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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春分

招新已经过去了一周左右的时间,校园里日日刮着大风,华兰市整日里都是风的天下,刚刚上升的春暖被这场大风挂卷而去,感到冬天又一次到来了。到了周六晚,伊莱诗社举办了第一次新社员见面会。这次报名的总共有二百人左右,经过几个副社长遴选,剩下三四十人勉强凑数,新兰学院中文系的乔涵一赫然在列。这是伊莱诗社第一次免费招新,也是最成功的一次。新社员的加入,也宣告了老社员的退役。杨哲马上就要毕业,自然属于这退休的行列。他在这一周之内,没有联系过乔涵一,只是闲下来的时候不停地摩挲那个笔记本,他知道自己的本子也在乔涵一那里。他唯恐一联系她,她就要提出归还彼此的笔记本,这样和她之间唯一的纽带也断了。这会使他断掉很多的念想。

新社员见面会那天晚上,杨哲没有去。他自恋地想:作为要退的副社长,此时再与师弟师妹们抢风头,委实不合适。他坐在宿舍里,又翻看了一遍乔涵一写的诗,想象着乔涵一的样子心神激荡,最后忍不住在她笔记本的空白处,写下了一首诗:《你是一个妙人》

破红尘,长瀑发,春风企处,万籁风雅。我心板荡,伊履芳踪无涯。风情五丈,花中画,花非花。虎卧华兰,笔戗古风,笑中剑发。你是一个妙人,茉莉乾坤霞,流萤光转,玉波飞渡,攸关长屏挂。我倚剑狂歌,谁人共和?袅婷拂拂,挑起万古夸。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他的手机短信铃声忽然响了,上面显示“短信来自乔涵一”,杨哲看到这三个字,全身每个汗毛都禁不住舞蹈起来。这些天他日思夜想的就是这个名字,忽然出现的时候,他禁不住有点梦幻般的眩晕。他哆哆嗦嗦地点开手机上的阅读键,出现了一段话:

杨学长您好,我去参加了今晚的诗社新社员见面会,可惜没有见到您,我想把您的大作归还,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如方便的话,我在主楼后的西湖边小亭处等您。

杨哲以无比快速的速度回复了一个“等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一跃而起,从衣柜里偷出色鸟平时也舍不得穿的风衣,又穿了臀s床下的皮鞋,在阳台上用和尚的梳子梳理了半天,才对自己的造型稍稍满意。泡面正在床上打游戏,百忙之中看到了杨哲梳妆,不由大大诧异:“玉环,你这是肿么了?描眉搽粉的,四年了我这第一次看你洗脸,没什么想不开的吧?”杨哲临走前给他丢了一句:“大人家的事情,你小孩少管。”匆匆下了宿舍楼飞奔而去。

校园里的路灯闪烁着,夜虫在灯光周围飞舞着,楼下的槐树林里闪耀着暧昧的暗光,路灯下穿梭着情侣、上晚自习的学生,不知怎么,杨哲今天看到这些风景,感到特别的亲切,似乎每一个迎面走来的人都在朝他微笑,祝福着属于他的春天来临。他一路飞奔着来到了西湖畔,从高高的主楼上照射下来的灯光映在粼粼的湖水上,夜色朦胧中,看到了湖北岸的亭子旁边,果然有一个人影在来回徘徊。杨哲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在距离那个身影十来米远的时候,故意放慢脚步,以一种自我感觉有气质的脚步缓缓前行。

你好,杨学长。

你好,乔……学妹。

在距离三米远的时候,乔涵一不经意回眸看到了杨哲,双方不约而同地彼此趋近了几步,又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话。

见面一时有点局促不安,乔涵一没有戴她的那顶棒球帽,只是在长发上扎了一个蝴蝶结,夜色中分不清颜色。她换上了一个格子图案的长外套,娉婷的身姿悄然而立,朦胧的夜色中,她闪着一双明亮的黑眸,看着面前的杨哲。她的目光里含着无尽的柔情蜜意,看人的时候,只用如水的眼神兜转,似乎即刻就能把人的魂魄给秒杀或者勾去。杨哲看到她手腕上还戴着那个有着许多金黄珠子的饰物,在路灯的照耀下,闪着黄色的光芒。

乔涵一把杨哲厚厚的笔记本双手奉上,依旧用那双动人的眸子注视着杨哲,真诚地说:“坦白讲,我读到了自从我读诗歌以来最有才华的诗歌,这些天我一直没有给你联系,是因为我不想与这些诗歌早些分别,幸好,我花了两天时间,在没有经过你允许的情况下,把上面的诗歌全部抄了下来。感谢你,我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咱们这个平常的小学校,还有你这样的为诗歌坚守的人,真的很难得,加油!杨学长!”

杨哲还从来没有受到过美女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顿猛赞,不禁有点晕眩,他定了定神,挠着头说:“你怎么抢先一步,把我想要称赞你的话给提前说了呢?我看你写的诗歌更是一直有自叹弗如的感觉。”

乔涵一低头笑了一下,她的小虎牙和小酒窝显得异常清晰:“没有读你的诗歌之前,我对自己写的东西很自信,但是看了你写的诗歌,我才知道我写的东西是多么浅薄。诗歌最重要的分别是境界,而你诗歌的境界,远在我之上。真的学长。很抱歉,我忍不住在你的诗集里面的空白处附和上了一首拙作,如果觉得碍眼的话,把它撕掉算了。我还给你写了一封信,如果时间允许,不妨一读。”

杨哲把她的本子递上,笑着说:“太好了!我一定拜读。巧了,刚好你的本子也被我涂鸦了一张,我正想给你说声抱歉呢。”

乔涵一脸上又一次露出孩子似的欣喜,说:“真好,我期待能够多读到你的作品。”杨哲说:“我没事总爱在我的校内空间里更新写的东西,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提提宝贵意见。”乔涵一忙说:“学长你的校内号是多少?我可以加一下吗?我想向你多学习学习。”

为了方便校内学生交流,技院每一个新生在入校的时候都有一个校内号,可以在线交流。杨哲和乔涵一交换了一下号码,乔涵一看了看手机,说:“那我回去赶紧拜读学长大作。不早了学长,占用你宝贵时间了。我先回了,期待下次见到你。”

杨哲的兴致刚被撩拨起来,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要说再见,几乎冲口想说“我送你回宿舍吧”,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乔涵一已经冲杨哲眨了眨眼睛,挥手说再见了。她转身后,缓缓地走在校园道路上,朝着西南方向新兰学院的宿舍区走去,看她路灯下渐渐远去的背影,那种溢出来的忧郁,使她四围的夜色也镶上了令人爱怜的色彩。

杨哲回转来,全身还处在刚才的兴奋中,他望了望不远处巍峨的主楼,自言自语说:大学啊大学,谁说是藏污纳垢呢?梦中女神还是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嘛,谁说女神只是传说呢?

