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温和的声音又响起来,我心里一惊,一转头,那份难掩的失望堵在心里,紧紧地压住喉咙,不得不紧紧咬住嘴唇。这不是小伟,这个医生长得那样的富态,我把手抬起来仔细看了看,似乎在上面看到小伟的脸,于是狠狠咬住了手指。
百叶窗打开的时候,阳光毫不顾忌地挤进房间,我眯起眼睛,终于看到了温暖的颜色,不由得好奇油菜花又是什么样子的呢?我跑到窗前,贪婪地让眼光四处扫射,我看见粉的花,白褂的医生护士,穿着条纹服的病人,绿草地,还有那片长廊,我猛地一回头,”小伟呢?我要见小伟,妈妈一话也没有说,旁边的妇人却呜呜大哭起来,从我能看见开始,这个妇人就坐在旁边的人群里看着我,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
“这是小伟的妈妈,小伟的眼角膜现在就在你的眼睛上。”那个妇人哭得更厉害了,“那……那不……小伟呢?”我的心忽然被一种战栗紧紧地攥着,无法保持话语的连贯。
那份录像带开始播放的时候,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给了一份属于我自己的空间。
那张年轻而苍白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很祥和,我的心情一阵莫名的激动,忍不住跑到屏幕前闭上眼睛用手去摸,无棱无角,光学一片。
“婷然,等你看到这些的时候,也许我已不在人世了,其实我一直很消沉,就在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医院的诊断书也到了,绝症,我是被羊了死刑的人,于是,我每天在花园游荡,看着万物的微型机,感觉那份锥心的痛。
“直到那天,你的沉静打动了我,一个失明的人处事那样的淡然,最重要的是,从那天开始,我觉得我不再仅仅是一个等待死亡的人,我可以把我会的一切都教给你,教你认颜色,看你满足的样子,我的心也慢慢平静,很多事情是天定的,也许我属于这个民办的时间太短了,可是最后的时刻还是有人和我分享,我欣慰了。
“当我决定移植眼角膜给你的时候,我妈妈是不同意的,说那样死得太不整,她伤心地哭了好久。我对她说其实那就像是我的重生,你可以看到我的眼睛在另一个脸上闪耀,也许偶尔可以找得到熟悉的目光。而且眼角膜对于你是重生,我带着它就是死亡,没有意义,看到这长你别哭,你如果哭,打湿的可是我的眼睛,说到这儿,小伟笑了笑,那张脸瘦瘦的,唇边果然有纹路。我的泪落得不爱控制,无声无息,我不想打扰小伟说话。
“记得我的样子了吗?我记住了你的样子,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了,这张脸会像天使一样带我去天堂的,
复明之后见不到我也不要难过,我很幸福,真的。”电视上雪花点哗哗闪着,妈妈和小伟的妈妈走进来,这一次,我是真心实意的跪在了小伟的妈妈面前,“妈妈,从禽以后让我有两个妈妈吧,我有小伟的眼睛,小伟的妈妈也是我的妈妈。”小伟的妈妈扶起我,带着泪笑了:“是啊,这双眼睛多像小伟,好孩子。”所有和小伟走过的地方,我开始慢慢回顾,长椅上我好像看见小伟清瘦的身影闪过,那草莓妈昔似的花开得正艳,粉红粉红。
我还是习惯闭上眼睛回忆小伟的样子,似乎还可以摸到光洁的额高高听颧骨和鼻梁,长长的睫毛和闭的唇。录影带我不敢再看第二遍,那张脸渐渐模糊……
咖啡杯里的眼泪
“静谧,你的咖啡。”
“谢谢。”静谧捧著咖啡杯,专注地盯著。
“你在看什么?”凡不解地问。
“你没感觉到吗?咖啡杯的心一旦被冲散,它便会冷却,便会流泪。”静谧若有所思地拾起一滴水珠,盯著,流下泪来。
“你怎么了?”凡急忙替她拭去了眼泪,“遇到什么事了吗?”
静谧没有说话,反而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问道:“凡,你爱我吗?”
“当然,你是我的天使。”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我是说永远,你会伤心吗?”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说话怪怪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要伤心。没有永远,我会一直去追,追到筋疲力尽也好,但我一定会追到你的。”
静谧又开始沉默了。
凡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但他的确看见,她手中的咖啡杯正在慢慢冷却,水珠一颗接著一颗滚下。没错,它是在流泪。
静谧忽的站起,低沉地说了句:“我要走了。”
“去哪儿?”凡越来越感到事情的不妙。
静谧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走。
凡呆呆地伫立著。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永远”
凡忽的想起这两句话。这到底意味著什么?
