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初醒
◎9月21日 星期一 晴
整个晚上，我都感到极度的不安，睡眠也非常的糟糕。
七点半左右，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开始琢磨着晓莲的话。然而，未等我从床上起身，晓莲便给我发来短信，看上去非常的焦急：
“庆庆，起床了吗？快点来中山公园！我好想见你。快点啊！”
看到这条信息，我倒吸了一口气，心想：就算我们很久不曾相处，就算我自作多情地以为她挂念着我，也不至于这么急着要见我吧？
我回过短信之后，正准备去洗漱，她又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对我说道：“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说去见我，尤其不要让肖老师知道。你必须用个技巧过来。我现在真的很着急，非常非常的着急，我快要崩溃了！”
“好好好，你不要太着急，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解决。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我随便用清水洗了把脸，鞋都没来得及去换，便匆匆忙忙地往外跑去。
出去的时候，我正好在铁门旁边碰到肖老师。肖老师问我急着去哪儿。我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随口就说去给朋友送个东西，边说边假装着把手伸进衣兜里。肖老师大概是有别的事情，便不再对我进行盘问。
摆平了肖老师的这一关，我便跨出那道铁门，朝着中山公园跑去。
清晨的空气很纯净，我无从去享受；清晨的鸟声很婉转，我无心去聆听；清晨的路面有点滑，我也没有放慢脚步。因为晓莲很着急，所以我也很着急，这种发自心底的急迫，瞬间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中山公园离这里有两公里半。因为太过仓促，我居然错穿两只拖鞋，朝着中山公园狂奔。为了不让晓莲着急，我边跑边给她打着电话，却不料她却迟迟不接。我担心她那里出事，更是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差点就跌倒在地。
后来，她自己打电话给我，我便趁机对她讲道：“我已经出来了，正向着中山公园赶去，很快就要到了。你不要太着急了，你着急我就更着急。告诉我，你现在在中山公园哪个位置，我这就去找你。”
让我感到恐慌的是，她居然又莫名其妙地对我说：“庆庆，我真的很对不起你，我犯下了无法原谅的错误。请你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的情景，可能会让你感到无比失落，希望你能够原谅我。我现在在中山公园假山那里，你知道假山在哪里吗？”
“当然知道，那边我去过的。总之，无论你遇到什么麻烦，作为朋友，我都会站到你那边；无论出了多大的问题，只要我们一起努力，就一定可以摆平。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我一口气跑到中山公园假山所在的位置，寻找着晓莲的踪迹。
好久没有跟晓莲见面了，我的心怦怦直跳，紧张、兴奋与恐惧，各种感觉交织在了一起。然而，晓莲并没有出现，拨她电话不接，改发短信也不回。我在附近转了好几圈儿还是没能见到她。于是，我又顺着公园小路往前走，边走边四下里巡视。
终于，在假山的另一头，晓莲出现了。
晓莲依旧穿着那件白色连衣裙，木讷地站在假山湖畔，曾经细嫩的肌肤略显黝黑，两个黑眼圈儿无比明显，表情也变得有些呆滞。见到我之后，她便苦着脸对我说：“庆庆，你认真听过课了没有，上面的知识你都弄懂了吗？”
“差不多吧！基本上就那个意思。”我很随意地答道。
晓莲却摇了摇头，很严肃地对我说：“我告诉你，你从来都没有弄懂过，压根都没有弄懂。不仅你没有弄懂，许多老朋友，包括部分有着级别的人，都是似懂非懂。”她边说，边把我领到了假山斜坡上。
上面有一棵柳树，柳树挡住了前方的景物。晓莲先是朝着周围望望，确定无人注目了，便用一种哀怨的语气对我说：“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准备放弃这个行业。不仅我要放弃，杨悦、还有我新带来的那个朋友，也都将放弃。听我的，你也放弃吧！别做了。”
听后，我无比震惊，半天没醒过神来。我料想晓莲肯定是被谁给消极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于是，我带着一种很不理解的心情，笑着说道：“开什么玩笑，你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吗？你都发展三个人了，离成功也就几步之遥了。这个时候你若退出，不是前功尽弃吗？”
“谁跟你开玩笑了？你用眼睛盯着我瞧瞧，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是的，这行业或许可以成功，但成功并不是几个月那么简单的事情。如果没有十足的耐性，没有很多的财力去支撑，是不可能做成功的。凭着我现在的能力与交际，至少也得做个三五年才上得去，那个时候我心都凉了。反正我是决定要离开这里了，无心再做下去了。你要做我不强求，但我还是希望你看清真相，作出明辨的选择。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本想据理力争，却又不知从何开始。她的这番话太让我意外了。我除了摇头还是摇头，完全无法接受。我不懂她为何会冒出这种想法，心想：若是连她都要做上三五年，我估计非得做上十年八年不可，就算到时候拼到了23.8万，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也太吓人了。反正我是接受不了。晓莲一定是被谁给消极了。
