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后,韩林秀纵身往琼庭里一跃,稳稳在我面前站定,面上有一抹迟疑的神色转瞬即逝,随即,他一手揽住我的腰,脚尖一点……
我甚至来不及惊讶,他已经带着我落在屋顶,尔后迅速放开了手。
“你干什么站那么远?”转头见韩林秀距离我足足有十余步的距离,他正皱眉盯着我,不时看看自己的手,那模样仿佛在防瘟疫,我不禁蹙眉。
他冷冷收回手,最后,抿唇在离我差不多两三步远的地方坐下。
这厮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我暗暗嘟囔。
长久的沉默过后,我忍不住问他:“韩林秀,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回来这里?”
自从几日前在徐州时墨然受伤,我坚持要回宫后,我虽然也能感觉到他一直有跟在我身边,但他一次也未在我面前露面过。
韩林秀身形猛地一滞,旋即,他低声道:“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嘴角的笑容慢慢凝固,缓了缓神,我道:“是啊。”
就像他那日在徐州的长街上对我说的,我回到这宫中以后,若是再想远离这里,恐怕是再也没有可能了。可是,就算是这样,若墨然有事,我想我是万万不能做到坐视不管的。所以,即便知道这个结局,我也要回来!
“是么……”韩林秀冷冷地看着我,最终抛下一句:“随便你!”
我挽唇笑笑。
“韩林秀,我发现……其实你这人还是挺好的。”我煞有其事地感慨道。
仔细想来韩林秀在我身边已经整整四年了,这四年来,尽管他从来不把我当做主子一样,对我爱理不理,时不时还会无视我的存在。但,每当我真的有危险时,他从来没有将我丢下不管,弃之不顾的……
一次也没有!
对他的身份和底细我一概不清楚,虽然后来察觉到他是听命于墨然的命令来保护我的,不过,这四年来若是没有韩林秀在我身边,或许我会不会如此安心待在皇宫里也说不定。
“我才不会对你好!”韩林秀斩钉截铁地反驳道。
我笑笑,不以为意。
偏头瞥见我嘴角的弧度,韩林秀眉头拧起:“我没有对你好!”
“……”我暗暗翻了翻白眼,敷衍道:“是是,我知道了。你对我不好,对我最不好的人就是你。”
韩林秀微微勾起唇角,有那么一瞬,我竟似看到那双一贯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潋滟的光。
“咦?”我揉揉眼睛,待到再次看去,韩林秀却已经转过头不再看我,眸光落在远处。
“我欠的恩,大概已经还清了。”他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有些摸不准头脑,满眼莫名盯着他。
“我想……也是时候了……”
隐隐约约还听到他说着这句话,可惜当时有风拂过,我也就没有听清楚他接下来说了什么。
我正想着问他刚才到底说了什么,他却偏过头,直直盯视着我:
“流离。”
若不是刚刚亲眼看见他微微蠕动的唇瓣,我还以为唤我那一声只是我的错觉。
仔细想想,我与韩林秀认识这样久,他还从未叫过我的名字。
“嗯?”我下意识地应道。
他嘴角牵起一抹极不容易察觉的浅浅弧度,对我说:“我其实在徐州时准备送你一样礼物的。”
我愣了愣:“礼物?”
“是一株徐州独有的茉莉。”韩林秀自顾自地说着,不理会我的疑惑。“不过那时没有来得及送给你,就带你出去看花灯了。”
我的反应有些没有跟上,迟钝地重复着他的话:“茉莉花?”
没事儿他送我茉莉花做什么?