回到宿舍后,他迫不及待地打开自己的诗集,只见每一页都被乔涵一写上了几个字,杨哲翻到最后,果然见有一行娟秀的小诗。

《春天的少年——模仿杨哲风格敬赠杨哲》

风中少年甩掉五吨才华

在北风与南风相撞前愤然转身

太阳浩荡风衣挂卷桃林

那是飞扬的下午以幻想扫响浊世

飘走上午集结的句群

在梨花惊爆枝头的时分

你已落定爱的终曲

在不言情的春天里抱膝远去

奋斗于不灭的骄傲里

少年!少年!

你是豪饮七十二度的高脚杯

你是展开三百六十度的七彩屏

翩翩又翩翩凤舞复凤舞

在王者成狗熊

狗熊成王者的年代里

你已追风

你已找到新世纪的光明之门!

在本子的最后一页,果然夹着一张信纸,杨哲忙把信纸打开,纸上是一行行娟秀的小字:

杨学长你曾说,风声和雨声是天说给地的情话,你也曾说,阳光是天给地披上的婚纱。

我曾把这些话告知了我一个要好的朋友,他说,能说出这些话的人必定是一位诗人。

你的诗歌,我已经看好了,非常佩服你能够坚持下来的精神。当然,也正如你说写向来是即兴,要是酝酿,就不真诚。随性喷薄而出的框架和规模,是能够使我的拙笔无法附加任何东西上去的。对作品的真诚,就是要面对它最本真的状态。

我在想,如果能够早一些看到你的诗歌,我的寒假或许都不寂寞了。

若是我有像你写作一样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定力,那么我也许就不会这样迷惑。真的很感谢你,学长,遇见你真好。

信件写的温暖可人,杨哲又翻看了前面,不由更加吃惊,原来在这短短的一周内,乔涵一几乎在杨哲的每一首诗歌后面都用密密麻麻的小字注释,那些注释写在粘贴纸上,贴在了诗歌的最后空白处,杨哲忙连带着读自己的诗歌,充满欣喜地读了起来:

《花好月圆曲》

月奔九天来,

万花拜倒摧玉盘。

蟾宫歌一曲,

青琴舒袖向瑶台。

苍梧之风安可戗哉!

凤凰鸣邕邕,

虎獍磨牙黄月边,

牡丹香裔裔,

玄鸟抟起芳草天。

接舆髡首斗红尘,

五柳非朽木,

奚御万古风潮来。

蘅兰芷若幽皋生,

扬列香兮潺淡腾空。

别来宛虹起海上,

谁驾青龙象舆飞长虹,

逍遥彷徨兮洛水怀和氏,

解衣戏笑桑扈何狂歌。

羲和驾六龙之回翔扶桑,

星辰璀璨兮拱北辰。

飘风飞廉逆鸾凤,

长吉空望十二门,

义山赍恨荥阳地,

左思白首不见招,

百里奚岂抵五羊皮?!

今夕黑鹤落大道,

群鸦飞刺望舒月,

光影长照寒蟾体。

困兕!!困兕!!

羼愁酒洒天,

千里一茫然!

大罟独笼百年身,

一日忽忽九回肠。

松缪虽贫贱,

空酹应无钱。

今朝清风吹明月,

明月挂林低曳曳!!

桂椒影乱郑女舞,

涣乎咨嗟月下披寒衣士!

何人乘月为花容,

何朝御风求月圆?

谁挥长鞭迓嫦娥,

剑抉疽疥剖愁肠,

扁舟扶摇沧浪上。

骨肉终作土,

唯浩然仓颉之存活!!!

墨著裔皇之伟业,

安然负手笑大辟,

行路嗟叹人间世,

招魂东向梁甫歌,

安言月下大悲摧,

何妨云乐振六翮,

斩桐鼓《上邪》!!!

诗后粘贴有乔涵一一段娟秀的小字:李白之余韵,舞尽生前无限才,吸尽天上九寸明月光,文章本天成,只叹妙手偶得之也。读你的诗歌,愈发感到你是我的偶像,原来你和我一样盘踞在或作古或长存的名家后。我看过了你的诗歌以后,领略了不一样的境地和荣光,你词语的圆熟和运用的豪放,不是80后小资情调的叫嚣所能临摹的,视听范围的广袤、书盈四壁的充实是我毕生追求的质感。

《古风》

鹏鹄壮哉背青天,苍岫剑插万古壑

獬豸獠牙摧鬼魅,蝜蝂擘背昆仑挪

伤萧瑟,苏晋斗酒斜倾佛

长啸拔剑没易水,苍昊几成狂才客

扶桑力拔射踆乌,月兔几闻嫦娥哭

高适五十豢封丘,潇湘神女鼓屈瑟

陆羽苕溪茶天下,长卿卧听风入松

欻欻兮世客,浮荣兮江水

重华舜薨兮九嶷,双凰娥英兮洞庭

梅妻鹤子西湖孤,升天吕岩梧桐影

白萍汀州江上雨,杏花酒村衡阳雁

万士高才气冲牛,时踬莫不五柳歌

欲托国门劲风奔,那堪长沮不言津

一衣兮古梦,万壑兮清风

十丈红尘砌长安,丈松高月伏终南

思悠悠,人入画

千秋只温一壶酒,沽愁偕醉向天涯!

