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据说是佛、道、儒三教合一的结晶。可在书里头找来找去，我也找不出究竟是怎么个三教合一法。本文打算换个角度，试着就全书的结构形式发表观点，几乎不涉及具体的故事内容。没有读过原著的，本文也可以照读不误。其中，维纳斯，典白文和考探索是笔者的三位聊友。全文共上下两篇，分三回刊完。
上篇
身外身红楼梦梦假情真
（一）
“各位，《红楼梦》曹雪芹是写完了结尾的，并不是现在见到的40回。”典白文吸了口烟，往烟灰缸里弹掉烟灰，发话说。
“不是40回，那你说多少回？”维纳斯，国际友人，来自爱琴海中米洛斯岛上的古典美女，是不远万里前来中国学习汉语和中华文化的希腊留学生，问道。
典白文，文化学者，欧美多所大学的客座教授，此时看了维纳斯一眼，答道：“我说是20回。”
“怎么见得非得是20回？”维纳斯不以为然地追问了一句。
典白文略感不快，还是回答说：“在中国，有四部人所共知的长篇古典白话文学名著（这也就是典白文名字的由来）。另外三部，《金瓶》、《水浒》和《西游》都是一百回，《红楼》自然也不能例外。”
维纳斯想了片刻，说：“那你这个说法也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
“依我看，几乎没有这种可能。还应该是40回，高鹗的续书至少在回数上续对了。”张朴明，秦淮闲汉，在六朝古都南京这一座石头城中生活了数十年之久，听后插话说。
考探索，红学专家，对康雍乾三朝有关江宁织造曹家的清史那些事搞得是烂熟于胸，视脂批尤其是畸笏叟所写的脂批为自己的命根子，很不屑地批驳说：“说到高鹗的续书，文笔大不如原著不说。整个情节的走向，据脂批，也与曹雪芹在前80回中安排的伏线不符。你怎么能说它续对了！”
张朴明，是学工科出身的，免不了把自己的思维习惯带进红学里来，解释说：“《红楼梦》的续书有不止一种，现在独它得以一并流传下来，这不是没有理由的。不妨取两人各自的一首诗来分析一下。‘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曹）。‘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高）。两相对照就不难看出，他们的立场相反是再明显没有了。高鹗写续书压根儿就没打算要跟曹雪芹的原意相符合。结果，前80回里的伏线到了他手中，就成了你伏你的，他写他的，给人一种唱反调的感觉。至于你说的文笔不如原著，那只不过是唱反调的一种形式罢了。”
典白文，学问不小，架子却不大，笑呵呵地问道：“那么，他们两人又是唱的哪门子反调呢？”
张朴明见问，也就老实不客气地讲开了：“从所引两人的诗中来看，争执的焦点在一个梦字。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既然是写梦，当然要跟人生挂起钩来。在人的一生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用来睡眠，另外三分之二的时间用来工作与休闲。又据《黄帝内经》的说法，要是没有内病与外灾，人的自然寿命能活到一百二十岁。现在同样一场梦，曹雪芹所写占了一百二十回的三分之二篇幅，而高鹗所写占了一百二十回的三分之一篇幅。这是什么意思？这也就等于说，两人争来吵去无非是：高说梦是梦，曹说梦不是梦；曹说不是梦才是梦，高说不是梦还是不是梦。其中高的说法参见孔子‘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句式，而曹的说法参见老子‘知不知，不知知’的句式。通常说来，历来的话语权多倾向于认为，出世显得高雅，入世相对低俗。据此，曹雪芹是位高雅的作者，高鹗则是个低俗的世人。另外，程伟元这个人也值得研究—下。他显然是置身于孔、老二门之外的，职业是一个书商。什么四十回八十回，他一回也没有兴趣。在商言商，只要能卖钱就行。故而，我把他请来与曹、高并列雅、俗、痴三把交椅。正所谓：这雅气，那俗气，同有些痴气；高桌子，低板凳，都是个木头。”
考探索尽管没有典白文那样的国际影响力，但在国内部分的红迷当中，也是个权威人物。刚才被顶撞了一下，心里很不爽，这会儿再也按捺不住，呵斥道：“住口，我好久没听见这么放肆的话了！程伟元痴，高鹗也痴，连曹雪芹都痴。请问，谁才不痴？”
维纳斯来到中国后不久，就迷上了曹翁的《红楼梦》。听过几堂考探索在校园内开设的“红学”通识课程，对他的那一套咬文嚼字和牵强附会的所谓学问很是反感。见张朴明的谈话给无礼貌地打断，不耐烦地说：“你先不用着急，听他把话说完。曹、高两人的痴，他们在各自的诗里分别都做了认可。我现在关心的是，程伟元想必靠着出版《红楼梦》狠捞了一笔钱，他又怎么痴了？再者，他为何要把艺术性和思想性都不相同的两个部分给弄到一块儿，同时又删掉了脂批呢？”
张朴明致谢地朝维纳斯笑了笑，说：“捞没捞着钱我不得而知，这里只能揣测一下他的心态。大概他会这样回答你：高鹗要窜改曹雪芹的原意，拿他有什么办法？我不帮着写就是了。脂砚斋他们暗地里搞了个手抄本来彰显曹的原意，我也不拦着。只是没有个我自己去把高的伪续戳穿的，所以在我这个版本里，脂批必须删掉，不能保留。”
维纳斯毕业后留在了中国，从事促进东西方文化交流的社会活动。当年，她的学位论文写的就是“论八十回的《红楼梦》作为一部完整的文学作品其价值抵得上整个欧洲”。要说对《红楼梦》文本的熟悉程度，远非绝大多数的中国人所能及，尤其是前八十回的内容。这时，她像是记忆起了什么，忍不住好奇地问：“这个话怎么听起来像是‘二木头’迎春的口气？”
眼前这个老外如此熟悉中国的传统文化，张朴明对此表示赞赏，友好地说：“没错。可见把程伟元叫做‘木头人’想来曹雪芹也是同意的。而痴人在俗语中就被叫做‘木头人’。”
“被程伟元删掉的脂批对研究《红楼梦》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你怎么看？”考探索试探地问。他知道，要是离开了脂批，自己也就失去了在红学界存身的根据。
“我看脂砚斋是个和尚。”张朴明认为非用禅林狮吼不足以唤醒他佚稿的迷梦：“前头己经说过，曹、高二人的争执在于知梦两个字。须知，凡说不清楚而知得明白和知不清楚却说得明白，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句话，知梦即是说梦。听一下佛陀是怎么说的，佛说：‘说梦，即非说梦，是名说梦。’这里的‘说’是解说的意思。”
对于佛、道、儒三教，典白文下过不少工夫。《金刚经》更是用小楷亲手抄写过若干遍，不解地问：“这是《金刚经》中佛陀反复使用的一个句式，它和脂砚斋是和尚又有什么关系？”
“脂批的解说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红楼梦》。前80回有脂批，所以叫说梦；后40回没脂批，所以叫非说梦；管你脂批谁批，对程伟元来说，批了等于没批，统统给删个精光，起不到说梦的实际作用，所以叫名说梦。这个也就等同于，佛说：‘脂批（曹），即非脂批（高），是名脂批（程）。’我说他是个和尚，道理就在这儿。”张朴明的回答荒唐却有意味。
考探索见无谜可猜，没精打采地问：“你所说的三教合一就是指的这些？”
张朴明卖了个关子，说：“静态的理由就是这些，下一回再从‘色空’的角度说一说动态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