我正欲问他,却听他叹了口气,说:“不过,现在你大概是不需要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
这大概是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他头一回对我一次说这么多话。而且,语气这样柔和。
许是注意到我的探视,他忽然抬头,我来不及避开视线,四目相对,我清晰的看见那双黑色瞳眸里是一片望不见底的深邃。朦胧的夜色掩去了他的表情,我只来得及看清他的唇畔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轻微弧度……
直到韩林秀带着我跃下屋顶,将我送回寝宫,我仍沉浸在他那个微笑中没有回神。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我忽视掉了……
直到第二日,在看到韩林秀给我留下的信,我才知道韩林秀当时在屋顶说的那句我未听清楚的话是什么。
他说的是:“我想……也是时候离开了。”
可惜,那时我并未听到他最后说的几个字,直至身边再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看不到他的背影,我蓦地醒悟过来,原来他当时是向我告别。
愣愣地看着压在桌上的信,上面其实并没有写其他,只写了两个字:“再见。”
虽只有这样短短两个字,但我明白,韩林秀这次是真的走了。
至于韩林秀的真实身份,还在他离开很久后我才知晓的。
当我将韩林秀离开的消失告知墨然时,他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我早就知道,他迟早会走的。”
那时我方知,原来韩林秀的真实身份便是曾经来过大龙朝的明玉太子的弟弟,后来被皇权阴谋算计流离民间,却被墨然救了一命,所以他才会遇到我,成为我的侍卫。
从前他也曾对我说过,他之所以在我身边保护我是为了还恩,那时我以为他是为了还我当初给他的半只醉酒的恩,如今想来,他应当是为了还墨然的恩,才会听命于他来保护我!
这一切,不过是墨然安排的。
回到寝宫时,绿萝和豆芽两人正摆弄着一盆花,我偏头看过去。
“茉莉花?”
“是啊,这是绿萝准备拿去送给别人的。”豆芽嘿嘿笑道。
脑海中隐隐闪现出韩林秀临走的前一夜对我说的话,我蹙了蹙眉。
韩林秀曾经说过想送我茉莉花,后来又说我大概不需要了。至今我都未搞清楚,到底这盆花有什么其他深意。
思及此处,我忍不住问道:“绿萝,你为什么要送给别人茉莉花?”
不等绿萝开口解释,豆芽笑嘻嘻凑过来:“太后,这您难道不知道吗?”
我挑眉,愈发觉得莫名其妙。
送人还送这么奇怪,能有什么其他意思。
见我一脸迷惑,绿萝拍拍豆芽的脑袋,解释道:“我的一个熟悉的朋友要去边关了,但我又不太好直说希望他不要走,所以……就想送这盆花给他。”
说到最后,她脸上晕上一片绯红。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解地问道:“送盆花能代表什么意思?”
“哎呀,太后,自然是希望他莫离呀!”豆芽插嘴道。
我浑身一震。
那日韩林秀微妙的表情不断在我眼前闪现,我那时并不知道他是眼中的深意是什么,现在才明白。他说他在徐州时原本打算送我茉莉花,不就是……
送君茉莉,请君莫离!
转眼间韩林秀离开已有数日,这阵子我与墨然渐渐的也恢复到过去的安宁。期间,宁相始终没有动静,平静得仿佛那日墨然的悔婚事件不曾发生过。不过,我总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的感觉。
殿中的烛火燃烧得正旺,偶尔有穿堂而过的夜风吹进来,明亮的烛火也就在风中摇摇晃晃,眼看着即将熄灭又马上恢复如初。
我在盯着烛火好一阵后,终于被墨然的声音惊醒。
“流离?”
“你……”抬头就看见墨然熟悉的面容,我惊得退后两步。
相对于我的慌张,墨然神色自若地地将手臂环在胸前,慵懒地盯着我,唇角挽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我赫然别开脸。
这几日墨然每日入夜了都会在我的长乐宫用膳,今日也不例外。刚刚我忽然想起扶摇的事情,不注意就分神了。
“扶摇的事……”片刻后,我忍不住开口。
“她原本就不想做皇后。而且……就算她当初是真的要与我举行大婚,我同样也会悔婚。”
墨然伸手执起我的手,继续道:“流离,这一次不管你拒绝也好,反抗也好,厌恶我也好,我必定将你留在我身边,绝不放手!”