乔涵一在诗后写道:楚辞之风善用典,一句一典故,铺张出万古之悲情,千年之绮丽。虽千年弹指间,但才子之同悲,殊换汤不换药也。

《龙潭茶赋》

长空大罘之覆兮,盈溢万物以颉颃。

射日栖凤以弹琴兮,迍邅江上之朗朗。

卧茗藏芷兮龙潭,莅冬以霜降。

忽叱咤破土以柔荑兮,向踆乌而击缶。

戗大风飘飖兮罗宇,沐雨露以衣裳。

叶绿兮春发,横渡天下茶香。

潭水动兮茎上青,茶女幽步而扦插籽秧。

披天涯兮繁滋蓊郁,四季芳荼播苍茫。

高坡木兰兮催发,得羲和之近兮山之阳。

海上汹涌兮招云蔚,雾氤氲兮流乳光。

仙人挟茶篮以翱翔兮,振龙潭威扬茶道。

挥芳苓兮集豫南之南,望南山万叶猗靡。

蘅兰芷若兮麇集,魑魅魍魉兮归一。

一斝茶水兮泊四海,一蓑纹叶兮摇八荒。

玄鹤抟飞兮云天之上,飞流奔扬兮九天月光。

落英恍如陆离之伤兮,白露纷如漫天诗降!

五云山上兮乘五云,龙潭下潜龙飞扬!

贡圣贤君仕兮五马分,七十二毒兮一荼而化之!

迢迢苕溪兮陆羽志,茫茫紫阳勿相忘。

东坡暮宿兮渡千山赤,四十六泉兮共天长!

赛山玉莲兮凉亭出,草木如诗兮美人织。

春日黁香兮夏日风,秋之伊人兮冬雪狂。

凤舞广宇兮茶海造肆,超尘拔俗兮千仞之岗。

碧落黄泉兮上下合围,长袖横飞高僧斗强。

饮尽万古兮不平事,纡徐尽向毛孔张!

临龙潭兮挟龙飞之超世,举金樽引凤舞以出疆。

叹放翁无佳酿兮入剑门,笑太白多微醺兮放浪。

虹霓一电兮扫巍壮山水,抱逶迤龙脉兮拜倒伏藏。

引浩然龙潭水兮入肠,闻千里魏国之挥发清香!

驰骋畋猎兮柔五脏,吐气如兰兮闻遍野春芳!

鬑鬑垂髫兮回春,澹淡年华兮倒流,

雨帘锁江兮望江南,山风浩荡兮吹情依依!

瑶草遂绝人间志,青山千年移中兮俱忘老。

金瓯玉杯兮无空,虎归深山兮凤还巢。

金风玉露兮重相逢,江边一壶独看嫦娥梳妆。

茶花落兮君空忆,茱萸兮揖别芳树巅。

我叹年华兮如潭瀑崩摧,挟青剑兮度此无量。

孤客至此兮独徘徊,青牛载诗书兮原地彷徨。

伊人见兮月下起舞,圣人坐月兮高歌狂放!

一点茶荈兮托大千,蝉翼之叶兮载厚世。

秋风横扫兮杀叶如麻,碧潭飘雪兮百花黄。

待此龙潭兮横绝后,壶前端坐笑谈中。

轻斩拖曳兮残愁,生鳞化蛟潜潭宫。

雪后紫砂兮陡生意,天涯茶香共天长。

饮后生翼兮追日去,麒麟共骐骥兮同飞!青鹤振翅兮伴鹔鹴。

砉然灵兮脱体,霈然时兮俱忘。

饮巉岩龙潭之水兮,采菊出世兮未成狂想,

涉此丘壑兮停马顿车,捧汝玉壶兮接琼浆。

安能伴狻猊与熊罴舞世,不如挥洒茶间逐浪!

有志者兮贲泛辁才,无端附会龙潭光芒。

临浊世兮而饮清水,处齐喑兮仗剑高歌狂放!

乔涵一注释:虽是写茶,实乃赞自然。君抄一叶而致天下秋,踏一浪而扬一海波。其才汪洋恣肆至此,令天下十斗之才如何分也。

《月下曲》

空高云淡风轻处

孤村四顾竦惊秋

尝将回望九州月

彩云散兮弥天愁

狂歌对雁雁号嘶

一字去南追彩云

残枝摇月东挂树

片片斜飞游子叶

我欲去天奔秋月

大罘赳赳不得出

碧落黄泉两团圆

谁人龟寿伴古月

笔花婵媛直京师

剑掣北斗削三辰

篪竽奏乐白虹珥

睢园竹下无酒樽

紫气覆身凌太清

安得苑厦耸入天

金月高悬彤楼木阘上

安事床前白头恸

爆竹崩飨不灭燹

枵腹空见盛馔入朱门

呜呼!陡放黻彩柒灰衣

忽散金光笼寒楼

世间瀛海无津涯

缨挂璇玑终有日

华彩一表耀桑梓

我才浩荡焉须斗

中天一月亦多情

摇来瑳光寂无声

为我横空牵桂月!

乔涵一在后面注:由月生情,由小情拓展到庇佑天下的大情,此大才也,无论风华,还是摇曳辞章,岂非与太白君“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为一折也。

另注:我曾把自己想象成非烟或沧月笔下的侠女,徜徉九州、桀骜中原、剑若游龙、红线缠绵,一生穷尽所能:宝藏、世仇、爱人、情敌、雪莲一般绽放自己的韶华。可这是不可提起的私密心念,无法实现——也许愿景的意义就在于期待吧,但在你的诗歌里,我看到了铁与血的争鸣,月与云的飘逸,让我感到在这个无力的世界里,有一种力量是那么有力。

读着这些批注,杨哲时而感到似乎有一种液体在眼眶中打转,他好像在孤身行走的夜路上,遇到了一个可以高山唱和流水的知己,他有着自出生以来还未有过的狂喜。外面忽然起了大风,呼啸的风摇晃着窗户,能够听到四下里阳台上的物品掉落的声音。那一夜,他久久不能入眠,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痒,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帮助自己再一次登上了峰巅,在接近天堂将要怒放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长发倩影,这一刻,他终于看清楚了,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楚那个倩影的样子,正是晚上还见到过的那个妙人。他哆哆嗦嗦地用卫生纸擦拭了那些液体,好像刚才当真已经亵渎了乔涵一一番,从而陷入一种负罪感之中,他想:面对西欧教堂壁画上的裸体修女,应该生出敬畏,怎么是一种邪念呢?女神应该是用来膜拜的,若是作为泄欲工具出现在大脑中,当真是暴殄天物,自己则沦为恶人一个。他自责了一番后,失落感退去,憧憬感又将他统治了,觉得明天里将有一个女神陪他走过,这怎么不令人期待呢?

