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着大雪,雪花一片片打在窗纸上,对面山坡上还在“丁丁冬冬”地敲打。
屋子里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就像是座随时都有鬼会出现的坟墓。
三天前她已派出了信鸽,这会儿应该有人来了。
虽然很冷,可她却只能躲在被子里,因为所有的碳和木材,居然全部都湿了,就仿佛在河里浸泡过一般。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凤凰山庄,只不过在等,等她走投无路,自己投降。
可是她永远都不会投降的。
因为她是骄傲的孔雀。
而且那片钥匙,没有她,就算别人找到,也拿不出来,因为每一任新庄主接替位置的时候,都会去禁地参拜,禁地不禁有佛堂,而且有祖庙,钥匙就在祖庙里,每一任庄主都会与钥匙歃血为盟,没有她的血和咒语,是拔不出的。
而且进入祖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地险,还有机关,哪有那么好闯,所以她相当放心。
只不过,她也想杀杀对方的锐气而已。
庄子里的手下已跑得差不多了,谁愿意半夜三更起来变成睡在地上或者睡在水塘里啊?谁愿意吃着霉米喝着臭水似的酒啊?而且时不时还有鬼怪来夜敲门地说。
那些蛇群,隔两三天来山庄里住上半天一天的,偶尔一抬头,前面屋檐下就有一条青竹蛇倒悬着脑袋跟她“SAYHELLO”呢。
所以,那些下人们,坚决地,给再多的钱也不干,几天之内,已经走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管家和奶妈。
管家看着门,奶妈负责下厨。
毕竟,这小姐是他们一手带大的不是,当初夫人临终托孤,他们可是发誓永不相弃的。
夫人是翔国的夫人,老爷是翔国的老爷;一边是女尊国,一边是男尊;一边有很多个侍夫,一边有很多位小妾;到最后,居然只得了这么一根独苗——孔雀,说起来确实够宝贝的了。
雪还在飘。
门忽然响了,管家以为是错觉,可是开门一看,就看到了一个瘦瘦的影子,这人一身白色宽袍,外面还系着件白色的斗篷,脑袋上还戴了一顶方方圆圆的帽子,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立在门口,雪花落在帽子上,厚厚的一层,显然已站了很久,管家若一直听不到敲门声,她就一直敲着,也不着急,敲得也不太猛,似乎在享受这场雪。
这个人站在雪地里,白雪皑皑,很亮的光,居然看不清相貌,她就那么站着,可是一旦靠近,就让人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息,管家才一靠近,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股怪异的寒气来。
管家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一对上那人幽幽冷冷的眼神,马上躬身行礼,说话相当的客气:“阁下找谁?”
这个白色的人影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才传来:“庄主在么?请她出来一见吧。”
这个人居然点名要庄主出来见她,相当地托大。
管家瞟到她手上故意露出来的紫色印章,脸色马上变了,轻声说了句:“稍等。”
立即小跑着进到庄院里去禀报。
片刻之后,孔雀已快步来到庄院门口,声音热切而急促:“不知护法大人驾到,未曾远迎,恕罪。”她刚要拜下去,却被对方的袖子凌空一托,就已止住了,她居然已拜不下去。
“紫十九拜见郡主。”
这人口上说拜见,却丝毫没有拜下去的意思,孔雀却已经很高兴了,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过这个头衔了,真正的郡主应该是她的外祖母的母亲才对,到了她这一代,已经离得有些远了。
这位紫十九就这么站在她对面,以孔雀两层的法力,居然看不清本人长什么样子,她就象个白色的影子,已融化在这冰天雪地中,和白色的天色混为一体,怎么看,都是一个模模糊糊白色影子,这显然是对方用了什么特殊的法术或者手段了。
这个人看着孔雀呆愣的样子,就笑了笑,笑声之中,就见这人取下来一个斗篷,世界一下清晰了很多,她的脸终于一点一点的凸显了。
这人看上去四十岁的年纪,对于女性来说长得算高的了,约莫有一米七多,很瘦,下巴尖尖,偏偏额头太宽,嘴巴又太阔,鼻子又蹋,整张脸看上去确实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可是这个人虽然长成这样,眉宇之间却一股肃然,让人实在无法对她丑陋的容貌生出半分鄙夷和轻视,反而隐隐的有些让人敬畏。
这就是终生修道之人的特别之处,修道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的。
更何况紫苏二十个护法,排行越后的,反而本事越大,这个紫十九的法力,恐怕仅次于紫二十了。
紫十九的眸子很亮,看着孔雀的样子稍显柔和:“你带路吧,我要去你这个山庄的最高点。”
这个最高点,自然就是孔雀住的阁楼。
此刻两人就站在阁楼顶上。
紫十九看着对面正在建设的山庄,道:“他们就在那里?”