晓莲揉了揉眼睛，又接着对我说：“我都仔细地算过好几遍了，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算错了，算着算着我就明白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这个行业并非黑板上说的那么好。我们不可能简简单单就能做成功的。单凭着三线经理一线穿及制那一条，就可以说明很多问题。就算你到了经理点数，也不代表着你可以升总，你还得培养出两代经理，至少得卖出1100套产品，而不是黑板上所说的393套。”
听晓莲这么一说，我的心里面恐慌了起来。我承认我学得并不好，承认自己对该行业理解得不够。但是，既然所有人都说这行业赚钱，我又有什么值得去怀疑的呢？而且，我也确实见到了许多成功人啊！见晓莲如此消极，我心里也相当的不舒服。毕竟我是被晓莲给邀约过来的，我之所以加入了这个行业，最大程度上都取决于对她的信任。她现在畏惧困难而决定放弃，我还能做得下去吗？
晓莲也看出了我的担忧，继续说道：“想要弄懂奖金分配制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有那些上了级别的人，像谌竣发与周建辉他们，才知道黑板上的算法靠不住。下面的人一天到晚都活在各种假象中，还如何去正视行业里面的问题？庆庆，这行业真的不好做，也赚不到什么钱，而且有可能倾家荡产。我们都放弃吧！你想找工作的话，我帮你联系北京的朋友。你也可以选择回家。我希望你能够作出明智的选择。”
晓莲边说，边重重地叹上一口气：“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我不仅把自己的青春给浪费掉了，还把你们给拖下了水。你要继续干我不阻拦你，但我必须告诉你实情。你曾经听到的那些传闻并不假，其实这个就是‘传销’，害人的传销。网络营销只是个代名词，传销才是该行业的本质，说到底就是拉人头。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我彻底蒙了。因为这件事情，我整个晚上都没睡着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你们讲，我简直就要崩溃掉了。”
晓莲说得很干脆，情绪也相当的激动，看不出丝毫演绎的成分。
我仍然觉得她很有可能把数据给弄错了，于是就辩解道：“这里的气氛多么和谐，大家都开开心心地创业，而且还受政府部门的保护，怎么可能是传销呢？倘若真的是传销的话，警察为什么不正面打击，还配合着搞负面？这如何也讲不通啊！”
晓莲摇了摇头，很苦闷地说：“这只是个卖货的行业，又不对当地人造成伤害，而且也确实推动了地方经济的发展，政府凭什么要去打击它？难道他们就不怕传销分子报复吗？你不要老觉得那是搞什么负面，其实就是些吃白饭的警察不干正事，想通过打击传销捞点儿油水罢了。再说了，传销的窝点也实在太多了，角角落落都是，他们管得过来吗？”
我还是不敢相信。然而，当我回想起曾经搞负面时候的种种细节，觉得她说得似乎又有些道理。那些警察确实很差劲儿。反正都已经这样子了，我干脆就打破沙锅问到底：“先不管这是不是传销，也不管这行业合不合法，但至少有人做成功了啊？里面的好多主任、经理、扶持经理，不都才做几个月吗？他们不也发展得挺好的吗？我记得上次送周建辉上去的时候，那可是1000多人的会场，实景实情啊！大家都感动地流泪满面……”
没等我说完，晓莲便打断我的思维，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摇着头说：“这些都是装的，全都是装出来的，下面的人不知道具体情况，所以才傻里傻气地跟着哭。幸好你是我邀约过来的，不然凭着你的那点儿智商，还真不知要被蒙到什么时候。你以为周建辉只做几个月吗？告诉你，他至少也做了三年了，投入的本钱少说也有十来万。我们都是弱势群体，没有财力支撑到那个时候的。你就不要再抱有幻想了。”
“那么谌主任呢？听说，他11天就坐上大主任级别，难道这也是假的？”
“如果谌主任11天就做上了大主任，为何到现在还迟迟爬不上去？这只能说明，升经理并非你想象得那么容易。我敢说，谌主任至少来此一年了，或者两年三年也说不准。当然了，11天坐上大主任也并非不可能。只要他手头的钱多，一下子上个十来二十套，当天就可以变成大主任。然而，等到他真正去发展的时候，才知道没那么容易了。”
“就算你分析得正确，那肖老师呢？肖老师都六十好几的人了，应该不会害人吧？而且，他还那么有才华，那么受人尊重……”
晓莲又打断了我的话，说道：“告诉你，肖老师就是个魔鬼，他已经为这行业疯狂了！他投入得太大，失去得太多，结下的仇人太多，根本回不了头了。你难道没有发觉，他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不知羞耻了，完全就是个亡命之徒？他是个魔鬼，就是个现实中的魔鬼，他已经彻底的没良心了。肖老师与谌竣发、谭绍立，就是这个网络里的三大魔头，因为他们三人的存在，这个网络才不至于垮掉。”