第二天早上八点是中央部长的课,中央部长是中文系主任,所以这是唯一不能逃掉的课。杨哲差点没睡过,他没来得及刷牙,只是头发用手指梳理了一下,便慌慌张张地提了本书出了宿舍门。出了宿舍楼,便见天色暗得厉害,虽说是上午,但是却暗淡像黄昏。冷风卷着校园里的飞尘,刮着楼下槐树林里残存的叶。天上沉重的乌云摇荡,时不时向下俯冲着,向着西方不远处的主楼压下来。杨哲坐在开着日光灯的教室里,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冬天又一次反扑回来,要夺去春天刚刚登基的位置了。

中央部长在讲台上老气横秋地讲着课,下面的学生心不在焉地听。几个拿大学当高中来上的女生,依旧坐在前排,像面见教主的虔诚信徒般注视着讲台上的中央部长,记着老师所讲的只言片语。杨哲靠在窗前,看窗外的梧桐树枝在疯狂摇晃,黄沙席卷着整个城市。杨哲一边庆幸着在建筑物里的温暖,一边对多年前顶着寒风在建设这座建筑的工人们感恩戴德。教室内的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就在杨哲睡意袭来的时候,忽然,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一下,每天这个时候是服务台对手机余额关爱提醒的时候,杨哲也习以为常,就眯着眼从牛仔裤兜中掏出手机,以书本作掩护,心不在焉地看起来。只一眼,他身子一震,马上睡意全无,原来他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字:信息来自乔涵一。杨哲心里涌上来一阵喜悦,闭上眼睛,担心自己看错了字,睁开眼睛再仔细看,确凿是乔涵一发来。杨哲小心翼翼地解开了手机的键盘锁,轻点左侧的阅读键,只见一段文字跃入他眼帘:

那一年你让琴声如诉,爱恨无缰,我让白衣无痕,长天遥望。

那一月你让连天芳草,染指陌上,我让古愁唱晚,渔火逐浪。

那一天你让长堤风卷,槐林影动,孤路疏影追随暗香。我让月华映莲,诗书流觞,刹那书剑竹林苍茫。

那一刻你青衿锦瑟,鼓琴清风岗上,千山落雪,松风横扫大江。这一刻我黛眉春深,帘内锦屏梳妆,长安姻缘,三生石上别来无恙。

纵然半生弹指西江月,一月逐帆东海浪。挥毫千墨笑轻狂,歌一阕,尽杯酒,望归舟,千百皆过客,君去天边几度夕阳。

纵然无痕雪掩来时路,此时暗生诗卷,珠联玉郎。高唐才子天涯不忘,青春染指流年,无奈天涯两忘。

这条信息颇长,耗费了三四个短信的容量才发过来,杨哲一边看一边赞叹。他正在想乔涵一为何无缘无故给他摘抄这一首词的时候,此时乔涵一好像算定他一定看完似的,又发来一个短信:“看完了吧?大才子,看完你的诗稿后,那种感觉一直在我脑海里存着,今天听天气预报说要下雪,我上课时没有事,就试着你的感觉写了一首诗。古有班门弄斧,今有杨门弄诗。”

杨哲又吃了一惊,原来这竟然是乔涵一原创,他先前更关注这个女孩的美貌与气质,觉得她很神秘,但是杨哲此时却被她的才气给秒杀了,也一时顿悟她的气质所来,很简单:腹有诗书气自华。他激动的禁不住要笑出声来,想女子有才本就少见 ,而女子有才又如此美貌,最关键的是如此懂自己,更是罕见了。是的,女神,不管相信与否,不管有没有做好准备,她就这样确凿地下凡了。

他当即用书本作掩护,用手机写下一首诗,给乔涵一回复了过去:

幻在天/千家暮雪翔春歌/拔剑逐华巅/沽酒一杯挂漂泊/西向绮霞黯东山/一坡清霜/两行秋雁/万里凭风借青鸾/试问我心谁驰骋/悲哉啸歌雪塞南/草枯摇落快哉风/狼烟老牛喘吴月/长缨倒挂摧暮寒/欲借萧木抒苦歌/乱舞尘上淅沥河/踹梦呼云枕黄粱/伐鬼誓换武陵春/曳情空效苌弘碧/一罍重定满河山/隔世揖去别千里/生姿摇湖动菡萏……

第二节课已经听不下去,也不管中央部长是否会使出惯用的伎俩——第二节下课时点名,休息的下课铃一响,杨哲就悄悄溜出了教学楼,一路狂奔回宿舍。此时外面的天已经作苍黄色,北风呜呜的在校园里横冲直闯,路上躺着残枝败叶,光线暗淡的几乎要等同于黄昏。人在风中跑,感觉鼻子被一阵阵冷风猛灌,将要呼吸不出了。

到了屋中,泡面正在专心致志地打游戏,见杨哲一阵风似的跑回来,不由诧异说:“这是哪起火了还是怎地?”杨哲手拿手机,对泡面说:“赶快给我播一个轻音乐,赶快!”泡面诧异地说:“脑袋被电梯夹了吧?说话神神叨叨的,什么轻音乐?”杨哲说:“随便放哪一首都行!”泡面只好随便放了一首舒缓的游戏背景音乐,杨哲就着音乐,仰面躺在床上,把乔涵一所写的词朗诵了一遍。

杨哲朗诵完,坐在原地,再次连连赞叹。他忽然觉得上面有一个阴影,吃了一惊,抬头去看,原来是泡面从上铺伸出的头,泡面见杨哲看到他,回过神来,说:“玉环,我听你朗诵了几年的诗,就刚才那一首还像一首诗。”杨哲露出得意的笑。泡面继续问:“玉环,你小子从哪本书里找出这么一首词?”杨哲骄傲地说:“乔涵一给我写的。”泡面疑惑地问:“乔什么?哪朝的诗人?”杨哲说:“就是新兰中文系那个女孩。”泡面忽然睁大眼睛,呆呆地说了句:牛逼。

