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他那空灵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慰藉，这小和尚仿佛在告诉我，一切既已发生，也就无需再过多自责和苦恼。
望着那空灵的双眼，当我终于想开口说点什么时，小和尚却端着另一碗斋饭，送到了宏觉和尚面前。
而老和尚对身边一切不闻不问，只顾着手敲木鱼口诵经文，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将心中伤痛缓解。
尘清小和尚双手捧着那碗斋饭，双腿跪于宏觉和尚的身边，高举着手中的饭碗，躬着身送到了宏觉的眼前。
看来，要是宏觉已然不为所动，那么这小和尚很可能就这么一直长跪不起。
我看着心中动容，虽然同样也为宏惠和尚的死感到心情沉重，但是这人已经去了，总不能为了个已经不在的，而无视身边或者的其他人吧？
想到宏惠和尚最后所说的那句话，以及当时他那大彻大悟的神情，虽然这老和尚落得如此悲壮的结局，但要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也不失为一种出家人的大圆满。
宏惠和尚是看透了生死，以自身证得觉位，即使是死了，那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大幸事。
明明身为出家之人，宏觉和尚却还没有我看得透彻？
可是心中虽有不忿，但我终究也没有上前就指责什么，因为我没有这个资格，甚至我觉得自己继续留在这，都是一件错事。
“尘清，你可知道师兄最后所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何意？”
似乎终于被小和尚所动容，宏觉缓缓叹了口气，停下了手中的木鱼，转脸对着尘清小和尚提了个问题。
“宏觉师傅说的可是‘千年等待空无期，数辈痴寻未识清’这一句？”
看见宏觉和尚终于搭理自己了，尘清立马将手中已经凉掉的斋饭送到老和尚面前，只是对于老和尚所提的问题，显得有些迷糊。
当时站在大殿门口的，就只有我和宏惠和尚以及尘清小和尚，但是宏惠这句话可是在我们身边说的，这宏觉老和尚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这老和尚一直没回自己的禅房，而是待在廊道内，看着庭院里所发生的一切，所以他也才能够在宏惠跳向那黑水的时候，第一时间冲将而出？
原本我只觉得这宏觉是个脾气粗暴难以相处的老秃子，可是这么看来，似乎这老家伙的心思也细得很，全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五大三粗。
听见小和尚的反问，宏觉只是轻轻点了下头，这也更让我肯定，当时他一直都待在廊道内，目睹了所有事情的发生。
“从宏惠师傅的话来看，应该是师祖选择此处留驻，只为了寻找一个人，但是这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尘清小和尚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对于老和尚的话又不敢不答，但是听他说的真切，我却感觉到宏惠最后所说的这两句话里，似乎另有玄机。
仔细回忆着之前所发生的种种，当我想到小和尚说我的双眼摄人心魂，自己与我对视时，脑海里总会出现一些乱七八糟却又是曾相识的画面，以及在听到他这话的时候，宏惠老和尚的表情，还有之后对自己徒弟所发生的态度转变。
又想到那支只有这小和尚能拿得动的降魔杵，脑子里渐渐有了一些猜测。
“你只理解了一半！”
宏觉放下手中木鱼，一手接过那碗斋饭，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了尘清的脑门上，眼神之中满是慈爱。
我从来没想到这宏觉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一面，恍惚间我差点以为他这是宏惠老和尚附了体。
随后宏觉老和尚，缓缓地道出了自己对于宏惠最后那句话的理解，而小和尚始终注视着自己师傅的双眼，专心致志的听着，就如同一个好学的孩子，在用心听课一般。
尘清口中的“师祖……”，应该就是那位重修了紫槐寺的律通大师，而这位大师之所以选择带领僧众留守这古寺，不但是为了镇守这古槐阴山，还为了等待一个人。
律通大师想要等待的，就是那位建寺的上人。
根据宏觉的解释，他们的那位师祖一心认定，那建寺的上人绝对还会再次转世，并且重新回到这紫槐寺里。
等待这上人重返山寺，那么他们这些留守的“外人……”，也才能算是最终功德圆满。
这就像是有人将自己的至宝交给了朋友，而那朋友必须守护着至宝，直到那宝物的主人再次来取。
虽然彼此之间从未谋面，但是在律通大师的心里，已然将这山寺中的一切，当成了是友人托付之物。
可是直到律通大师圆寂，那建寺之人也没有出现，而他的后人则继承了这份责任，始终留守于山寺中等待着。