我听后骇然失色，细细地回想着里面的种种细节，许多的疑惑与不解，真的就现出了答案。不过，我还是不愿意相信晓莲的话，为了寻找到最后的真相，我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继续辩解道：“还有上次，肖老师把我带到了定州国际大酒店。我们会见了向奎胜与傅雪英几位经理。向奎胜穿着报喜鸟，桌台上还摆着劳力士手表。这些可都是我亲眼所见。看得出来，他们确实有些成功人的气质。”
晓莲听后又不停地摇着头，苦笑着说：“这个世道，谁不会包装自己？他们说那是劳力士报喜鸟，难道就真的是劳力士报喜鸟？随便花个几百块，我也可以说那是劳力士报喜鸟。他们请你去酒店这不假，一两百元开个房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就算是去办上一桌菜，也算不上什么高消费吧？事实上，做到向奎胜那个级别的人，差不多都已经骑虎难下。你不要觉得经理们很风光，其实他们日子没那么好过。”
听晓莲这么一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半天没回过神来。
晓莲估计也看出了我的不安，接着又说道：“可能你也感觉到了，很多人都从课堂消失了。罗章达他们整个家族都接二连三地选择了放弃；还有来叔，他和老婆儿子早就离开了定州；许许多多的人，你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都在咱们前面走了。听课的人越来越少，气氛也大不如从前。也就是因为这些原因，我才仔细地寻找起着答案。当我弄清了事实真相之后，这才下定决心放弃。”
听到这里，我算是彻底明白了，心里失落到了极点，真希望刚才的只是做了一场梦。我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从梦中醒来。可这明明就是现实。
我盯着那波光闪烁的湖面，真有些欲哭无泪。
晓莲不停地对我说着“对不起”。在她的忏悔声中，我强迫自己保持着清醒，很镇定地说：“是的，我不想害人，我宁愿自己当乞丐，宁愿饿死在街头，被人千刀万剐，我也不会把朋友拉下水的。亏点钱不要紧，钱去了总会回来的，人格与良心是万万亏不起了。让我回去再好好想想，等我想通了之后，我会拿出决定的。”
突然间，谌冬伟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了过来。我知道他是来找晓莲的。本来我的心情都够烦的，见到谌冬伟与晓莲眉来眼去的，我更是伤透了心。其实我应该明白，自己就是一个被命运愚弄的家伙，一个让所谓善意的谎言欺骗过后，寒碜到了极点的小丑。我知道这个地方待不下去了，但我又必须得接受这方方面面的精神拷问。或许，我应该表现得坚强一点，再坚强一点。
谌冬伟走了过来，按照行业里面所谓的礼仪，彬彬有礼地跟我握手，还一本正经地叫我下次听课的时候，提些让主任们尴尬的问题。其实我早就知道，某些问题主任们是不会回答的，他们只会通过“神秘感”以及“自己悟”为借口，将一切不可告人的事实给掩盖住。这种无聊的问法，我早就尝试过很多次，没什么意义了。
就本想放下顾虑，多跟他们聊几句的，晓莲却突然将两只手搭在谌冬伟的脖子上，做出极度暧昧的动作。这一个动作，彻底击毁了晓莲在我心中的最后那道形象。是的，他们都将离开这个行业，而且很有可能会继续相处下去，用不着装模作样地演戏了。我再也看不下去了，这种感情上的失落，同样会让人觉得难以忍受。我随便找了个借便离开了现场。我只是迷迷糊糊地记得，晓莲最后给了我这么一句话：“庆庆，我们今天就要离开这里，永远都不再回来了，也希望你早日作出决策。一路保重！”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理智，反正就晕晕乎乎、摇摇晃晃地踏上了石桥，差点儿就掉进了湖里。我的精神已经混乱到了极点。不过仔细一想，倒也觉得这样挺好的，是种很干脆的解脱，因为我不久之后即将离开这里，再也不必去编织那些所谓谎言了。可是，我真的很不甘心啊！父母的血汗钱打水漂了，单纯的心灵也遭受了摧残，曾经制造的那些谎言，早已散播开了。到时候，我又该如何收场呢？
走在回去的路上，不是回家，而是回到虎穴。我真的好愤恨，心想自己平时是多么的节省，几块钱都舍不得花，还说为了成功，不惜放下尊严、奋勇一搏。可现在，居然把父母上万元的血汗钱，骗到这群豺狼虎豹手中，我于心何忍？我的心情无比悲痛，甚至想跑到饭店，好好地挥霍一把，弥补曾经那种寒酸的生活。但是，当我想到自己被利用后，让无辜的父母遭受牵连时，却又不忍心花掉手中的钱。我的心里矛盾极了。
此时此刻，我真的好想找个理由，让自己相信这只是错觉，相信自己并没有走错路，相信自己依旧在向着成功迈进。可是，我无法拭去刚刚产生的记忆，无法对晓莲的劝说充耳不闻，无法囚禁正在逃逸着的真相。我苦苦地搜寻着渺茫的希望，而最终得到的答案，依旧是愤怒、恐惧、忧虑，甚至于绝望。
极端复杂的心理
其实我早该发现，这就是个骗局，是道自掘坟墓的陷阱。可是我太天真了，真的很天真，我相信晓莲，相信周围的环境，以至于彻底放弃了自己的主见。我怎么这么傻，怎么蠢得和猪一样，如此不明白世道的险恶？我好悔恨，从来都没有这么悔恨过。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身边的那些朋友，一个个都变得行为反常，然后又一个个地消失。原来，他们在明白了事实真相之后，身心都倍受着创伤，不得不选择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