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汉林再次遭遇了那位在饭店前唱卡拉OK的姑娘。这一次遭遇,在汉林的旅行中留下了一个被骗的故事。一个被乡下人捏在手里玩的故事。
下午,汉林和史斌午睡起来,顶着炽热的阳光,在安江镇街上走了两圈,这里看那里看,主要是想在记忆里留下点印象。后来走累了,汉林在一株大树的荫地里,将一板空气球全打掉了。一个以此为生的安江老头在树荫下了摆了个小靶场:汽枪和气球。在长沙,汉林就喜欢打靶,有时候还特意到武警的射击场打真枪实弹,小口径步枪或半自动步枪他都打过。在这个对于他们两人来说没什么东西好玩的县城街上,打打汽枪也是消愁解闷的一个好途径。他只是打了两枪,就知道准心调偏了,偏下和左。他把瞄准点挑上一点,又偏右一点,于是厚厚的帆布上的一板彩色气球在他准确无误地射击下一个个地爆破,致使史斌和围观的行人都特别惊奇和快意,咧开嘴巴嘻笑和叫嚷。临了,摆枪的老头不让他打了。老头不高兴地抢过汽枪说:算了算了,也不要你的钱。
汉林和史斌都笑着望着老头,老头又说:你这样打下去,我会把血本都亏掉。
两人离开了,很快活。汉林尤其高兴,脸上有些骄傲道:我喜欢打靶,我小时候就参加过市体校的射击队,所以我的眼法比常人好一点。
难怪。史斌深以为然道。
两人把县城从头到尾地走了遍,觉得再没什么可看了,就在街上买个西瓜,叫卖西瓜的人破开,两人就坐在摊前吃着,边打量着行行色色的安江人。傍晚,两人又走进中午吃饭的那家饭铺吃饭,旁边照例有年轻人唱卡拉OK,但是不见中午瞧见的那个姑娘。人行道上摆着一张张塑料小方桌和折叠椅,几个男女青年坐在人行道上,唱着卡拉OK。他们玩他们的,唱他们的,笑他们的,旁若无人。而街上的行人也已经见怪不怪了,缓缓而过。汉林和史斌吃过饭,两人回到白云宾馆时,夜幕如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喧闹的县城笼罩了。汉林洗了澡,问抽着烟的史斌,明天到哪里?
大江口,然后到辰溪,再到沅口。如果你还想玩,你就可以坐船去常德。
汉林说:到那里再说吧。
晚上的时间是整块的。整块的时间就像一条漫长的路铺在你面前,它太漫长了,以致你觉得走不到头似的。两人该说的话在这几天说完了。电视又不好看,荧光屏小,而且画面上还有一些雪花点儿,这就让汉林想用唱歌的方式打发晚上的时光。在家,你会有事做,就是看看书也能打发掉一个晚上。在外地,夜晚显得特别漫长和空虚,这是因为你对周围的感觉不同。抽完一支烟,汉林一看表还只八点钟,便起了唱卡拉OK的心。他邀史斌去二楼的卡拉OK厅,史斌啪地把电视机关了。两人下到二楼,大厅里空空的,只有灯光、桌椅和服务小姐,没有一个人唱歌。汉林坐下,服务小姐走上来,汉林问了问行情。服务小姐告诉他,点一首歌三元钱,茶水另算。你们可以开包房,包房五十元一个钟点,还包茶水。服务小姐鼓励汉林的选择说,你们要小姐的话,姑娘瞥一眼汉林,我可以帮你们叫小姐。
史斌一听这话就来劲了,这个湘西汉子的雄性荷尔蒙比常人似乎要多几升,他的三角眼一亮。嚯,小姐漂亮吗,啊?