午后,用风挠头了许久的老天忽然飞落下来头皮屑了,刚开始的时候是小头皮屑,逐渐的,转入了大头皮屑。杨哲正在阳台上如弹棉花般的弹吉他,忽然见一朵小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在他的吉他上,就听对面的宿舍楼上有在阳台上洗衣服的人大喊一声:“下雪了!”那雪好像为了证明他这声论断,开始越来越大地向下挥洒。风停了,冬天似乎不甘心江山易主,又要靠着下雪来复辟旧的王朝。泡面也停止了打游戏,兴致勃勃地披上羽绒服在阳台上看了一会。宿舍里其他人都不在,因为坐在阳台上太冷,杨哲在床上和衣坐了一会,心里想要不要和乔涵一发个短信,但内心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上午才刚刚联系过,下午又要联系,这样频繁的联系,不是显得司马昭之心了吗?更何况欲速则不达,再说自己绝不会轻薄到这地步。脚痒似乎有灵性,每当人闲下来的时候,便恰到好处地来到,他只好脱下鞋,原地蹭了一会才把痒成功杀退。痒感刚走,睡意袭来,便觉下雪天最是宁静,适合睡觉,又加上宿舍内暖气烘烘,就歪在床上,不一会沉沉睡去。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就听到窗外似乎人声遥远的若有若无。他霍然起身,便见宿舍内没有一个人,泡面的电脑也处在待机状态,显然离去已久了。杨哲惶惶然地倒了一杯水,来到阳台上,不由吃了一惊,原来校园中的积雪已经很厚,宿舍楼下的学生仿佛过节一般欢天喜地,在校园的路上打着雪仗,追赶着向南方走去。杨哲顿悟刚才听到的欢呼声来自何处了。他不由兴起,跑到宿舍楼道的走廊上,向窗外遥望。只见远方的运动场上,人群黑压压一片,数不清的人在皓白的运动场上奔跑着,欢笑着打雪仗。原来自己睡去的三个多小时中,华兰市已经降了一场大雪。杨哲此时再也忍不住,回到宿舍,很自然地快速翻动着手机的号码簿一路向下,停在了“乔涵一”这个名字上,揣测了很久,打出了几个字,又修改了标点符号,才算惴惴不安地发出了一句废话:

涵一,下雪了。

杨哲手里握着手机,等待着手机的振动和铃声,一会站起来走动走动,一会坐下来看看手机屏,一会又检查检查手机是否信号良好,电池是否有电。果然,一分钟后,手机短信铃声响了,此时此刻,有哪一种音乐声比得上这个音乐动听呢?杨哲的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他马上兴奋地拿过手机,一看脸上的笑忽然消失了,他无奈地发现手机短信来自于华兰市气象台,是温馨提示市民雪后路滑,小心驾驶之类的,杨哲心里愤然骂路滑还需要你提醒吗?平常没见你们服务,非要在这个时候插上一脚,边想边把手机扔在床上。

三分钟之后,乔涵一的短信还是来了。只见她回复的是:

是啊,下雪了,很反常的天气。

杨哲看完,感到意犹未尽,这一句话不疼不痒,让他一时猜不出此时她的心情,也找不到话题往下顺延。他拿着手机端详了很久,暗想他若是不回短信,那女孩自然也不会再发,如此这般,就前功尽弃了。他想了想,只得硬着头皮再回一个:

上午你写的诗,今天我一直在读呢。很好很棒。我很想把它谱成曲子,今天我弹着吉他试了试,还不错。真想感谢你。今天雪景很美,你一定在外面赏雪吧?

他看了几遍,确定标点符号和没有错别字以后,才闭着眼睛按下了发送键。他焦虑地等待着,心里想这女孩看到我的短信,是高兴呢还是厌烦,还是压根就不放在心上敷衍了事?我给她发短信,她此刻会不会正在忙着打雪仗,回短信不方便……他胡思乱想着,把各种可能性想了一个遍,突然被手机回复的短信铃声打断,杨哲忙打开信息,只见乔涵一回复的是:

谢谢你能够喜欢,没想到你还会弹吉他,有机会唱给我听听。是啊,外面很热闹,我在宿舍呢。我们宿舍的水管冻了,真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天气。你呢?

杨哲看到这一短信信心大增,他从里面提取到了三个重要的线索:其一是不管她回复短信的初衷是敷衍还是真心,最起码这条短信传递出了小乔想要和自己再次见面的想法,就是那句宝贵的“有机会弹给我听听”;其二就是这女孩也和自己一样在宿舍,说不定在孤独着呢;最让人激动的就是这个短信的最后两个字——“你呢?”表明这女孩终于肯关心自己的状态了。杨哲兴奋的几乎能笑出声来,迫不及待地短信上回复:

我也在宿舍,最近倒春寒呢。外面很热闹,大家都在为下雪而兴奋,在这个属于欢乐的节日里,我们也不能被落下。要不现在我们也出去走走吧,好吗?

杨哲觍着脸主动向对方发出了约会的邀请,他等待着她的拒绝,而且已经想好了如果她拒绝,自己该用怎样的言辞化解尴尬。

这次乔涵一回复的很快:

好啊。我们在哪里见面?

杨哲这次已经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他没想到女神就这么容易约了出来,宛如唐僧从长安直接坐飞机就到了西天雷音寺取到了真经。他快速想了和乔涵一要去的地点,心想既然散步,那就得找一个清幽的所在,两个人的世界,自然不能被外界的一点元素所干扰,哪怕出现一只蚂蚁,都算是不和谐因素。如果有可能,也要给乔涵一弹弹他刚脱离初级阶段的吉他。他想起了色鸟的话:诗歌加吉他,是女生的必杀技,尤其是对待乔涵一这种才女。杨哲的脑袋将校园里各个地方立体状过了一个遍,想到了学校东南墙角处的那片茂密的杨树林,那里向来人少,不如就去那里。主意一定,他激动得发短信的手指都颤抖:

我们十分钟后,就到学校游泳馆正门前的十字路口见吧?