凡下意识地抬起头,静谧已消失在人群中了。
凡感到了某种不祥,他发疯似的冲入人群,不停地搜索著,而静谧,却如同一个破碎的泡影,化开了,消失了。
此后的几天里,静谧再也没有出现,她真的蒸发了?
凡知道她在躲避,然而,她到底在躲什么?
但是他不会放弃,他说过的,他会把她追回。
大街上,静谧蹒跚地走著。远远地望见一群人围著一个露天广场。广场上,一群青年在跳著街舞。那是她昔日的舞伴。可如今,她只能神往的看著。三天前收到的化验报告上清楚地写着患有骨癌。用手术挽回生命的把握只有二成。而不做手术,就意味著,在半年后,她的生命将会终止“半年,只有半年。”她低声自语。忽的,她想起了凡。
“只有半年了,我怎么了,连这最后的生命期限也要舍弃吗?”
她猛的转过身,向凡的家走去。然而,令她惊愕的是,凡就站在她的面前。他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吼著:“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她泪如雨注:“没时间了,我要见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看著手里的化验报告,凡心里猛的一颤,作为一位医生,他心知肚明,这百分之二十意味著什么。
考虑了半晌后,他坚定地说:“做手术吧!”
大约就在半年前,他遇到过同样的问题。那是一位老人。手术最终失败了,但至少获得了经验。况且,老人的体质要虚弱地多。对于这次,他有一定的信心。
“可是万一呢,万一失败了怎么办,我会连半年的时间也失去的。再说,就算成功了,我也只能是个废人,我不可能……”
“我养活你一辈子!”凡说出的话是那样的坚定,仿佛经过深思熟虑,使静谧怔住了。
“我还是不行,我要的是确定,不是冒险!”
“我不会离开你的,”凡吻著她的发线,“我会一直保护你。”
其实这句话的分量,顶多只能充当一句安慰。他心里清楚,这不是开玩笑,摆在他面前的困难在他以往来说是根本不能克服的。可如今的现状对他而言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对于静谧,半年只是一个最大的期限,也许根本等不到半年,半年中,她随时都有接近死神的危险,而且会一次比一次严重。而手术,才是唯一解救她的办法。
在凡斩钉截铁地吐出这些字后,静谧犹豫了很久,但她最终还是躺在了手术台上。
“凡,你还记得咖啡杯的眼泪吗?”静谧平静地说,“曾经有人说过:”当你所爱的人离你而去,牢牢地握紧她的最后一滴眼泪,那么,来世,你们还会相爱‘如果我就是那盏咖啡杯,要在所有的泪都蒸干前握住最后一滴,这是我们的约定。“
凡机械地点点头,他现在需要冷静。他迫使自己记住每一个环节,压力是空前的,但他必须克服。
手术紧张的进行着的情况一直很不稳定,每次凡都得屏住呼吸,他给自己希望,告诉自己不到最后决不放弃。因此,每一个关键他都能沉著应付著。
“又是这个。”凡心中默默念到,半年前,那位老人就是在这个环节丧生的。也就在那一刹那,护士忽然尖叫起来:“病人情况很不稳定。”
凡有点慌了,他竭力地告诉自己要冷静。
手术室顿时忙成一团。
而静谧,只是静静地躺著,表情始终安详,就像一朵沉睡的百合。凡猛的抬起头,就在这时,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凡脑中一震,眼前一阵空白。
当凡醒来时,一位护士捧著一杯咖啡走到他面前:“在手术前,她让我冲了一杯咖啡,但她并没有喝,她只是哭,眼泪落进杯里也不顾。她只叫我把杯子给你。”
凡接过咖啡杯。咖啡已凉了许久。他看到,杯壁上满是泪痕。忽然间,他看见,正有一滴水珠,只是小小的那么一滴,正顺著杯壁滑落,他急忙用手指拾起,将它捏在掌心,紧紧的。
许久——
最美的爱情,我们看不到
6年前,她在一家电台主持夜间热线节目。那时,她只有23岁,年轻漂亮,青春逼人。每天清晨,她从电台的石阶上走下来,然后就在28路车的站台上等车。
很多次他和她都在这里相遇。那年,他刚刚来到这个城市,他是她忠实的听众。最初打动他的是她的声音,闪电一般击中了他孤独的内心。
28路车的第一班车总在清晨的6:30开来。他选了她后排的一个位置,他默默地看着她,就像听她的节目。
