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一个王爷和戏子的故事。
他第一次见他,他还在搭高的的戏台上唱着流传的古曲。
正动人之处,人面桃花,诉不尽情意绵绵
他只看了一眼,就失神得酒杯松落而不自知。
他不知道他那一眼望过来的媚
就此深刻进他的骨血之中
化为再也解不开的羁绊。
那一袭烈火灼烧一般的大红戏衣妖艳得扎人眼球
痛得令人几近盲目
——他就此为他盲目。
于是全然不顾这天下悠悠众口
他大张旗鼓的迎他入府
亭池楼阁为他而建,锦衣玉食为他而设
日夜缠绵,不问世事
只见他温柔水眸,只当这天下仅他一人。
欲得其心
仅此而已。
然,皇帝忽得恶疾,不日而亡,邻国虎视眈眈,见状突袭
作为当年储位之争唯一存活下来的封王皇子
他不得已被一朝重臣推上王位。
只是入宫的那夜
一场大火却烧尽了王府,连着那抹妖娆化为枯骨
再不鲜活。
“玉卿!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刷的一声响,剑已出鞘
他在议事大殿上当着满朝文武歇斯底里——
“朕这就废了你的丞相,要你的狗命!”
终不得。
数百大臣跪地叩首
“请皇上三思!为了一介下贱戏子而废一朝丞相实乃不值啊皇上!”
“还请皇上以国事为重,废恶习,扶正气,使国繁盛!”
“玉丞相此举乃是应天命之事,那等狐媚人的妖精,早该烧了干净!”
剑入左肩,再深一分。玉卿却是哼都不哼一声,玉冠墨发,神色冷清
“臣是为天下百姓、为皇室着想,皇上,还请您尽快拟出对敌方案,护我朝周全。”
原来为皇,却不再是王。
闭了眼,眼前好像又出现了那抹艳红
“王爷可爱锦书?”
“在我眼中这天下都不及锦书一人,你可满意?”
“呵呵,王爷,锦书……幸福得好像要死掉了。”
“又说傻话,你怎会死,我还要你陪我这辈子,赏尽风月。”
“若是不能呢?”
“怎会不能,这九天黄泉,我都追随你去,誓死不离。”
这九天黄泉,我都追随你去,誓死不离。
“罢……罢了。”
睁开眼,他抖着手松开剑柄,觉得心头快要咳出血来
却强自惨笑:“玉丞相夜烧王府有功,赏……赏!”
挂帅出征,平邻国战事,日理万机
一晃十年
一番动荡过后的王朝终于根基稳固
而这十年孤寂却也将青丝染成白发。
他独坐清冷王殿,抚一曲孤冷琴音,挽指做双飞蝴蝶
穿上红衣,描上胭脂
咿呀唱开百年柔情
如此,我便是你,如此,追随你去
哪怕此刻我已风华天下,你却枯骨成沙。
这一场繁华啊,皆是为你陪葬的坟冢,锦书,你可满意?
“传朕指令,玉卿丞相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即刻起将玉氏一族八百五十人收押天牢,择日斩首!”
2。
永不会忘记那年第一次遇见他
他还是个孩子,萧瑟的蜷缩在城墙角落里
衣衫褴褛面容脏乱
他只是巡城的时候往那个角落扫了一眼
便停了脚步
“带回府。”毫无由来的一句话突兀的从嘴边冒出
连他自己都意外这意外
——从此意外了他的一生也却痛了他的一生
“丞相,从此以后阿锦便是您的人,任您差遣。”
洗干净的小脸意料之中的俊美
不过十岁的少年已初露日后倾城妩媚模样
“阿锦?”他看着他,不带感情,“以后你便叫锦书,赴江南学习戏曲,十年,十年之后若你还能站在这里,我准你姓氏为玉,你可明白?”
少年一愣,却迅速荡开天真笑颜:“锦书明白。”
只是长袖之下早已紧握成拳,玉锦书……玉锦书。
就这样被流放江南,被人视为草芥一样的少年,被那些或嫉妒或不屑或贪婪的眼神戳穿整个心脏,再慢慢愈合,每日辛勤练功吊着嗓子,唯有深夜的时候流下泪来——
你不可以是别人,你是玉锦书
不敢说出的那句却是,玉卿的玉锦书。
“你是谁?”