短信带着杨哲的希望发了出去,不大会又带着杨哲的希望回复了过来:

好。一会见。

杨哲一个跳跃起身,飞速跑到阳台上刷了刷牙,又用臀s的梳子梳了梳头,回到宿舍刚想出门,又回转来不放心地回到阳台上对着镜子刮了刮胡子。他打开了泡面的衣柜,拿出了自己最喜欢的、可惜是泡面的风衣,飞速穿上,他又找出色鸟床下,平时一双开重大会议时色鸟才舍得穿的皮鞋,系上了臀s女友买给他的格子围巾,一身上下有种八国联军组合而成的感觉。杨哲穿戴齐整之后,跑到阳台上对着镜子自恋地看了一下,确认自己这个模子也只能装修到这份上。最后,他把床边挂的吉他装入黑色琴袋里,背在肩上,打开宿舍门,壮心不已地正想离去,不料一摸兜中,却发现激动的手机都忘记了带,又手忙脚乱地回到床边拿了手机,这才放心地摔门而去。

校园中一片喧闹,只见林间、运动场上、校园中路上奔跑着许多滑雪、打雪仗的同学。杨哲急匆匆地踩着雪向着游泳馆走去,路上还差点没中几个雪仗中的流弹。技院的教学楼全都穿上了婚纱,树木也换上了白衣,白色把其他六个颜色全部抹掉了。

刚下过雪的路面甚滑,他踉踉跄跄走了将近五六分钟,才到了和乔涵一约定的路口。站在这个幸福的路口,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型,往乔涵一所在的宿舍方向望了望,他知道乔涵一喜欢穿白色衣服,从那里出现的每一片流动的白都让他的心战栗不已。他心里一边想着她何时会到,一边掏出自己的手机,暗想不会她又给自己发短信反悔不来了吧?手机上没有动静,他便放心地继续往乔涵一宿舍的方向张望,心里想要不要给她发个短信催催她,但是这个想法马上被自己否决了。作为男方,第一次约会就应该有等待的诚意,说不定她就在不远的角落里暗暗观察自己呢。

那片最美的白色终于出现了,她刚拐过8号楼路口,出现在那条道路的时候,杨哲就敏锐地看到了,那片白色正朝着杨哲所在的路口款款飘来。那个身影依旧穿着白色长袄,徐徐地走在皑皑白雪铺就的路边,她行走的时候,不时也被周围打雪仗时无意飞来的雪团击中,她伸出袖子遮挡着。那种慌乱,虽然离得很远,也让杨哲看得清清楚楚。杨哲心想她看到自己了吗?要不要迎上前去?迎上去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唐突?要是不迎上前去,会不会显得自己太不够热情?正在犹豫不决间,又拐过一个路口的乔涵一显然看到了这边正在寒风中扮演徐志摩的杨哲,冲着这边挥了挥手。杨哲兴奋得不知该举起哪只手回应,只好把双手一起往上举往半空,挥动起来。

雪还未停,大大小小的雪花好像柳絮,在空中飘摇不定。就在这模糊的雪花遮掩中,乔涵一走近了,依旧是戴着棉帽,白色长袄,脖颈中围着一条泛黄色围巾,脚下穿了一双咖啡色长靴。她的倩影在那条路上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逐渐占据了杨哲整个眼帘。走到距离杨哲十来米远的时候,她的脚步放慢了,歪了歪头,嘴角动了动,还是笑出来了,露出一对小虎牙。她看了看杨哲背上的吉他,调皮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怎么?你还会弹吉他啊?”杨哲的脸不知是冻红的还是见到小乔后羞赧,忙笑着说:“我说我来见你,吉他也非要闹着跟来,吉他也和人一样,想多看美女一眼,怪只怪美女的向心力太大了。”乔涵一扑哧笑出声来:“还是学长会说话,一句话就给了琴生命。”

说话间,杨哲和乔涵一就走到了一起,杨哲转身,他们踩着雪继续朝着东方走去——那是杨树林的方向。他们所走的这条路叫芳林大道,是校园中的一条主干道,通往3号、4号教学楼及那栋还没建设好的新图书馆。上课的学生还未下课,这条路上人相对较少一些,只有除雪车轰隆隆地开过来开过去。杨哲和乔涵一走了十来米远,双方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说灵魂已经随着短信交流过,但是实体的见面难免有些短暂的局促。杨哲心里盘算良久,只得从气候上寻找突破口,他艰难地说了一句:

“这个……真没想到今天会下雪。”

乔涵一拂了拂耳后的那束长发,微笑着说:“三月桃花雪,这场雪下过后,恐怕春天就真的该来了。”

杨哲眼角斜乜了她一眼,发现她正低着头专心走路,在雪地的映衬下,她的脸颊也出现了桃花般的绯红。杨哲心里赞叹说:这真是一个妙人,如果有这样的女孩每天在学校陪在自己左右,真是不发自己毕业证也心甘情愿。正心猿意马之间,忽听乔涵一说:“你们大四了,课上得多吗?”杨哲见她找了一个话题,谈兴马上如枯木逢春:“课少,上课的学生更少。现在我们已经一只脚跨出学校门口了。老师们不管,我们也自暴自弃了,只要在学校不杀人放火,做什么都行。我们多年的媳妇总算熬成了婆!”

乔涵一这时才敢转头看杨哲一眼,在杨哲看来,那眼神中似乎饱含着羞涩与甜蜜,每一次与她的眼神相对,都感到那里面仿佛裹着迷药,如不是自己忙运内功顶住,一时就要忍不住瘫倒在雪地上。

她看了他一眼,忙垂下头来,继续边走边看着脚下雪地说:“你怎么没有考研呢?你们本部中文系的都是成绩不错的,不像我们三本中文系,大多是靠钱和关系进来的。毕业了社会上也看不惯我们的毕业证,现在就业形势这么紧张,我觉得考研也是一条不错的路。”

杨哲心想在这个浪漫的时刻,谈及就业现实可真是大杀风景。他苦笑着说:“我们宿舍倒是有一个考研的,本来他还有点特长,结果被研考的没有一点了。考中文的研究生,却每天背英语和政治,反倒把学的那一点中文知识给就着馒头吃完了。他受的苦,我是看在眼里,我觉得我不仅做不到,也做不成功。别的不说,只英语和政治就把我给毙了,除非有哪一天考研废除英语和政治,我才愿意参加。”

乔涵一听他攻击完考研制度,附和说:“也是,我可不希望你每天坐在自习室,这样坐一年,诗歌都不会写了,这个民族又损失了一位诗人。”

乔涵一借力打力,无形中把杨哲抬到了半空,杨哲心里美滋滋的,忙挣扎着从半空中下来,接着抬举她说:“我总是听老师说你们新兰中文系很不错,学生个性努力之类的,我感觉本部学生都不行了,个个老气横秋的。高考制度害人不浅,把人整的只会做试题了,你们新兰学院出了好多人才,让我们本部的都嫉妒得很。”

