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陈景问并不知道真相,我是否也应该想个办法,让他尽快地醒悟过来?毕竟,他是我的好朋友,像他这样沉着稳重的人,也绝不会因为我的置疑,而放弃自己的理性思考。又或者是,他早就怀疑上了传销?却没有足够的证据,让自己去接受事实?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是不是更应该帮他一把?那样的话,我也可以有个说真话的难友了。
还有那个蒋延军,有时候玩得倒是开心,有时候却表现得相当忧郁。听他自己说,当初因为市场被破,都做了大半年了,也没能成功地发展出下线,心中无比烦恼。像他这种状态,只要他弄清了真相,也许会很干脆地选择放弃。再说了,他也是我的好朋友,一个非常热情,而且品质优良的好兄弟,我怎能对他置之不理?大抵也就是这些原因,我觉得很有必要对他稍加提醒,引起他的反思,让他早日醒悟。
可是小姑娘郑丹霞,老实巴交的郑汤达大哥,以及其他熟悉的朋友们,我又该如何去解救呢?或许,我的力量是薄弱的,经验也不是很丰富,但我决意倾注心血,把这里每时每刻的每个细节,都用文字给表达出来,让世人认清传销,共同抵制传销,理解传销受害者的苦衷,并能知己知彼,全力解救落入传销的亲人和朋友。说不定,这比直接的劝导更有效果,更能唤醒那些迷失的灵魂。
在即将离开之前,我决定拿出自己的行动,尽量地做出几件有意义的事情。
试着“消极”朋友
肖魔头还想打谭滔的主意。大约三点钟的时候,他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要我把谭滔送到谌竣发那里,继续给他做思想工作。当然,我知道谭滔的性格,他虽然还处于洗脑状态,但凭着他当前的心情,肯定是不会去的。我的这种推测,很快便得到了证实。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把谭滔带了出去。陪着我们同去的还有蒋延军。蒋延军把肖摩头的安排告诉给了谭滔之后,谭滔极为不情愿地摇了摇头。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为了不让自己被怀疑上,我装模作样地给肖魔头打起了电话:“肖老师,谭滔不想去谌主任那里,说心里比较烦。我打算陪着他去散散心,可以吗?”
估计肖魔头也是彻底失望了,只好给了我一番嘱咐:“好吧!你就带着他出去逛逛。他要做什么你都依着他,不要再和他闹矛盾了。在这个节骨点上,你千万得稳住局势,让他觉得你确实在关心他,而不至于离开后破坏你的市场。该说的我就说这么多,无论成功与失败,你都必须保持着良好的心态。”
听到肖魔头的这番话,我在心里暗骂到:你就继续忽悠吧!你是什么企图,我能不知道吗?不就是想拉成功了,自己可以私下里分点小钱?别整天装成一副高尚的样子。我告诉你,游戏马上就要结束了。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我挂断电话之后,谭滔还抱怨我不说实话,说自己根本都没怎么心烦。其实我看得出来,他现在只是有些失落,因为拿不到“上线款”而失落。我也不想再撒什么谎了,干脆就坦白道:“我得用个技巧,让肖老师归还你的自由。你应该有着你自己的选择。我也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事情。今天的天气非常不错,我和蒋兄就带着你随便走走,你要吃什么要玩什么,我完全遵循你的意图。总之,你要表现得开心,不要老是挂着这张苦瓜脸。”
事实上,在我带着谭滔散步的时候,我可以同时做两件事:一来,可以通过对话的方式,“消极”一下蒋延军,让他尽快地醒悟过来;二来,在消极蒋延军的同时,顺便也可以带动谭滔的情绪,让他理解这并非保险的行业,牵制住他的打钱计划。
我们走得很慢。一路之上,谭滔都保持着沉默,就我和蒋延军聊着天。
大约聊了十来分钟之后,我便转过话题,开始向蒋延军“发问”:“我有个问题,到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你能否帮我解答一下?”
“什么问题?你不妨直说。”
“我觉得,上面的工资分配,有着非常巨大的透支。”
“透支?什么透支?”
“你想想看,我们每个人都只交2900,最终获得的利润却有着500万,如果我们都可以做成功的话,按全国两亿从业者计算,叠加起来至少也有个几百万亿的收入,对吧?大家都等着把腰包塞得鼓鼓的,谁又去填补那个巨大的数差呢?”
