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仪二人被洩治教训,当众出丑,便心生恶意,转头又进宫找灵公,将方才洩治的话转述给灵公,假意劝诫:“主公以后再不要去株林游冶了。”灵公问道:“你们二人还去吗?”孔、仪二人说:“洩治劝诫主公,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还要去的,您就不要再去了。”陈灵公一听当然不干:“我宁可得罪波治,也不能放弃与夏姬游乐。”孔、仪二人说:“主公若再去,洩治定会再次训斥,您能招架得住吗?”陈灵公被问得哑口无言,问:“你们可有好办法让f也不再唠叨?”孔宁上前一步,冷笑说:“想让他不说话,除非让他从此不能说话。”陈灵公不解地望着孔宁。仪行父接着说:“孔大夫的意思我知道,死人就不会开口了。主公传下旨意,杀了洩治,从此大家就能过快活的日子了。”陈灵公连连摆手:“我不能这么干。”孔宁说:“那我派人刺杀他如何?”陈灵公不言默许。孔、仪二人花重金买通刺客,伏杀洩治。洩治被杀,国人都认为是陈侯所为。只在私下里议论,朝堂上再没人劝诫。三人往来株林肆无忌惮。
夏姬手段很高,周旋在三个男人中间,哪个也不得罪,对三人似乎不分伯仲。这三人被她哄得恨不得一辈子不回家才好。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三男共一妇,居然没有争执,还能和平相处。由此可知夏姬手段厉害,也可见陈侯君臣乃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国人看不惯,写诗骂道:
胡为乎株林?从夏南。
匪适株林;从夏南!
架我乘马,说于株野。
乘我乘驹,朝食于株。
——《诗经·陈风·株林》
夏南不是别人,正是风情万种的夏姬之子——夏征舒。夏姬的儿子渐渐长大,母亲和陈侯君臣们的不正当关系让他在人前丢尽面子。可陈侯君臣们在温柔乡中却毫不收敛,终于惹来大祸。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陈灵公、孔宁、仪行父与夏姬开始偷情的时候,夏征舒不过12岁的小孩,时光流逝,转眼,夏征舒长成18岁的小伙子,力大善射。陈灵公为取悦夏姬,让他继承父职,小小年纪担任司马要职,执掌兵权。
夏姬究竟是母亲,在儿子跟前总是尽量保持仪态,不给夏征舒难堪,奈何陈灵公、孔、仪三人色迷心窍,毫不避夏征舒之讳。眼见着君臣三人的丑态,夏征舒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一日,陈灵公、孔、仪三人又到株林,夏征舒特地回家,款待国君,夏姬故意回避。陈灵公他们大概早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点为客之道都没有,照例喝得大醉,说的话越来越不成体统。
夏征舒听不下去,径自离开酒席,躲在屏风后面听他们说什么。不听则已,这三人居然拿自己取乐。那陈灵公对仪行父说:“征舒身材魁梧,长得跟你有点像,莫非是你的亲生儿子?”仪行父笑接回答:“征舒两目炯炯,极像主公,应该是主公所生。”孔宁从旁插嘴:“你们的年纪小,肯定不是他父亲,夏姬阅人无数,大约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跟谁生的吧。”说完三人拍掌大笑。