乔涵一说:“哪有啊!你们本部的学生根红苗正的,总是比我们好,老师的教学水平也都比我们要好上几倍,我们对你们才真的是羡慕嫉妒恨呢。”

两人聊着闲天,走过了以枣红色为主体颜色的3号楼,右拐弯之后,沿着那条阒寂的路,向学校东南墙角的一片杨树林走去。由于这条路少有人迹,所以他们走过后,只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四只脚印。风似乎停了,落雪还在兀自下着,两人均未撑伞,杨哲和乔涵一的头发上落了一层飞雪,幸亏乔涵一穿的是白衣,白雪落上不甚明显。两人静悄悄地进入了林子,只见褪去了叶子的一行行杨树披着白雪,无语地各自站立着。

乔涵一在杨哲前面走着,她显然也为眼前的岑寂雪景而欣喜不已。她向着天空伸出双手,接住一朵飞舞的雪花,赞叹说:“真美。”杨哲跟在她的身后,出神地看着她的背影,真想把她的背影剪切下来,贴在心上。乔涵一没有注意到背后的目光,兀自徐徐走着,忽然俯下身来,拾起树上刚刚掉落下的一截枯枝,在无痕的雪地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两个字:杨哲。

然后她抬起头来,一脸孩子般的笑:“我的偶像,这是你的名字吧?我没写错吧?”

杨哲心里泛起阵阵欢喜的涟漪,笑着说:“没错没错,就算错了,我也立刻改成这个名字,因为是你偶像的名字。”

乔涵一笑得很开心,俨然没有了刚见面时候的拘束,她笑说:“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不能说改名字就改了啊!”

杨哲也来了兴致,伸出右手食指,在“杨哲”两个字的旁边雪地上,也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三个字:乔涵一。

只见雪地上,除了此一处彼一处的落叶外,多了两个紧挨着的名字。杨哲看着这两个名字,说:“真好,虽然我们的人是分开的,但是名字却永远在这雪地上了。”乔涵一呆呆地看着这两个名字,感伤地说:“它们在一起也只是暂时的,这两个名字一会可能会被新的雪花掩盖,明天也会被阳光谋杀掉,它们不会永远存在在这里的。”

杨哲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从背后把吉他取出,倚靠在一株稍微粗些的杨树上,右腿弓起抵在杨树上,把吉他放在右腿上,用生硬的指法弹响吉他,把上午乔涵一发给他的那首诗轻声唱出:那一年你让琴声如诉,爱恨无缰,我让白衣无痕,长天遥望……

吉他洋溢着青春色彩的声音似乎永远充不满这似冰凝固的宁静,手指变幻间,歌声飘荡至枯萎树梢丫杈后的天空,惊落下枝头落满的一团团条状白雪。杨哲弹响最后一个和弦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冻得通红了。他抬起头,发现面前的乔涵一眼中溢满了一种液体。乔涵一见杨哲在看着自己,忙一只手把眼里的液体抹去,满含歉意地笑笑,说:“不好意思,我这个人的泪点比较低,没想到你还能把它作曲。”

杨哲心里是满满的成就感,说:“你的眼泪,是赐予我——不,赐予我们创作的最好勋章。谢谢。”

乔涵一抬起头,幽幽说:“我只是填好了词,还没有给它命名呢。我觉得就叫《耶稣的吉他手》,你觉得怎样?”

杨哲点点头说:“耶稣的吉他手,有点玄幻的味道。”

乔涵一此时的泪痕还未消,楚楚可怜,但兀自看着杨哲说:“我感觉你唱歌和写诗的时候,你已经不是你了,而是化身为一种凡俗的代表,在与天空中的神灵对话,是代耶稣言的。所以,这一首歌,写给你。你来唱,是绝配的。”

杨哲这一次看着面前的她,不仅仅是一种视觉上的美,而是感到两个人的心虽说分属不同的身体,但是中间却有诗歌作为高速通道把两颗心联系,杨哲从内心向上泛起一股热潮,他一直喟叹人间冰冷,孰料此时此刻,他却感觉犹如在赤道的中心。

乔涵一的大眼睛里忽然有了神采,对杨哲说:“现在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杨哲忙点头,乔涵一说:“为了报答你的作曲之恩,你哼一首比较简单的歌,我现在给你填一首词,好吗?”杨哲自然求之不得,他练习吉他时候曾经哼出过几首,此刻他在脑海中挑选好了最为上口的一首。乔涵一笑着说:“你哼慢一点,我现在就地在雪地上写。”杨哲左手按好Am和弦,右手开始拨弦,他这边刚开始缓慢地哼出第一句,乔涵一就弯下腰来,飞速在雪地上写下了第一句歌词,杨哲依次哼出,乔涵一也随即在雪地上写下,她的文思之快,让杨哲边弹吉边暗自心惊。一曲弹完,雪地上也写下了一行行歌词,杨哲放下吉他,走近了观看,边看边在歌词的上方,用手指写下吉他谱的和弦。

G Am Em

梅下弹琴笑长亭外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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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道不关风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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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云外天涯芳信化成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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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雪后冷香飞上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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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云压树只商略黄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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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外玉人音信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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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共我瘦马踏雪赴旧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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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桥外满地梨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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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横空林下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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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入伊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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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霜花插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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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问雪深人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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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争渡未央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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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恨情人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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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拥雪争高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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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池上桂冷吹香雪

临近黄昏,雪似乎越下越密集了。乔涵一痴痴地望着雪地上的这一行行词,最后,她“咯吱咯吱”地踩着雪,缓步跑到了词的顶端,在顶端写下了三行字:

《华兰大雪》

曲:杨哲

词:乔涵一

林中似乎更寂静了,光线也逐渐往暗淡中走去。不远处的4号教学楼里的灯光已经翳然亮起,更远的地方,路灯也渐次打开了,雪路上正行着三三两两前来上晚自习的学生。校园中每到黄昏时分必响的晚间广播也响起来,传来女播音若有若无的声音。天色将晚,杨哲和乔涵一出了林子,冒着细密的雪花,贴着学校南墙边的那条路,向西南角乔涵一所在的宿舍楼走去。这条路向来人迹罕至,下午落下的雪还来不及打扫,只有两排整齐的路灯在向着路过的他们点头哈腰。