我听得一怔。
在韩林秀问我是否真的要回宫时,我就想过,以后都不会再离开了。所以……
伸手扳过我的脸,墨然强迫我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清楚地看到墨然眼底霸道而小心翼翼的温柔,令我无从逃避。
眼看着那张俊美邪魅的容颜朝自己靠近,我定定地凝视着他,尔后轻轻闭上了眼睛,任由他吻上自己的唇,与我唇齿相依。
罢了,就当是自作孽,不可活!一声暗叹,消弭在唇齿间……
“呵。”对于我未拒绝的举动,墨然低笑一声,睁眼就看到他眼底毫不保留的促狭,我心中隐隐一跳,下一瞬,墨然的手猛地揽住我的腰,他的手微微用力,我整个人便撞进了他的怀中。
墨然后退一步,我甚至来不及开口,脚下突然一空,墨然揽住我的腰身倒在了背后那张宽大的床榻上……
重重叠叠的鹅黄色轻纱蓦地扬起,在空中肆意飞舞着,最后缓慢地落下,轻微的晕眩感令我眼前骤然一黑,待到平复下来,我睁开双眼,入目便是墨然灼热的目光,他一瞬不瞬地凝眸盯着我,两手撑在我的肩外,将我整个人禁锢在床榻间……
与他朝朝暮暮已有七年之久,但每次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墨然的脸,我仍是会为之失神。
四周安静得只听得见我和他彼此的呼吸声,墨然低头注视着我,唇角微微勾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脸,同时,他俯身缓慢地靠近我……
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我时,我仓皇别过脸,他的手执拗地捏住我的下巴。
“不要逃……”沉悦的嗓音里夹杂着一丝暗哑,墨然俯身吻住我的唇,一个温柔的吻落在我的唇角。
痛……
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一样,无边的疼痛铺天盖地袭下来,下身更是酸痛到让我不能动弹,睫毛颤动了几下,我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头顶漂亮而精致的蝶纹纱帐。
窗户外有阳光透进来,强烈的金色光芒刺激着我的眼球,眼前仿佛有无数的金光在不停的闪烁,一下一下,刺痛我的眼睛。
短暂的怔忪后,我忽然记起昨夜的事情,低头发觉身上未着寸缕,身上到处都残留着****后的痕迹,一个个吻痕触目惊心,看得我脸上一阵发烫。
动了动身体,浑身的酸痛让我差点惊呼出声,同时暗骂墨然害我这么痛。
“你终于醒了?”低沉的声音传来,我猛地抬头,这才发现墨然并未离开,就在离我几步之外的软榻上倚靠着。
“墨然……”我眨眨眼睛,脑海中忽然闪现出昨夜种种,顿时脸上一红。
下一刻,他人已经来到床畔,一手揽住我的腰,故意俯下身子,唇缓慢地游移到我的耳畔,轻声道:“你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
温热的呼吸伴随着他轻柔的话语萦绕在光洁的脖颈间,我有一丝窘迫,刚要转头。“流离。”他的声音伴随着唇上突如其来的温热一同落下,待到我反应过来,他已俯身吻上我的唇,炽热的舌灵巧的撬开我的贝齿,肆意翻搅,攻城略地,逼我的舌与他共舞。
突如其来的激、情瞬间撼动我的心志,刻意保持的镇定顷刻间荡然无存,他的暧昧让我无以为拒。
昨夜我还以为只是那时有些痛,后来渐渐都没有感觉到什么疼了,没想到早晨起来时会变得浑身像是被车碾过一般难受。
好不容易那阵疼痛才缓解了些我才起床,扬手招来同样刚刚起床的豆芽和绿萝替我梳妆,豆芽素来负责我的膳食,所以将东西准备好后便去御膳房替我准备吃的。绿萝仔细替我梳理散乱的发,不经意间,她的眸光自我的脖颈间扫过,手中的檀木梳“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透过铜镜,我疑惑地看向呆立住的绿萝:“绿萝,怎么了?”