夏姬嫁给夏御叔九个月上,便生下看起来像足月的小孩夏征舒,夏御叔一直怀疑夏征舒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母亲风流成性,身世问题对夏征舒而言是一个敏感的雷区,陈灵公等人在自己家里公然取笑自己是个杂种,年轻气盛的夏征舒只觉血气上涌。他找来几个得力的家丁,调动国中兵丁将府第团团围住,为了防止母亲出来坏事,他先把母亲锁进卧室,然后自己穿上戎装,手执利刃,带心腹从大门杀进,口中大叫:“快拿贼!”陈灵公还在耍笑喝酒,孔宁听见外面嘈杂,吓得酒也醒了,拉起陈灵公慌忙逃命。三人对夏家轻车熟路,逃向后门,先到夏姬住处求救,发现后园大门紧锁,慌上加慌。陈侯准备从马厩逃命,迎面碰见夏征舒,夏征舒在马厩一箭射杀陈灵公。孔宁、仪行父二人顾不得国君,从狗洞钻出,没敢回家,直奔楚国。
夏征舒杀死陈灵公容易,处理后事麻烦,好在他握有重兵,只说陈侯酒后暴疾身亡,遗命立世子午为君,是为成公。做了傀儡的成公心恨征舒,但兵权在夏征舒手上,只能忍耐。夏征舒担心诸侯为陈灵公报仇,他手上毕竟兵力有限。其时,晋楚争霸,夏征舒便强令陈侯往朝于晋,以结其好。
孔宁、仪行父二人逃到楚国,见了楚庄王,只说“夏征舒造反,弑了陈侯平国”,现在结交晋国以自保。恰好楚国使臣报告陈国大乱之事,除了孔、仪二人,其他人都不知道夏征舒起兵的真实原因。
楚国有意扩张,一直找不到好借口,陈国内乱,正好兴兵扬威。公元前598年,楚国一纸檄文:“少西氏弑其君,神人共愤。尔国不能讨,寡人将为尔讨之。罪有专归,其余臣民,静听无扰!”楚庄王亲自领军,带公子婴齐、公子侧、屈巫一班大将,直奔陈都。当时,陈成公人在晋国,陈国久无政令,老百姓恼恨陈侯、夏征舒,故楚军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几无抵抗。
陈国大臣商议,捉住夏征舒,献给楚军,遣使求和,保全社稷。他们还没商议完,楚兵已到城下,老百姓打开城门迎接楚军。楚庄王进城直接引兵到株林捉拿夏征舒。正准备逃跑的夏征舒母子被楚军捉住。可怜夏征舒被处以车裂的酷刑,无耻大夫孔宁、仪行父却毫发无伤。人们同情夏征舒,写诗唱道: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诗经·郑风·狡童》
随后,楚庄王欲灭陈为楚县。大夫申叔时认为此举不妥,劝楚庄王说:“夏征舒弑君,讨伐他,处死他,都是符合正义的。但如果因此抢占陈国土地,人们就会对大王说三道四。牵牛践踏别人田地的人固然不对,因此把人家的牛占为己有,会给人留下话柄。”楚庄王觉得有道理,又舍不得陈国的土地。申叔时又劝他知错就改比不做任何补救好得多。
这套冠冕堂皇大道理背后,有很多利害关系。陈国本来就依附于楚国,楚国找借口灭了陈国,其他依附于楚国的小国难免兔死狐悲之感,所以他恢复陈国的宗庙,还放回孔宁、仪行父(大约是让这两个人作楚国的亲信)。如果楚王出兵基于道义,这两个教坏国君、寡廉鲜耻的家伙应该最早被杀。可见,楚庄王野心更大,小小的陈地不足以满足,也因此他才能拒绝妖艳逼人的尤物夏姬。
扬之水,不流束楚
就算楚庄王不好色,对传奇女子夏姬也很好奇,所以当大兵杀到株林时,楚庄王第一个命令便是捉来夏姬。他要看看这个迷倒众生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夏姬被带倒楚王军前,楚王一见,果然人间绝色,一阵晕眩,真想马上带回楚宫。这夏姬沉着上前,请求楚王饶自己不死,说情愿为奴为婢,伺候楚王。听了此话,楚庄王更是心旌摇荡,对诸将说:“后宫佳丽虽多,却没有一个比得上她。寡人准备纳她为妃,诸卿以为如何?”大夫巫臣谏日:“不可!我国兴兵讨陈.基于正义,抢走夏姬,会被人说成为女人用兵,主公的名声会因此受累。”巫臣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楚王恋恋不舍地看着夏姬,叹道:“快让她走吧,若再见她,我担心把持不住自己。”