不漂亮,你可以不要。服务小姐说,不过小姐陪唱费是三十元。
汉林想这太便宜了,在长沙的太阳城或其它高档点的娱乐场所,你要小姐陪你唱歌就得付出两百元,而这里只三十元。真他妈太便宜了,便宜得同假的一样。
两人被服务小姐领进一间包房,那一忽儿,汉林有一种自己被带进了笼子的感觉。服务员太热情了,你就会有这种感觉。因为她没有道理过于热情啊。往往过于热情就显得有诈。服务小姐忙着打开空调和电视机,屁颠屁颠的,紧接着茶水也上来了。这是一间摆着大圆桌和一圈椅子的包房。这是那种把吃和玩溶为一炉的格局。房间装修得很暗,墙和顶都贴着深色花纹墙布,沙发和茶几也是深色的。灯光也很暗淡。老板似乎深懂出来玩的人的心理。确实,人在昏暗的光线下,胆子就是要大一些。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常常会想想自己的行为是否符合道德标准。但在昏暗的光影下,肮脏的一面就跳出来了。夜晚就是给某些动物活动的。人也是动物之一,也会有所变化。十分钟后,服务小姐推开门,送来了两个本地小姐。汉林一看,两个都不行,一个脸上布满了坨,另一个长相让他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心看第二眼。汉林淡淡地一笑,问史斌:你看呢?
史斌望着一脸小红坨儿的小姐说:我随便。
汉林感到失望,让服务小姐留下这个,退了另一个。这个小姐坐到汉林身边,汉林忙让她陪史斌。那是老板,你陪老板吧。
小姐坐了过去。史斌也不嫌粗糙,拍拍小姐的头和肩,又在小姐的臀部上随手拧了把。不错吧,啊。史斌大声说,脸上色迷迷的。
小姐一笑,反过来拍了下史斌的脸蛋。我们唱歌吧,你想唱什么歌?
史斌在这间昏暗的房子里变了个人似的,情欲飞快地占据了他的大脑,好像洪水涌进了院子里一样,就一脸兴奋。小姐,我跟你说实话,我是个土包子,只会打炮,我不晓得唱歌。他摸着小姐的脸说,打炮吧?
小姐一笑,什么是打炮?
别装蒜了。你只说你要好多钱?
小姐嘻嘻一笑。
一担水怎么样,啊?
我要两担水。
两担水太贵了,史斌叫道,你又不是电影明星,顶多一担水。
一脸坨的小姐笑笑,先唱歌吧。
来,坐到我身上。史斌把一脸坨的小姐搂在怀里亲着。
门被服务小姐推开,走进来一个小姐,她正是汉林中午吃饭时看见的那个唱《万水千山总是情》的姑娘。她一走进来就对汉林一笑,露出了好看的牙齿,脸上的笑容也很好看。她说:你好。她在汉林一旁坐下了。
汉林脸上有了高兴,她原来是陪唱小姐,难怪她穿得这么讲究,歌也唱得那么好。会唱歌的姑娘是很可爱的。一个姑娘长相漂亮,会让你不由得一瞥,又会唱歌,你会更欣赏她。中午我吃饭时,听你唱歌唱得很好。汉林说。
我唱得不好。她一笑说。
汉林望着这个女人,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芬芳飘来,他说:我想听你唱歌。
姑娘一笑,把手放到了汉林的腿上。汉林心里有点儿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好像一点油溅到了裤子上。但这种不舒服的另一面则是,他对她的敬重之心随之消失了。当你看见一个漂亮姑娘时,你会由衷地产生一种想在合适的场合对她献殷勤的好心情。一是想讨她欢心;另一个层面就是对你喜欢的女人含着敬重之心。现在,这种敬重之心由于姑娘的举动那么轻佻而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随心所欲的想法。你长得很漂亮,他说。
你也很漂亮。姑娘说,格格一笑。
汉林想这一次他可不能让湘西土匪轻看他,他把她搂到了怀里。
荧光屏上闪现了一首歌名《同桌的你》,我的歌,史斌说,我来唱。
史斌唱歌跟节奏不上,音乐跑到前面去了,歌词却落在背后,给你的感觉是马跑到前面了,人却在背后追着那匹马。史斌唱歌吼天吼地,没有乐感。汉林看他唱,以示鼓励。史斌唱到半路上,忽然骂道:日他妈妈的。接着把麦克风往沙发上一丢,露出了他粗鲁的土匪本相。
骂娘固然是很粗痞的,但有时候骂娘也是很惬意的,是一种发泄。人不可能天天高兴时时快乐,骂两句脏话就是把这种不快乐吐出来,就像我们把垃圾扫出门。汉林看着他一笑,他知道史斌是不满意自己的歌喉,汉林说:抽烟。
史斌接过烟,点上,舒服的模样斜躺在沙发上,一脸坨的小姐偎到了他怀里。服务小姐推门进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问汉林:你们想吃点什么东西吗?