一直听到这，我才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所谓的“数辈痴寻未识清……”，恐怕说的就是那建寺之人其实已然出现，只不过宏惠老和尚却并没看清那人的真身。
辗转几世，花开花败，曾经的主人已变成了客人，甚至连自己都已经忘却了前尘往事。
这一世，他只是整个山寺之中的小沙弥……尘清！
“尘清啊，你可还记得自己是何时入得我门？”
听了这么一大通解释，尘清小和尚就算是在懵懂，也应该明白宏觉的意思了，可是正当这小和尚带着一脸的难以置信，呆呆望着自己的师傅时，却是又被一句话给问的愣住了。
“宏惠师傅曾经告诉过尘清，尘清是在五岁那年，因一场重病，被母亲送进了山门！”
看着小和尚那茫然的眼神，我觉得他这时的心情，应该就跟我第一次听说自己是“命中之人……”的时候是一样的。
可是这个在尘清心里，一直都被视为标准答案的身世，却在宏觉的摇头中彻底被推翻。
“其实你无父无母，是在十七年前，被我和师兄在山中发现，然后才带回了寺中，而十年前所发现的那块石碑，也同样出现在当时我和师兄发现你的地方！”
听着尘清的离奇身世，我更觉得这小和尚绝对不平凡，也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明明是个藏密传承者，几经转世之后，居然成了中原佛门的小沙弥，这其中的玄妙实在是耐人寻味。
看来那支金刚降魔杵，确实就是小和尚的东西了，而他当时那入魔般的状态，显然是脑子里那些前世记忆作祟。
但是，为什么那个时候，小和尚会突然叫我“前辈……”
难不成早在这小和尚转世之前，就已经认识我了？
这不是扯淡嘛，我到现在也才20岁，这小和尚虽然看着小，但听宏觉和尚所说，现在也有17岁了。
不管怎么算，我也不可能见过这小和尚的上一世吧。
除非……我也是个转世的人？
想来想去，似乎也就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了，可是这世界上要真有这么多转是修行的大仙么？
就算我真特么也是个什么转世神人，那这小和尚到底又是在哪一世跟我认识的，而且他为啥要叫我前辈？
难不成我的前世，比他这藏密的转世尊者还要牛掰？
脑子里的问题又可以穿成烤串了，我端着手里那碗斋饭，最后化郁闷为食量，三两口就将那一小饭碗扒了个干净。
感到空空的肚子里终于传来一丝暖意，当我再次看向那小和尚时，却发现那树下就他一个人坐着，宏觉老和尚已然不见了踪影。
我想着那老和尚估计也是敲了一天木鱼念了一天经，看他刚才那模样，对于自己师兄的离去应该也已经释怀了，现在多半是回禅房休息去了。
尘清一个人独坐树下，抬头看着那已经开始恢复生机的古槐树，脸上看不出丝毫悲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宏觉老和尚的话，对他来说实在是震撼太大，导致这小和尚一时半会还消化不了，只能这么望着树发呆。
我看着这小和尚的模样，心里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于是站起身来，打算上前去宽慰几句，顺便看看能不能从这位“转世神人……”的嘴里套出点什么东西。
而脚还没迈下台阶，却突然看到那小和尚反过脸来，幽幽的问了我一句话。
“前辈……是时候放她出来了吧？”
空灵的双眼中，一丝光芒如闪电般直穿我内心深处，听见这句话，我整个人完全愣在原地，抬起的脚久久没能再次放下。
这小和尚，又叫我“前辈……”了……
我仔细看着尘清的眼睛，却再也找不到刚才那抹一闪而过的精芒，小和尚只是眼神空灵的望着我，似乎完全不知道刚才说了些什么。
“这他娘的前世记忆还能跟抽风式的时有时无呢？”
终于在我走到尘清的面前，看着那小和尚对我的问题完全是一问三不知的时候，才终于肯定他刚才那句话，应该又是脑子里的前世记忆在作祟。
只是刚才他说的那句话，似乎也证明了这小和尚就是那建寺的上人转世，而“他……”是在等吗？
等待着被自己困于树下的娜仁重获自由？
我不知道脑子里前世记忆跟真实记忆混淆以后，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就好像是两种不同的意识在脑子里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两种意识，控制身体……
我突然想起之前几次出现过的那个声音，还有第一次在紫槐寺的那个晚上，那种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支配，脑子里完全被一个念头所充斥，而且这念头还不是属于我自己的。
“不是属于我自己的……”
我又想到自己当时揪住曹海峰的时候，那股莫名的狂怒之意，好像在那一瞬间，我已经不再是“我……”
可是猜测终究只是猜测，但凡不能亲自证实的事情，那么我也永远不会去相信，即使心里再多疑问，那也仅仅只是疑问罢了。
无论如何，小和尚的一句话，才算是真的将我拉回了现实之中。
“前辈，这树下面是不是还有什么？”
自从宏惠老和尚离去之后，尘清就不再对我的目光有所躲闪，而每一次我看着那对空灵的眼睛，心里就总是会对这小和尚生起一丝亲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