孔雀道:“是。”
对面的山庄,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建起大半了,华厦和庭院已将完成,工匠们却还在加紧赶工。
紫十九已盘腿坐下,双掌合十,坐在那里,静默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孔雀只觉得周身越来越冷,仿佛有股强大的冷气流在循环流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冷。
终于孔雀山庄里厚厚地落在地面上的积雪,树上的,屋顶上的,和着天上还在不停飘落的积雪一起,忽然朝同一个方向——凤凰山庄飞去。漫天鹅毛大雪飞舞,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地朝那个方向看出。
甚至于,只要凤凰山庄以外的地方的积雪,都被吸引起来,朝同一个方向飞去,就算本领高强的人能逃脱,那些工匠,和那座山庄,铁定是要压跨的。
紫十九道:“我想看看,你说的那个已到了青级的高手到底有多大本领。”
富丽堂皇的凤凰山庄。
凤凰习惯晚起,过了晌午起来的时候,她走出房门站在走廊上,看着飘飘洒洒的雪花,很舒服。
这雪的世界,似乎把世间都变得纯净了。
如果这世上没有阴谋,没有争斗;有的,只是安居乐业,那该多好!
可惜,没有一个世界是这样的。
凤凰不禁笑自己,太痴人说梦。
可是,她很快就觉得这场雪不对了。
这雪不应该是这样,这雪花不是雪花,是雪团。
见过下冰雹的,没见过下雪团的。
她唤了声:“人呢?”
平常焰是随时侯在她门外的,翔天烈老是缠着她,巴不得她少睡点。
夏槿昨天回王府了,他毕竟如今身份不同了,公务繁忙,秋枫成了他的贴身护卫,这个时候,南藩不能乱,不只有雪国,还有紫国,都盯着这块地方呢。
她唤了几声,没有人出来,只听“哗啦”一声,附近一座小亭子跨了,竟然被雪压跨。
这工作是南藩的工部亲自督办,绝不敢偷工减料。
她忽然快步轻扬,奔了出去,一个旋转,已经把整个山庄转了遍,工匠们已经停工,全部呆在大厅里,等这雪停。
她走过去的时候,工头已经走过来行礼:“夫人好,爷吩咐,雪太大,停工。”
凤凰道:“爷呢?”
工头道:“爷说去对面看看,焰总管也去了。”
凤凰道:“是么?”
她再一个旋转,已上了屋顶,这里离孔雀山庄不过几百米的距离,以她的目力,自然站得高看得远。
她裙踞飘飘,已立于屋顶。她已看到,对面,有四个人在对峙。
焰和孔雀已斗在一起,但是焰的功底显然强些,发出的攻击光焰呈黄色,而孔雀虽然也是黄色的光芒攻击,但是那种黄,却是淡黄,最终要落败于焰。
她的眼光再落到翔天烈的战圈,脸色就变了。
那妇人发出的不仅是紫光,而且凭一只手掌,与翔天烈的刀对抗,翔天烈的分身,居然占不到半点便宜,对方似乎老早就预料到了他这一招,等他分身一出,手掌发出的气流已抗住,刀竟然刺不进去了;而妇人的另一只手,仍在操控周边的雪块往凤凰这边飞来。
实力很强大啊,这还是凤凰头一次见到紫级高手,果然不同寻常。
这样斗下去翔天烈占不到便宜的。
“扑哧”一上,凤凰山庄又一座房子倒了下来。
凤凰皱着眉头,很好,拆我的房子,我也让你没地方呆。
她的双手已举起,一面琴已在手,虽说没有冬梅琴来得凌厉,却也能发挥法力的作用了。
她弹的是一首春日好风光,曲调轻柔,欢快。很快,不只孔雀山庄,连凤凰山庄在内,雪地里深埋的种子,草根开始发芽,出土,长大;已经长大的树的枝叶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茂盛。
同样的曲调,同样的琴声,效果却完全不同。
凤凰山庄的树,一片一片地,以建筑物为中心,枝桠立于屋顶,让雪压不到屋顶上,无论下多少雪,树都承受了。而且这些树生长的速度可比雪块增加的速度快得多,毕竟那妇人还要跟翔天烈缠斗。
孔雀山庄就不同了,这里的树木和草都没有规律地生长,一个劲地疯长,甚至从石缝里钻出来,撑破屋檐,撑破屋顶,所到之处,破坏力极大。
那妇人也愣了下,脸上也相当恼怒,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已经被人同时围攻了,她还去毁人家的房子干什么,她忽然撤去控雪的那只手,双掌齐发,两道紫光同时击向翔天烈,一个个击破,才是道理。
翔天烈也感到了对方的招式越来越凌厉,他身形一晃,刀已不见,嫣然奋武枪已在手,一枪刺出,一条青龙已张牙舞爪地窜出,将对方的两道紫光挡住,并尽量逼其后退。
这正是长兵的群攻技能,降龙在天。
那妇人冷冷一笑:“就只有这么点本事么?”
