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门便被两个男人撞开了。很简单,嘭地一脚,门就踢开了。碰锁的扣铁歪在一边。汉林一回头,瞥见一个穿警服的男人,阴沉着一张麻脸。另一个男人穿着绿色T恤衫,下身一条灰色长裤,脸上皮肤极难看,像理发店里的鐾刀布。
穿上衣服,穿上衣服,快点。穿警服的麻子脸男人冷冷地说。
汉林慌忙从女人身上下来,忙着穿衣裤。他有一种被人捉奸的羞辱感。他看一眼女人,女人赶紧扯过毯子裹住自己的身体。
你也把衣裤穿好,穿警服的男人对女人说。
汉林注意到穿警服的男人对女人用了“也把”两个字。他当时就感觉到那两个字有问题,但他的思想在那当儿短路了。他只是瞟了女人一眼,女人在毯子里忙碌着,就是说在毯子里穿着衣裤。那是一床上面印着老虎的毛巾毯。毯子已经旧了。汉林穿上衣裤。穿警服的男人用一双严厉的眼睛睃着他。我早就盯着你们了,他是这样开口的,语气像一个老公安。你是哪里人?
长沙人。
长沙人?
长沙人。汉林回答。他想自己色迷心窍,所以就落到了被人抓的这一步。他瞥一眼使他走到这一步的女人,女人已穿好了衣服,这会儿正扯过裙子穿着。
你坐。穿警服的男人说。
汉林犹豫着,站着没动。
叫你坐你就坐,一张鐾刀布脸的男人瞪着他说。
汉林在凳子上坐下,举起眼睛望着这两个男人。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穿警服的男人问他。
没干工作。
没干工作?穿警服的男人说,那你靠什么吃饭?
我是说我没有正式工作。
你是个体户?
不是。跟别人打工。
你来安江干什么?
玩。
玩?你晓得卖淫嫖娼是犯法吗?
我晓得。
晓得你还干。鐾刀布脸男人说,王民警,别跟他罗唆,带他到派出所去。
我们盯了你已经很久了。你发现我们在后面跟踪你吗?王民警问他。
没发现。汉林说,想我发现了我还跟着她来?他望一眼床上的女人。她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床上,两只脚勾在一起,低着头。她要我到她房里来。
现在不是她的问题,她,我们会处理的。现在我们是问你,穿警服的男人厉声说。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条就是把你带到派出所,罚一万元钱。没一万块钱,就让你打电话,叫你家里人送一万块钱来。为此还要算你在派出所的住宿费,三十块钱一晚,十块钱一餐,一共六十元一天。我是这一带的管区民警,我说到做到。另一条路就是私了。五千块钱。你有五千块钱,这个事就不进派出所。
汉林没弄明白,怎么县里的警察就是用这种卑鄙的方式弄钱?看见一个外地男人跟着一个妓女,不是及时出面干涉,而是等着他作奸犯科再出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真的是这样了啊。他说:我钱包里只有两千多块钱。
那不行,鐾刀布脸男人说。两千块钱就可以走人,那太便宜你了。
汉林不吭声。
你赶快想办法,不然就把你送到派出所去。鐾刀布脸男人凶道。
汉林看李艳,女人坐在床上掰着手指,不看他。他说:我只这么多钱。
把你的钱包掏出来。穿警服的男人说。
汉林从屁股口袋里掏出了钱包。他掏钱包时,发现他们的眼睛都盯着他的钱包。他眼角的余光觑见女人也抬起了脸。那一会儿,他的思维还没调整过来,他的思维还在惊恐不安的黑暗地带里寻觅着突破口,他太想摆脱这种被人逮着的困境了。
把钱包拿过来。穿警服的男人沉稳地望着他。
汉林把钱包扔了过去。
穿警服的男人接住钱包,打开,首先将一叠百圆钞票抽出来,又将五十圆和十圆的人民币掏出来。你数数,他对鐾刀布脸交代说。
汉林望着李艳,他想她一定不是个好东西。自己也活该,自己要走上这条被人搜剐的路,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现在这把刀竟毫不客气地落在他头上了。他又望着那个数钱的鐾刀布脸,鐾刀布脸说:一共二千三百六十元。
穿警服的男人掉过脸来,你这钱不够。你这连五千元的一半都没有。
我就只这么多钱,没了。
宾馆里总还有钱吧?穿警服的男人说。
没有,我的钱都放在身上。汉林回答。
穿警服的男人和鐾刀布脸对视了眼,两人说了几句汉林听不懂的湘西话,呱叽呱叽的。接着穿警服的男人把汉林的钱包退给汉林。钱包已经空了,只剩一张身份证,那张身份证上的汉林像一个囚犯。我们放你一马算了,穿警服的男人说,因为钱交到派出所,我们只有百分之十的回扣。你走吧。
汉林觉得这有点不可思议,一种被人捉弄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看着穿警服的男人和鐾刀布脸男人,他们的脸上都长着猥琐的横肉。尤其是那张鐾刀布脸,简直令人生惧。他又拿眼睛睃坐在床上的李艳。坐在床上的李艳至始至终没开口说一句话。但汉林发现她脸上是一种轻松的表情。当他自己从恐惧中走出来时,他才去分析别人脸上的表情。按说,她应该比他更紧张,更害怕,更觉得自己碰了鬼。然而她脸上没这些内容。她也没看他,而是继续掰弄着她的手指。一个女人只有认为自己没事,才会掰手指玩。
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穿警服的男人盯着他。
汉林站起身,瞧着这个穿警服的男人。这男人绷着脸冲着他,这是一张黝黑的麻子面孔,眉毛很粗,眼皮很厚,鼻翼宽大。汉林又看那个鐾刀布脸男人,这个男人看上去三十来岁,也许更大一点,脸上是一种凶悍且霸道的表情。该男人用一双讲狠的眼睛回望着他。汉林感到自己被他们敲诈了。这肯定是讹诈,用美女钓他这种贪色的外地人。他再看坐在床上的女人,女人却对他眨了下眼睛。女人脸上有笑容,那笑容让他憎恨和恶心。你还不走?鐾刀布脸男人问他,你想去派出所?
汉林很想说我们到派出所去。但那种萌发的念头只是一股从他脑海掠过的气流,很快就消散了,好像冷气形成的雾,阳光一出来它就隐退了。他晓得他斗他们不赢,他们属于山林里的野兽,逮着谁吃谁,吃肉不吐骨头的。如果要斗,他只会更进一步地陷入困境。他感到窝囊地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