大将军、楚王的兄弟子反出来对楚王说:“我刚死了妻子,不如把她赐给我吧。”楚王正要下令,巫臣又说不可:“据我所知,跟她有关系的男子都很倒霉,天子蛮,杀御叔,弑陈侯,戮夏南,出孔仪,丧陈国,典型的红颜祸水,天下那么多美女,娶她回家,恐怕以后要后悔。”楚王便也劝道:“你娶了她,家里从此不得安宁,还是算了吧。”子反心中不快,反问道:“屈大夫(巫臣姓屈)不让我与大王娶她,莫非你要娶她?”一句话说中了巫臣的心事。巫臣早就垂涎夏姬美色,被子反这么一问,倒没法再提。楚王为难地说:“怎么也得给她安排一个出路。”恰好老贵族连尹襄老死了妻子,于是楚庄王将夏姬许配于他。人们写诗说:
扬之水,不流束楚。
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甫。
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扬之水,不流束蒲。
彼其之子,不与我戍许。
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诗经·郑风·扬之水》
夏姬嫁给连尹襄老,平静日子不到一年。公元前597年的一场战役中连尹襄老被晋军一箭射中,夏姬又一次成了寡妇。连尹襄老出战前,夏姬就已经跟后夫成年的儿子黑腰有了奸情。以前连尹襄老在家,两人只能偷偷行事。现在连尹襄老战死,黑腰连老父的尸体也不要,就跟后妈夏姬出双入对。
夏姬的行为引起楚国人的不满,国人要求将夏姬送回到郑国。楚王原打算只要夏姬在楚国,迟早能一尝美人滋味。未料国人对她怨气如此强烈,无奈中送走夏姬。夏姬回国,郑公对这位风流成性的姐姐无可奈何,给她一块地方,夏姬依然逍遥快活。
楚国巫臣自从见过夏姬,便发誓要抱得美人归。公元前589年,楚共王(庄王已死)派巫臣出使齐国商议共同出兵的事,巫臣收拾细软大包小包喜气洋洋上路了。恰好被申叔跪看到,申叔跪觉得奇怪:一个负有军事使命的人(巫臣的任务是告知齐国楚军用兵的时间)怎么没有敬畏戒备的神情,莫非要拐个老婆逃跑。果然,巫臣从齐国办完事,绕道郑国,说自己奉了楚王命令,向夏姬求婚。郑公求之不得,高高兴兴把一代妖姬嫁出去。郑人做诗说: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一《诗经·郑风·野有蔓草》
国君之女被讥笑为野草,可见夏姬在国中的风评如何了。巫臣在馆驿与夏姬成亲。当晚欢乐过后,夏姬在枕旁问巫臣:“这事您真的禀告过楚王吗?”屈巫说道:“今日鱼水之欢,其他在所不计!”第二天一道表章递到楚王跟前:“我娶夏姬,不能再出任齐国使臣,请大王另派他人。”
没得到夏姬的子反趁机大说巫臣的坏话,还要楚共王写信给晋国,断了巫臣的仕途,楚共王没有答应。五年后,也就是公元前584年,子反联合巫臣的夙敌子重杀害了屈巫的族人子阎、子荡、弗忌,以及夏姬的情人、襄老的儿子黑腰,并瓜分了这些人的家产。巫臣得到消息,写信给子重和子反:“你们贪婪邪恶,杀害那么多无辜者,我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灭族之恨让他发誓报复楚国,他请求代表晋国出使吴国,得到晋景公批准。他带了装备精良的战车来到吴国,教吴国军队学习使用战车作战,运用阵法排兵布阵。吴国的军事实力从此有了长足的进步。巫臣趁机拼命鼓动吴国与晋国结盟,背叛楚国,自此吴楚两国兵戎相见,一年之内烽火七燃,鼙鼓不绝。
夏姬能让这么多男人为她神魂颠倒,除了美貌,当然还有深不可测的心机。想她周旋于三个男人之间而游刃有余;丧子后面对强大楚军,面不改色,应对有度;新婚之夜只一句话就让巫臣下定私奔决心,能够将男子玩弄于股掌之问,决非空有美色。也许她就是上天专门派来警戒好色男子的尤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