再登门他仍旧是权倾朝野的年轻丞相,冷清而锐利的双眼之中一片清明,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再多一秒,还是身旁管家小心翼翼的提醒道:“丞相,他就是十年前被您从城墙角落捡来的孩子锦书,已经是名动江南的名角儿,现在回来复命的。”
“哦?”上扬的单音节,他这才仔仔细细的打量他,打量他已美到极致的脸庞,“我等大愿已经完成,再留你倒是无用,不过……名动江南么,那么,接下来名动京城吧。”
再无他话,玉卿转身便走。
是啊,太子已上正统成为当今皇上,朝政大局都已稳定下来,徒留一个不成威胁的王爷,这个戏子……倒是有可有无了。
不过……心里那抹惊艳怎么就这么挥之不去呢,痒痒的挠人心肺一样的情绪萦绕始终,他皱眉,就这样仓皇的第二次离开他眼前。
第三次见他他已经在登台演唱,他就端坐在二楼,姿态惬意,然而他在戏台上却望过来,眼睛里盛满了妖娆和魅惑,他执着茶杯的手指一顿,有茶水溢出来,不知道漫向了哪里,又淹没了哪里。
没有人知道——
那一眼的媚却落到了另一个的人眼里,成就了另一场沉沦。
第二****执着闯进丞相府,他以为他明白
“玉卿。”
他看着他,坚定毫不妥协的:“玉卿,我不愿。”
还是那一袭火红戏服,卸妆之后的他依旧美得令人惊心,没有浓妆艳抹,没有脂粉伪装,他把他自己完整的全部呈现在他眼前,几近乞求:“玉卿……玉卿。”
然而他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专注于手下的那一番厮杀,问:“锦书,你只看这棋,这颗棋子可是该弃?”
素指之间黑白分明,弃子无疑
他的眼睛顿时沉寂成一滩死水
“入王府,于你而言,未必不是好事。”他向不多言,一句已经足够。
“……锦书明白。”
原来以为你是明白的,可是最后却是我明白。
他退后两步,“丞相,若无他事,锦书告退。”
许久,当整个庭院寂静到呼吸可闻的时候,他却茫然的握紧手中那颗棋子,再不收手
“父亲,你只教会玉卿治国之道,教会我扶持正室以兴国事,却从未教过玉卿——”
拂袖而起,一盘狼藉。
然,突传噩耗,皇帝驾崩,在顶住朝堂压力迎正统王爷登基之后,他终于在当夜抽空前往已经荒凉的王府别院看他。
夜很深,他的眸子有如星辉,里面盛满惑人光芒
“玉丞相。”他娇笑,却被他打断——
“锦书。”
只那一声,他便不能再言语。
“锦书,我要你消失。”
他哑然,一瞬却又是那副慵懒表情:“玉丞相,你要我生我便生,可如今你要我走,可怕是没那么容易的。”
就再说些花言巧语让我听吧,像王爷那样来骗我,让我心甘情愿的消失在你眼前……你可,还未曾那样来哄骗过我呢。
他退后两步,沉默许久,清俊面容终带几分犹豫,叹气:“玉锦书,你要知道,玉氏是衷于王朝的忠臣,王爷已成大统,玉氏……再不容你。”
他再次转身离开,而他看着他的背影,却莫名的,笑出眼泪来。
走出王府,不过十步
身后一场瑰丽的大火自别院燃起
“丞相!王府——王府起火了!”
那一刻他回头那样的急,茫然无措的呆呆看着火苗跳跃着越烧越旺
火红颜色有如他大红戏衣,映在他清浅瞳孔异常妖艳
那么定定的站了几秒
深色的血在下一刻自胸腔喷涌而出,他跪地,再不能起。
锦书,那时候你也是这般痛么
锦书,你是不是对我下蛊了
锦书,你把我空了的心,还给我,好不好
“玉锦书……玉锦书,玉锦书,玉锦书……”
还给我,好不好?啊?
再十年,他被皇帝以子虚乌有的罪名判处斩首,因玉氏百年清誉,格外恩准他在行刑前一天回宅打理。
那一夜,他就和衣躺在丞相府桃花林后的无名荒冢旁,守着里面曾被烧焦的枯骨喃喃,“锦书,皇上他这么多年都忘不掉你,你该是高兴的吧?”
却还是未曾出口——
其实,我也一样啊。
这从来都不是一个戏子的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