“我也不知道,反正赚钱就行了,这是铁的事实。”
蒋延军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的弱点给暴露了出来。毫无疑问,他相信的只是环境,遵循的只是谎言,蒙受的只有欺骗,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我假装跟着犯傻,微笑着点了点头,用讽刺性的语气说:“是的,大家都觉得那赚钱,同志们说赚钱,主任们说赚钱,经理们说赚钱,那么肯定就相当的赚钱啰!众口烁金嘛!但从黑板上的计算来看,咱们所领的工资,包括直销、差额与预成,似乎都只是当月的工资耶!如果你不去发展的话,下个月根本都没钱可拿了。”
“不能这么想,这是个暴利的行业,不可能不发展的。”
我继续装着没弄懂,又摸了摸脑门儿,“迷迷糊糊”地问道:“如果团队在不断地壮大,网络里的人数呈指数增长,由于我是网下所有人的上属,我的下线也是网下所有人的上属,我的上线也是网下所有人的上属。依此类推,当一个新朋友交钱上了线,同条线上的几十人都打算去瓜分里面的钱,你这个没啥实权的人,又能拿到多少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根本都没搞懂。”蒋延军对我数落道。
见他还如此的不开窍,我只好装模作样地自语道:“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或许是我的天资太差,弄不清行业里的知识。但我毕竟也认认真真地计算过,里面有个巨大的金额漏洞,至少有1000倍的预期工资来路不明。我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让我倍感失望的是,蒋延军不仅没有认真思考,还继续着那些愚钝的说法:“到现在,你还怀疑这行业吗?你不懂并非行业有问题,而是你自己没有用心去听,没有跟着黑板认真地去悟。你要知道,这是受国家暗中扶持,千载难逢的暴利行业,凭着普通的方式去思考,肯定得不出你想要的答案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得不佩服那些魔鬼理论,居然把人的思想禁锢得那么深,连最基本的理性都给整没了。
我有些无奈,只好反问道:“那么,你弄懂了吗?”
蒋延军半天不语,很勉强地笑了笑,一副昏头搭脑的样子。片刻之后,他答道:“我也不是很懂,但我知道这行业赚钱。”蒋延军坚持自己的想法。
我笑了笑,露出更加“疑惑”的表情说:“确实很赚钱,赚得都不知道钱从哪里来的,似乎伸出手就可以抓到金子。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如此巨大的透支,又是谁把漏洞给补上的呢?难道,国家除了暗中扶持,还无偿拔出几百万亿的资金去填补吗?这该是多么巨大的数字呀!不知道那些印钞机们,到底还忙不忙得开?或许是我的想法太多,或许是我学得不到位,种种疑惑开始困扰着我。”
当然,这些话只是说说而已,我可没有那么多的疑惑。我之所以说这些,就是为了引发蒋延军的思考,让他尽快地找回自己,能够清醒过来。然而,让我无比寒心的是,这个死脑筋还是那么的冥顽不化,居然又对我进行了一番数落:“你看看你,自己都没弄清楚,还把朋友给邀约过来。如果你朋友问你问题,你又怎么跟他解答?”
没办法,我只好继续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嘴里说着些“疑惑”的话语。我本想直接告诉他这行业没前途,但最终还是没敢说出来。倘若蒋兄理解不了,知道我要放弃,说不准会为了我“好”,把情况报告给那些恶心的领导,那样子可就麻烦了。我无法当下让他清醒。我只能希望,在不久后的一天,他能够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做出明智的选择。
当然,还有一个人不能忽略,那就是谭滔。在我和蒋延军对话的时候,谭滔一直都听得甚是仔细。看得出来,虽然他不能完全明白我们在说些什么,但至少在认识上有些转变,知道轻易地加入并非明智的举动。
慢慢地,我们来到了张寒辉广场。大家一起坐在花坛边上歇息。
阳光有点毒烈,我买了些冷饮给大家。气氛也比往日和谐许多。片刻之后,谭滔居然带着歉意对我说:“阿庆,是我拖累了你,如果今晚再打不到钱,我明天可能就要离开这里。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寻找市场,希望你能够早日成功。”
这句话中听,但不是我所需要的。我只希望,一切都能回到从前,回归那么坦诚与实在,不再有那么多的谎言与约束。
大家能够平安脱险,才是我目前最大的心愿。
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们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接近五点。
开门的还是黄妖婆。我之所以叫她黄妖婆,当然也是有原因的。不要看她整天和和气气的,其实小心眼多得很,屁大一点事都要过来凑一凑,还叽叽歪歪个没完,搞得自己像个地下党似的。我有九成的把握肯定,黄妖婆就是肖魔头的老伴。我不明白的是,都五六十岁的人了,为何还要干这些勾当?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除了这两个人相对可恶一点,剩下的几乎就是些蒙在鼓里、不明事实真相的朋友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出了真相,反正蒋延军那个死脑筋,我暗示到死也是无济于事。至于陈景问这位老兄,从他最近的精神状态,以及某些行为态度来看,我几乎有十成的把握肯定,他很有可能是被“消极”了。像他这种心事重重的人,就算他不明事实真相,如果我趁机刺激他一下,说不准脑子也会立马开窍。
寝室里没有其他人,只有陈景问一个人坐在榻榻米上,木讷地发着呆。
趁着这个机会,我故意坐在他的旁边,一边拿着手机看资料,一边装模作样地说:“哇,这真是个奇怪的行业。网上的负面真可谓堆积如山。原来在外人的心目中,这就是那个搞不得的东西。什么睡地铺、吃大锅饭、三大做法、五大邀约法、八大心态,连讲课的资料、介绍的规则,都是大同小异呀!哎呀,这些愚蠢的外行人,怎么整这么一大堆破东西出来,也不怕行内的笑话。”
陈景问挤出一副尴尬的笑脸,但并没有说话。透过他的眼神,我似乎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他的内心似乎并不平静。于是,我又翻出了杨谦教授的文章,自言自语地读道:“离谱啊,真是离谱!杨谦教授编好了课程之后,居然又撰写起了负面文章,专门攻击自己的三商法。这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儿干,整出这么多破东西出来?什么五级三阶制、金字塔计划,概念真是越来越多了。”
我用一种略显夸张的语气说的,边说边把手机凑到他的跟前。老陈似乎知道了我的意图,干脆把我的手机拿在手里,很认真地阅读了起来。之后便淡然一笑,继续保持着沉默。为了更快地探知到老陈的心理,我又继续说道:“教授不愧是教授,不仅把课程编写得这么完美,制造的负面也是如此的高明,简简单单几句话,便把三商法给扭曲得面目全非。我才看完一遍,心里面都开始‘想入非非’。教授太厉害了,小生实在是佩服!”
