼缓过神来。
“递请辞函后需要一段时间。”
“那剩下的那点工资别要了,当积点德。”
“依你吧。”
如缘
雨下的挺大,满街是水。
余载合上课本,回身在黑板上书写:人物描写分为形貌描写和心理描写,形貌描写一般是从上到下,由外及里,也包含特写,要抓住人物的特征,从最突出的地方着笔。鲁迅先生的白描手法就是对人物外形的简单勾勒,把人物的外形跃然纸上;心理描写是从人物的心态、情感入手,反映人物的思想过程,复杂的心理描写需要人物表情和动作来衬托……
这是一堂高中二年级作文课。
余载写完板书,将残留的粉笔头轻轻地放回粉笔盒。学生们在埋头写作。余载踱到窗前欣赏雨。
教室楼坐北朝南,楼前是一条很宽的街道,对面是一排私人开的文具商店,店门都紧关着,偶尔打开一扇门,探出一个人头来望望雨,又扭头和店里面的人说着什么。一辆红色出租车从西面驶过来,停在校门口,车门被推开,伸出一把粉红的雨伞。随后从车上下来一个女人。余载认识是高一二班的班主任雪。雪是从省师大毕业的,现正读研究生,26岁,身材高挑,性格活泼开朗,喜欢穿雪青色的体恤衫,黑亮的头发压烫的直直的,办公的时候,那些美丽的头发总是柔顺地遮住她半边脸,本来就娇好的面容更显得妩媚。
不知怎的,余载一看到雪就想起芜……
七月份放暑假,我把余载请到我家,让他看了续写的《荒芜的土地》这篇小说,看完后余载笑着对我说:“呵呵,有点《啼笑姻缘》的味道,芜本身就是虚构的,现在你又弄出来一个雪老师,这样写下去不是给读者制造了一个偌大的骗局吗?”
我愣愣地看着余载,不解地问:“芜,是你虚构的?”
余载不经心地翻看着小说草本,揶揄着说:“恩,忘记了,也许她真的不存吧。”
暑假结束后,学校开学了。我带的那个班的数学老师陆云霞休产假,一个刚分配来的年轻女老师雪接替她。雪今年26岁,是省某高院的在读研究生……
我的性格很木讷,很少与外人交往,平日除了教书,就是回到宿舍看书或者在网上下棋。雪来了以后,经常和我谈论如何调动学生学习积极性的事情。我说学生对学习感到枯燥的原因是目前的教育导向问题,是片面的提高升学率的结果。雪说教育导向问题不是我们想解决就解决了的,但是在目前的状况下,需要我们从学习方法出发从教育的侧面来激发学生的积极性,这一点我们做教师的应该有责任去探索……
雪的责任心和热情,让我想到了三年前的我。
三年前,我和芜一起分配到这座城市,芜选择去外企工作,而我却选择了教书。两年前芜所在的外企撤股,芜也随着企业去了南方总部。起初,我和芜还常发邮件,谈各自的工作,也谈彼此的感情以及思念。后来我和芜联系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即便是我给她发了邮件,她也在两三个月后回复我,声称工作很忙很累,我只好嘱咐她多注意身体。今年除夕晚上,我收到了芜的邮件,祝福我新年快乐,并告诉我春节前她从南方回来把户口迁走了。对于芜的不辞而别,我没有太多的伤感,也许她在那边比这边好吧……
余载看到这里顿了一会,向我要了一支香烟。我看着他深深地吸着香烟,烟雾轻柔地在他头顶飘散开,象一缕缕惆怅。余载走出我家的时候,忽然转过身跟我说,他不喜欢这个结尾。
又是一年春天,池水乍暖还寒,池边的柳枝开始吐黄,微凉的春风吹拂着我的面颊。我整理了一下衣装,敲开了余载办公室的房门,一位30多岁的女教师热情地接待了我。我问她余载在不在,她恍然地说:“哦!您就是那个报社的吧,余老师半年前就离开学校了,哦!对了,我前天收到余老师的一封信,他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
我打开余载的信,信上写着:我们很好,谢谢您对我的关注。余载,2006年春。
我不解地问那位女教师余载离开的原因,女教师对我说:“都是因为一张《南方周末》报纸,我休产假时候,我婆婆从南方来照顾我,行李中夹带着一份《南方周末》报,小孩过满月的时候,学校老师都去了我家,余老师不停地翻看那张报纸。第二天,他向学校领导写了辞职报告。不知道什么原因,谁也没和谁打招呼就离开了学校。”
我脑子里思索着这个迷,来到图书馆阅览室,跟管理员索到去年7至8月的《南方周末》报,一张一张仔细地查看着。忽然一个红色的醒目标题直射我的眼底《残疾姑娘献爱心,为失学儿童捐款10万元》,文章的内容写着:一位因车祸失去一条腿的姑娘,历经三年艰辛创作,终将一部中篇小说《荒芜的土地》面世,在小说发行会现场,这位残疾姑娘毅然将全部稿费10万元,捐献给贫苦地区失学儿童……
报纸看完了,但我的思索没有停止。我抬头望着阅览室窗外那一株株盛开的桃花,恍惚间那一簇簇桃花在我眼前飘舞起来,拢聚成一位美丽的姑娘——高挑的身材,白皙的面容,乌黑发亮的头发被压烫的直直的,偶尔间,那些美丽的头发柔顺地遮住她半边脸,本来就娇好的面容更显得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