她的双掌奋力往前一推,光线竟然强了一倍,只要被这光扫到的地方,无不粉碎,尸骨无存。
翔天烈的枪花一挽,又出来一条青龙,死死挡住那两道紫光,如堤坝挡着洪水,无论洪水怎么漫,都没有办法超过去。
这妇人倒是厉害,就是到了这时候,她居然也不慌张,只见她轻吹了声口哨,一只老鹰就飞了过来,直接扑向了翔天烈的本体,她竟然养了只魔兽,果然不简单。
这老鹰是蛇的克星,就算焰有心去帮忙,也还有些畏惧,何况正和孔雀战到白热化的状态。
凤凰的身影极快,在那只鹰刚出来的时候,她的人已往这边扑过来,同时加紧催动植物,一瞬间的工夫,孔雀住的那座院落居然被树木撑破,整栋楼坍塌了下去,所有战斗的人没了支点,跟着下降,边降边斗。
而凤凰却已迎向了那只老鹰,她手上已沾了雪,转瞬已成了冰霜,发出数道冰霜斗气,从四面八方,袭向老鹰。
畜生毕竟是畜生,在屋顶坍塌的那一时刻,屋顶上斗法的同时跌了下去,老鹰救主心切,居然也跟着跌落下去,它飞落下去的动作正好在凤凰的计算范围之内,一半的冰霜斗气进了它的身体。它忽然惨叫一声,失重跌了下去,嘴上鲜血喷了出来。
妇人眼见着这一幕,心一酸,就怔住了,这一怔却给了翔天烈喘息之机,就在两条斗龙还没完全消失的时候,枪花连续两抖,又是两条幻影青龙跃了出来,却紫光压了下去,逼得紫光后退了一步。
一步错,步步错,这老妇人本来支持下去,未必会输,却偏偏召唤出自己最宠爱的魔兽来,这妇人穷其一生修炼,没有结婚生子,早已经把这只老鹰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来看待,才会露出这样的疏忽来。
青龙在盘旋围绕,将紫光逼得节节后退,在即将靠近夫人身体的时候,忽然两条青龙时辰到期消失,只剩下两条青龙,紫光得此一缓,居然卷土重来,冲破青龙的禁制,去势如虹,已击在翔天烈的身上,翔天烈的身体象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跌向地面,而青龙失去控制,竟然向焰的方向扑了过去。
凤凰大怒,凌空一掌拍了过去,迫使青龙改扑向妇人,同时掠了过去,抱住了翔天烈,缓缓落地。
翔天烈脸白如纸,看着她道:“我输了?”
凤凰缓缓摇头:“没有,你看。”
翔天烈转头看去,只见那妇人居然口喷鲜血,身体寸寸断裂,散成了无数血块,真正死得相当难看。
她那一下已是强弩之末,加上青龙的最后一击,大限已到,灰飞湮灭。
而这边的孔雀已经被焰擒住,不仅废了双手,而且目光迷离,显然是中了焰口喷出来的蛇毒。
整个孔雀山庄只看见树,再看不见房子。
管家和奶妈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
凤凰收了法术,树木缩了回去,仿佛不曾那般疯狂生长过一般,草又躲回雪地里了,原本这里的雪又自动飞了回来,所谓人死法术失效,凤凰山庄除了倒塌的两座房子,其他都恢复了原样。
孔雀山庄已成了一片瓦砾,凤凰干脆派焰去砍断了通往后山禁地的飞索,因为她发现,凤凰山庄的后山,是有地方可以通到这边的禁地的,只是地势特别凶险,也没有人想到过另外找一条通道去往那边而已。
现在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了。
终于端了孔雀的老巢,焰高兴地把孔雀压回凤凰山庄。
雪停了,这一刻居然放晴。
只有翔天烈受了重伤,甚至于握枪的右手,好象被紫光震伤了腕骨,抬不起来。
凤凰只得随时看护着他,一边帮他调理内伤,一边还要负责他的穿衣吃饭。
每天早上天才亮,翔天烈就嚷嚷着要起床,没见过那么赖皮的人。
男人的衣服还挺复杂,里衣,马甲,外裳,外袍,里裤,外裤,靴子。
凤凰朦胧着双眼,好不容易给他穿好了,才要往床上倒去,他居然指了指头发。
老天,这男人的头发还真麻烦,她左抓一把,右扎一下,怎么梳怎么奇怪。
实在没法子了,她忽然想起现代男子的寸头很不错啊,又短又酷又好打理。
她忽然颠颠地跑了起来,一下冲到厨房,拿了把大剪刀,扑了过来,吓得翔天烈往一旁闪开,终于道:“让焰来就行了。”
凤凰这才又回到被子里,睡她的美容觉去了。
翔天烈反而笑了起来,他就是故意的,见不得凤凰整天没心没肺的样子,一见到她白天睡觉就开始折腾她,支使她干这干那。
焰极其鄙夷地看着他:“爷,你不觉得你这样太卑鄙了么?你这手明明已经好了,就还装作使不上力——”
翔天烈瞪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孔雀招了没,钥匙在哪里?怎么取出来?”
焰的脸上满是得意:“落在我蛇王的手上,还没有不招的,放心,等你的伤全好了,就可以向禁地进发了。”
翔天烈看着他:“你怎么让她招的?好象连迷幻药都不管用嘛。”
焰得意的笑了,笑得那叫一个阴险,那叫一个毒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