这条路为西北—东南走向,无比笔直,因为是校区的边缘地带,又是飘雪的傍晚,这条路似野外荒径。杨哲和她走着,只恨路太短,真想这条路就这么无休止地延长下去。此时雪舞得正欢,杨哲转头看乔涵一,只见她的白色棉帽下面的长发上沾满了雪花,他很想伸手为她拂去,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心里一直这么想着就反映到话语中来,说话间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走着走着,乔涵一忽然转过头来,站在杨哲面前,把正心猿意马的杨哲吓了一跳,乔涵一站在那里,轻轻地说:“把头低下。”杨哲不明白怎么回事,但还是乖乖把头垂下,杨哲只感觉一双手轻轻地在扫自己的头发,一团白雪从头顶落下来,杨哲低着头,偷看着面前的她,只看到她的白色长袄,以及白袄包裹下的高高耸起。杨哲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吐气如兰,他感到一阵晕眩,自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温暖从头顶迅速往全身扩散。他独自在外读书已经有十余年,早已过了要人照顾的年龄,但此时面前这位女孩体贴的举动,让他心中顿时犹如一阵暖流袭过。

乔涵一又悄悄转到杨哲的后面,轻轻地拍打着杨哲的风衣,一串匍匐已久的雪花从背上和吉他套上落下,杨哲感到她在背后拍打风雪,有着平常自己手指拨动吉他琴弦般的美感。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杨哲也几乎带着殷勤,把乔涵一帽子上和白色袄上的雪拂掉,杨哲也有意无意间摸到了她的长发,发丝冰冷,有的雪花融解之后,又在头发上冻结。但是他抚摸到她的长发,却只感到幸福的战栗,像是童年初春时节在河岸抚摸到青青芳草。打过身上的雪后,两个人又亲近了许多,在雪中心照不宣地幸福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开水房处,杨哲深知,到了此处右转,就是乔涵一的宿舍楼了。两个人就此要分开了。

因为正是刚吃完晚饭准备上自习的时刻,所以开水房处打水的学生很多。杨哲和乔涵一走着,走到水房处的路口时,西施楼已经清晰可辨了。所谓“西施楼”便是西区4号楼,简称“西四楼”,因为这栋楼上住的是新兰学院艺术学院和文学院的女生,美女如云,所以技院的男生们就把西四楼取其谐音为“西施楼”。杨哲和乔涵一到了楼道口,刚想往里进,楼道大妈在传达室内已经警觉地伸头往这边看着。杨哲笑笑,说:“去你宿舍做客估计有所不便,不如我请你吃饭吧?”

乔涵一忙摆手说:“不了不了!我舍友还等我吃饭呢。”

杨哲感到一丝小失落,但是这失落转瞬即逝,两人一时想不到别的话,只好站在原地。只有短短的几秒,他们似乎体会到了彼此之间的尴尬,杨哲先开口说:“那……你先上去吧。害你陪我看了这么久的雪,今天回去不会感冒吧?”

乔涵一笑笑:“哪里?这个下午,也让我难忘。”

杨哲指指外面说:“那我走了。”可脚步却移动不了。

乔涵一看了看外面的雪,说:“雪越下越大,我给你去拿把伞吧?”

杨哲看她身上的白袄已经湿透,不忍再麻烦她,便说:“不必了,我马上回宿舍。”

说完,杨哲假装很有气质地下了台阶,甚至不敢回头,在他想象中,乔涵一一定在身后的台阶上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远去。杨哲走出去好远,心想她看了这么久,总得给她一个回眸,这样才会让她感觉自己重视她,等他找了这样一个脑残的理由克服自己的懦弱回头去看时,却发现西施楼入口那里,只有几个提热水的女生进进出出,哪里还有乔涵一的身影?

当激动的感觉瞬间消失后,潜伏的很多感觉就会自然如海啸般席卷而来,杨哲此时只有一种感觉:饥饿。他刚才心里历经了自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兴奋,此刻只剩狂喜之后的疲惫。他走过了西一楼,快要走到学校门口时,才发现此时雪花的紧密,他几乎被减肥失败的雪花打得睁不开眼睛,镜片也模模糊糊的都是化了的水滴。傍晚时撑着伞零零散散出入校门的学生成片,都向满身雪白的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一时有些后悔,刚才要是让乔涵一拿一把伞该多好,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再说,日后也必将有还伞的妙事,又再多一次接触到她的机会,何乐而不为?他悔恨着走到校外,却想不出吃什么,觉得腹中满满,但是又感到饥饿。他站在学校门口徘徊了一会,遂痛下决心到一边撑着棚子的小摊上买了一张鸡蛋饼,又买了一杯小米稀饭,三口并作一口把它们吞进肚中,又兴冲冲地冒着大雪向西施楼的方向走去。他要向乔涵一借一把伞。

一想起要给心上人打电话,他的小心脏又怦怦跳个不停,心里不由想:说不定她这个时候已经在换湿了的衣服,又要人家穿戴一新下楼,她会不会感到厌烦呢?可是又转念一想,管她呢?总是这样犹犹豫豫的,机会早跑了,干脆就打,越是瞻前顾后,繁杂事情越多。他这样想着,就走到西施楼的前面,找到乔涵一的宿舍窗口,看见里面亮着灯光,杨哲站在雪中,掏出贴身最近带着体温的手机,激动不已地找到那个令他战栗的号码,拨出去,乔涵一的彩铃依旧是那首《我只在乎你》。

邓丽君一直在里面孤独地唱着,似乎她每一个停顿,都让杨哲觉得乔涵一接电话了,他准备调动起舌头来发动语言应对。但是很遗憾,直到那句“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响起,杨哲才颓唐地合上手机,释然但又失落地向东北角的宿舍楼走去。雪依旧飘得正密,他这时感到自己很冷。

接下来的日子里,杨哲白天忙着上课和穿梭于图书馆,以及应付学生会组织召开的会议,晚上就在宿舍里涂鸦一些诗歌。他的手机每次最多只能存储六十多条短信,乔涵一发来的短信已经把短信空间给占满了,他唯恐她的短信自动消失,于是购置了一个笔记本。把每一次乔涵一给他发来的短信连带着时间和内容都抄在那个本子上。这个本子放在他枕头下面,闲暇时候就拿出来,把新的短信内容誊上再阅读旧的短信内容,就像一个守财奴拿着账本,夜夜兴奋地计算着属于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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