仅是短短一瞬的失神后,绿萝慌忙捡起掉在地上的檀木梳,对着我挤出一抹笑容:“没事。”
见她依旧神色如常,并不像有什么事情的样子,我也就没有多想,坐在梳妆台前让她替我继续梳妆。
待到我吃完早点,墨然也刚刚下早朝,进来时见我斜倚着软榻正在看医书,便笑道:“你怎么也看起这种书了?”
他扬手屏退在场的宫婢们,在我旁边紧挨着我坐下,此刻我仍浑身酸痛,也就懒得理会他,挪了挪身子给他让出位置,谁料他执意要我靠在他怀中,我抬眸横他一眼,也就由了他去了,放软了身子靠在他怀里。
“正好闲来无事,所以就翻翻这些书。”我随口应道。
对于我中了“逍遥草”之毒的事情墨然到底知不知道我并不清楚,但,想要我死的人太多了,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给我下的毒。目前这毒药还好有沈离廷给我的药丸,所以偶尔发作时我只要及时吃了药丸就没事了……
这方法大概也只能管现在,总有一日,我身体内的毒会真的发作,所以我最近也经常会看看医书。
一手揽住我的腰,墨然任由我窝在他怀里,下颌抵着我的肩,提议道:“再过两日是七夕,不如我带你出宫去玩?”
“好啊。”我点点头,视线不离手中的医书。
最近一直闷在皇宫中,委实无聊,若是能出宫去转转也不错。而且,既然是七夕佳节,那天宫外也会十分热闹,正合我意。
“别总看这些了。”不满意我始终只盯着书冷落了他,墨然伸手将我的医书收走。
“还给我!”我执意抢过来。
挣扎间,我袖中的小瓷瓶滑落到软榻上,我心中一惊,正想赶紧收起来,墨然已经眼疾手快地将小瓷瓶拿在手中把玩了。
“这是什么?吃的么?”
“别玩了,给我。”生怕他发现里面的药丸,我一手抢过瓷瓶。
“这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墨然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我欲再看,却发现他依旧是那副神色淡然的模样,并非有什么异常。
将瓷瓶还给我,墨然倚着软榻没有出声,眼波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顾着看医书,所以也就不在意他的走神,在他怀中寻个了舒服点的位置便继续研究书中的资料。
在一片近乎诡秘的平静中,七夕节终于到来。早早的我就被墨然唤醒,按照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一般换上普通的服装后,与墨然一起出宫。同行的人,还有我身边的豆芽和几个贴身内侍。
最近整日闷在宫中,我早已快满心不耐了,所以出了皇宫我便四处游玩,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停下脚步转悠一阵子,墨然起初还阻止我不要乱跑,后来干脆悠然跟在我身边,不时为我买的小东西提提意见。
这样一直到了傍晚,夜色还未降临,大街两边已经挂起了精致的花灯,一盏一盏绵延了很远,我拖着墨然与我一同去参加七夕里举行的活动,从猜灯谜到放花灯、流水曲觞,几乎是看见什么就去凑凑热闹。
等到天色暗了下来,我才不甘不愿地被墨然强行拽着回宫。
“墨然,怎么这样早就要回去?”现在才刚是暮色四合,长街上的花灯都才刚刚点亮,结果墨然就要我立即回宫了。
“今夜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我偏头睇着他,不知怎么的,今晚的墨然异常的沉默,从他带我出宫,到如今一共大概只说了几句话。
就在我思忖着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断,抬头看去,我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我们已经走到了皇宫的南宫门城楼前,而四周突然出现大批身着黑色铠甲的侍卫,把我们密密麻麻包围住。
“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吓了我一跳,我疑惑地看向墨然,他安抚地握紧了我的手:“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他的话音未遁,那些侍卫的旁边再度出现大批的弓箭手,每个人都紧握着长弓,凌厉的箭头直指我和墨然。
“皇上!太后!”跟随我们出宫的内侍和宫婢见此情形,俱是面露惊恐。
豆芽紧紧抓着我的衣袖,紧张地吞咽着口水环顾四周,小声问我:“太后,这是怎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