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我在公司里碰见张红,我们只是打了个招呼她就走了过去,脸上甚至都没任何暧昧的色彩。这让我有几分茫然,还有几分生气,觉得她神经。我由此及彼地自然想到了冯丽。也许由此及彼在词典上是另一种解释,但在我身上的解释是,我从张红那疏远我的姿态上,迅速想起了冯丽那天对我的友好态度。冯丽对我说:再联系。五天过去了,我却没跟冯丽联系。很多事情是有预感的,我有预感,预感她在等着我与她联系。那天下午我无事,马副董被老爹叫去讨论别的项目去了;邓副经理穿上工作服,戴着安全帽,在工地上钻来钻去,亲自监工。我在森林别墅的水库边走着,抽着烟,同时想着两个女人,冯丽和张红。我晓得我心理上不太健康,一边想冯丽,一边想张红,一颗心分成了两半。男人的心里是可以装几个女人的,难怪邓副经理一边跟情人好,一边与老婆如胶似漆,我暗想,看到一条红鲤鱼从碧清的水里跃出,接着又沉入水里。那一刻只有我一个人在水库边走着,只有我一个人瞧见了红鲤鱼。我想这肯定是好兆头。我就这么坚信这一瞬间出现在我眼里的事儿!其实红鲤鱼从水里跃出来,跳那么一下,只是它自己想跳,它憋着一身的劲不舒服了,它想跳,跃出水面,透口气,它舒服了。这与我没任何瓜葛,那一瞬,即使我不在水库边漫步,它也会跳。但是我正好在水库边漫步,被我撞见了。这就让我有了喜悦的联想。人就是这样,把大自然里出现的事情分类为吉兆或灾祸,这是内心情感或恐惧的投射,把好事往自己身上拉,把坏事联想到别人身上去,这就是人。其实,那条红鲤鱼不跃出水面,我也会同冯丽打个电话,聊几句天,但可能聊天的口气就不会多情,也许只是一种礼貌性质的问候,就像我们常常同远道而来的朋友打电话。但红鲤鱼跳出水面,就让我感到好事来临了。我立即拨了冯丽父母家的电话,电话通了,拿起话筒说话的正好是她。
你好,冯丽女士,我说,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吗?
她笑了。汉林是你?
汉林,你以前不是这样叫我的。如果没看见红鲤鱼跳跃,我不会这样说话。
我以前怎么叫你?
听她的口气,她好像是引诱我回忆。我眼里出现了红鲤鱼,说:你叫我娇宝宝啊。
格格格,你还记得。你记性蛮好啊。
我怎么会忘记呢?我和你的每一段生活都在我脑海里放电影,这几天。我看着平静的水面,冲着手机情意绵绵地说。你让花了好几年时间平静下来的我,又波涛起伏了。
汉林,你说话很有味了。
我和马副董、邓副经理这样的把道德观念高高挂起的猛男呆在一起,不学坏也学坏了。但我没这样说,而是想红鲤鱼的兆头真好,说:我是说心里话。你晓得我那天对你的感觉是什么?
什么呢?