汉林身边的姑娘拍了下汉林的肩头,点一盘西瓜,好吗?她对汉林亲热地笑笑,自作主张地对服务小姐说:再来一碟梅子和一碟西瓜子。
服务小姐转身走了出去。
荧光屏上闪现着一支女人唱的歌曲,一脸坨的小姐慌忙唱着。姑娘起身,拉着汉林的手,做了个跳舞的手势。汉林就起身同她跳舞,心想这个女人太轻浮了。小姐贵姓?
免贵姓李,叫李艳。
真的叫李艳?
我叫李艳,不会骗你的。李艳说,一笑,在他屁股上拍了下。
汉林再次领略了她的轻浮,感到她是一个不把自己当回事的女子。他盯着她的脸,想从她脸上看到点什么。他看到她的眼睫毛又长又黑,在她眼眸上投下了一抹妩媚的阴影。这个漂亮姑娘的眸子里有一种狡黠的光泽,脸上却是一种轻松愉快的神色。她是个风尘女子,汉林想,绝对是的,但她身上有一种能牵着男人走的东西。门开了,服务小姐端来了盘切开的西瓜,放在茶几上。你是我的靓哥哥,李艳瞥着汉林赞美说。
汉林以为自己听错了,觉得有点滑稽。你说什么?
李艳一笑,靓哥,你女朋友漂亮吗?
汉林喜欢听她叫他靓哥,回答说:我还没女朋友。
那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么?
门又开了,服务小姐端着一只盘子进来,盘子内放着一碟梅子、一碟瓜子,还有一听马蹄汁。汉林对梅子和瓜子没有异议,那是他首肯了的,他瞥着马蹄汁道:谁点的?
服务小姐指着李艳:这位小姐最爱喝马蹄汁。
是的。李艳说,身体整个儿伏到了他肩上,亲了他脸一下。你不会生气吧?
汉林心里咕咚了下,想这个李艳肯定是这里的花旦,连服务小姐都晓得她爱喝什么饮料。他当然明白这里的东西很贵。他不是没钱支付,但是被剁的感觉总是不舒服的。李艳说:你吃西瓜吧。她说着走过去,用牙签戳了块红殷殷的西瓜喂汉林吃。
汉林自然吃着,看着李艳这张漂亮的脸儿,觉得这张漂亮的脸变得普通了。李艳转身嘣地拉开那听马蹄汁,将一根塑料吸管插入,吸了口,走过来要汉林也吸。汉林有点厌恶她了,厌恶的情绪来自心底对她这种放肆的表演。我不喝,汉林说,你自己喝吧。
李艳喝了几口,把马蹄汁放下,问他想唱什么歌。汉林看着史斌,史斌这会儿已忘记汉林的存在了,与那姑娘紧紧地褙在一起,卿卿我我的样范。李艳见他不回答,就说:我们对唱一首《心雨》,你会唱吗?
汉林想,她不过是一个陪男人玩的小姐,不要把她美化了。李艳走过去点歌时,汉林注视着她的身材,她的身材很窈窕,弯下腰时屁股圆滚滚地对着他,这一刻让他蓦地产生了想操她的念头。汉林好久没对女人产生过这种淫念了。自从冯丽去了美国,他心里萌生了一种对女人的抵触情绪,甚至还有一种瞧不来的思想在他脑海里飘扬。因此他瞧着女人总是冷冰冰的,有时候几乎是一种挖苦和憎恨的眼神。他曾经就用这种眼神瞧过张红,让张红不安,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出长沙之前曾与张红有一次这样的遭遇,两人在办公室里说话时,他简直是用一种想看透她的目光盯着她,且带着一种蔑视,以致对方脸红了,说话都紧张了几分,好像她光着身体从浴室里走出来,被他撞见了。他看着李小姐,他感觉有的女人天生对男人就充满了一种性的吸引,而李艳正是这种充满了性诱惑的女人。
李艳把一只麦克风递到汉林手上,自己唱道: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
汉林大声唱道:为什么总在这些飘雨的日子,深深地把你想起……
汉林在唱这首歌时,眼泪水几乎涌出来了,泪水浸湿了他的双目。他在这首歌里看见了冯丽,看见了那间房子,看见了窗前开着的美人蕉,看见了冯丽脸上那盛开的玫瑰般的笑容。这一切就像一幅幅剪影裱褙在他泪水涟涟的眼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