老陈似乎想表达点什么,嘴角动了动却没能说出口。我确信老陈不会乱来,便放心大胆地说:“我老觉得黑板上面像在玩魔术,想当然地凑合着数据。兄弟你不要觉得我有病,我真的是对这行业产生了怀疑。就比如工资,什么直销、差额、预成,当月可能会有,如果不发展下线的话,工资又从哪里来?就算下线人数按指数增长,拿钱的人数也会跟着呈指数增长啊!按照这种逻辑,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是我的下线,我又能赚到几个钱?
老陈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我无法隐藏心中的那份激动,继续说道:“好离谱,真的太离谱了,杨谦教授的‘负面理论’,简直说得恰到好处。除非国家领导人把国库掏空几百遍,拨出几百万亿的钱给咱们,否则这项漏洞永远都没办法填补。让我无法理解的是,为何那些经理就那么的有钱,那些主任也那么的心高气傲,那些朋友还那么热情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真是神奇的国度,神奇的行业,神奇的人啊!”
我说了几段之后,又把自己搜索后并保存在浏览器里的网页,展示给老陈看。老陈看过之后,终于按捺不住了,一下就激动了起来,用发抖的手指着上面的一段文字:三商法根本不是销售方式,而是拉人头的方式。目前宣称所谓的三商法的公司,几乎都是一样的模式:一样的价格,一样的宣传内容,一样的生活方式,一样的操作流程,一样的结果。所谓的三商法,唯独不讲商品销售。
特别是“拉人头”三个字。老陈将目光凝聚在此,并用手指在屏幕上叩了好几下,暗示我“这就是重点”。我心有灵犀,拍了拍他的肩膀,毫无遮掩地说:“老陈,你是我现在最好的朋友,我不想让你继续错下去。其实这就是传销,不知坑过多少人。我们相继落入传销,实在是不应该啊!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老陈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发笑,笑得比哭还难看。笑过之后,这个沉着而冷静的老陈,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帮我查查,是否有个名叫锦程伟业的化妆品公司?还有那个润白靓肤护理全套,到底值多少钱?我看能不能把产品要过来。”
我帮忙搜寻了一下,弄清楚之后便对老陈说道:“确实有个名叫锦程伟业的化妆品公司。公司也存在着润白靓肤护理全套这种产品套餐。不过,其出厂价也就一两百块钱而已,值不了2900。总之,产品只是个幌子,要么是子虚乌有的东西,要么就是被传销组织者所利用,进行欺诈的商业性游戏。你就别纠结那个什么产品了。”我边说,边把那些杂七杂八的资料展示给老陈看。
老陈看了之后,便摇了摇头,不再吭声。接着,他又给别人发起了短信。其实我应该明白,老陈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他绝不会因为自己的醒悟,而抛弃了下线。或许他早就看出了真相。自从他弟弟陈银离开之后,他的行为就开始变得反常。他之所以留在这里,或许就是为了说服下线。我很高兴能在这个时候跟老陈“接头”,有了他给我壮胆,时光便不再那么沉闷,我也不必再“孤军作战”了。
将近六点钟的时候,晓莲又给我发来短信,向我道歉:“庆庆,你在那边还好吗?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了。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我都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欠你的人情,我会想办法偿还的。”
“别说这些了。你要走,你就先走吧!都怪我们经验不足,太傻、太天真了,所以才落入传销陷阱。我现在还不能走,我得寻找更多的线索和资料,以后还要写书的。”
“啊,你什么时候离开?你那朋友现在还好么?难道你要继续待下去吗?”
“不会的,如果朋友今晚打不到钱,我明天就用个技巧让他离开。朋友离开之后,我再想个办法让自己离开。”
……
我和晓莲聊着聊着,突然从外面传来非常响亮的吵闹声。
我很好奇地走出卧室。原来,在半开的女寝里面,肖红正在放声大骂。郭云珍也含糊其辞地对骂着。黄妖婆也在里面起哄。里面好不热闹。三个人已经拉成了一团,似乎还打过一架。细细听来,似乎就是为了工资的分配问题闹起了纠纷。肖红的声音太过刺耳,黄妖婆不得不在里面起哄,制造噪音加以掩盖。
接着,肖魔头走了过来,也站在门口嚷嚷,提醒里面别再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