对此,她却一无所知。她的男朋友刚去日本,男朋友24岁,一表人才,在一家日资公司做策划,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和韩语。他去日本时,她送他,飞机从虹桥机场起飞,然后在天空中变得像一只放在橱窗里的模型,呼啸的声音还残留在她的耳边,她才把抑制了许久的泪水释放了。她不想让他看见她的脆弱,却有一种只有自己才能体会的痛。这是她第一次爱情中的分别……她得恪守着自己的诺言,她对他说:“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等你……”她不是那种爱许诺的人。因为她真的很爱他才说了这句话。她不需要他对她承诺什么,既然爱一个人,就应该给他最大的空间和自由。
28路早班车从城市的中心穿过,停停走走。她下了车,他也下了车,他看到她走进一栋20层的大厦,然后看到第11层楼的一扇窗粉红色的窗帘拉开了,她的影子晃过。他想,那些初升的阳光此时已透过她的窗户,然后落在她的脸上,一片绯红。
有一天,他拨通了她的热线电话。他问她:我很爱一个女孩子,但我并不知道她是否喜欢我,我该怎么办?她的答案就通过电波传到他的耳际:告诉她。爱不能错过。
第二天清晨,28路车的站台上,他早早地出现在那里。她从电台的石阶上走下来,他又坐在她的后排。车又在那栋20层的大厦前停了下来。他跟着她下了车,但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进了大门。因为没有说话的理由、没有戏剧化的情节。他是那种很谨慎的男孩。他不想让她认为他很鲁莽。
终于有一天,车晚点了。后来他们才知道车在路上出了点故障。那时已是冬天,她在站台上等车,有点焦急。因为风大,她穿得很单薄,她走过来问他:几点了?他告诉了她准确的时间。站台上只有他们俩。她哈着寒气。他对她说:很喜欢你主持的节目。她就笑:真的?他说:真的,听你的节目已有一年了。他还说:我问过你一个问题的,但你不会记得。于是他就说了那个问题。她说:原来是你。就问他:后来你有没有告诉那个人呢?他摇摇头说:怕拒绝。她又说:不问,你怎么会知道呢?她还告诉他:我的男朋友追我时,也像你一样。后来他对我说了,我就答应了。现在他去了日本,三年后他就回来……
车来了,乘客也多了。在老地方,她下了车,这次他却没有下,心中的寒冷比冬天还深。
故事好像就这样该结束了。但在次年春天的一个午后,她答应他去一家叫“惊鸿”的茶坊。因为他说他要离开这个城市,很想和她聊聊,聊完之后,他就会遗忘这个城市。她觉得这个男孩子满腹心思,有点痴情有点可爱,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说他爱的人是她。她确实惊呆了,但还是没有接受。她说:不可能的,因为我对男朋友说过: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等他……我们是没有可能的。他并没有觉得伤心。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我走了,爱情留在这个城市里。”他说。
午后,冬天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大街上,他像一滴水一样在人群中消失了。
爱情有时候就是这样:相遇了,是缘;散了,也是缘,只是浅了。她继续做她的热线节目。
她的男朋友终于回国了,带着一位韩国济洲岛上的女孩。他约她出来,在曾经常见的地方。他神不守舍地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想和你说一件事……”他终于说。无奈的荒凉在那一刻迅速蔓延,像潮水一样,她只恨到现在才知道。痴心付诸流水,只是太晚了。覆水难收。
她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呆在家里,只是睡,太疲倦了。一起走过的大街,看过的街景,说过的话……爱过、疼过的故事都淡了。她心如止水地上班去。
其实,他并没有离开这个城市,只是不再乘28路车。他依旧听她的热线,是她最忠实的听众,甚至于有点迷恋从前的那种绝望。
有近一个星期,他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以为她出差了,或举行婚礼了……有些牵挂。
三年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读到她的一本自传。书中写了她失败的初恋;也写了一个很像他的男孩,还有那家叫“惊鸿”的茶坊……那时他结婚刚一年,妻子是他的同事,一个很听话的女孩。
有时候,最美最美的爱情,我们往往看不到,因为它被心灵珍藏着,我们自己都无法把它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