红鲤鱼使我很有勇气地说:你比以前更温柔更漂亮了。
她也赞扬了我一句:你也比以前成熟多了。
我脑海里迅速分析着她这句话,成熟是好还是不好,成熟是赞美还是一种普通的恭维?我想到了那条红鲤鱼,从而想到了她的身体,像红鲤鱼一样一丝不挂的水淋淋的身体。我曾经吻遍过这具身体。这具身体的每一个毛细孔都被我的吐沫浸染过。我请你吃晚饭吧?我不等她拒绝又说:你没事,我就来接你。
她笑了,格格格。好的,你来接我吧,我想你也应该要打个电话给我了。
她在等我的电话,这证明她心里装着我。但我并没想到那天晚上我会同她上床,我只是有这种意念,但没敢奢望她会欣然同意。后来在床上,她坦率地对我说,她在美国也有一个情人,那就是她的老板。而罗伯特也有一个。罗伯特不但有一个,还时常光临红灯区。所谓红灯区就是充满了挠首弄姿的娼妓的街。她说完这一切后,我心里一阵惊慌。我没染上艾兹病吧?她的丈夫经常出没红灯区,而红灯区就是传播艾兹病的摇篮啊。她身为罗伯特的妻子,我却跟她重温旧梦。要是“温”出个艾兹病来了不是自寻死路么?我的热情一落千丈,情绪顿消,高昂的阳物也迅速萎缩成了一只毫无战斗力的麻雀。后来分手时,甚至连跟她亲吻都不敢了。这就是我和她的一切。我重新获得的我过去的爱,让我后怕。几天后,她离开长沙时,我开车送她去黄花机场就像打发走一个瘟神样。在机场入口,我和她握完手,转背就去洗手间狠狠地洗了那只手。我是不是有点令人恶心?但没办法,我这人怕死,生活这么充满生机,社会上这么多好玩的事情,要是染上了艾兹病,那不就只能等死了?我可以说,全世界的男女都害怕染上艾兹病。我怕她丈夫把艾兹病传染给她,而她又像足球运动员传球样把艾兹病传染给我。
我只有一种愤慨,罗伯特啊罗伯特,你把我心爱的女人弄到美国自己却又跑到红灯区瞎搞,我要操你的洋祖宗。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他的洋祖宗埋在哪个地方我都不晓得,更何况操了。但是骂骂是可以的。
不过,那天傍晚,冯丽在我心里还是神圣的。
这话一点也没夸张。尽管我脑海里已经风平浪静了,但她仍然是神圣的。她有丈夫,还有一个儿子,她已经属于别人了。这一切都是客观事实,我并不指望更改它。五点钟,我开着车经过长城宾馆时,忽然决定开个房间。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我对自己说,即使她不肯和我进入我开的房,那也无所谓。我把车停好,走进长城宾馆的大堂,开了间单人间。我走进房间看了看,干干净净的。我点上支烟坐下,心里有股冲动,潜意识里有一种对女人的渴求。你很龌龊,我脑海里的另一个我说了句。但另一个我总是脆弱的。一个人常常是两个我。当一个人想干什么事时,大脑里的另一个我就会跳出来冷嘲热讽,试着设置障碍,阻挡你干。其实另一个我是阻挡不了你的。一个人要去抢劫,要去杀人,他脑中的另一个我也会设法阻挡,但自身的我太强大了,雄壮无比,他朝着他预定的方向狂奔而去,假如能阻挡,那就不会出现那么多杀人犯和抢劫犯。杀人犯执刀杀人时,明明晓得这是犯法,他还要干,这是因为他脑海里的另一个我只是在一旁唠叨,说杀人犯法呀杀人犯法呀,边跟着跑而已,就像影子。这就是我们每个人。当一个人疯狂的时候,保证都是这样。我那天就很疯狂。
我坐在沙发上也想起了张红。我拿张红与冯丽比较,我发现张红给我的感觉累得多。张红身上有些东西令我捉摸不透,不知是我蠢笨,还是她生来就是个复杂的女人。按说我们有了那样的晚上就更加亲密无间了,结果满不是那回事,她给我的印象是她太能克制自己了。那天晚上从塔克堡出来,我在车上亲她,当我还想进一步发挥时,她却说:别这样。我从不强求女人,但我那天却有强求的用心,企图也很明显,她也看出来了。她把我的手拉开,她坚决地说:我不想。
我说:那天你不是……
她打断我的话:那天是我愿意,今天我不想。我们回去吧。
如果我们没发生过那种事,也许我不会这么火烧火燎。这种火烧火燎犹如大火在我身上燃烧,仿佛森林着火了,似乎我的头发都烧焦了。如果我是个已婚男人,如果张红是个已婚女人,她拒绝与我再做那种事,我也不会怪她。但问题是我们都是未婚,而且我们已做过爱,她却圣女一个,为此我有点恨她了。
为什么不能?我有点怄和恨地问她。
她说:我没有这种心情。
我有。我大声说,几乎是冲着她的耳朵叫嚷。我爱你。
我晓得你爱我,但你要尊重我。她仍然拒绝我说。
我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我硬梆梆的火热的阳物上。你看,它硬得同铁棍一样。
她一点也不动容,而是抽回手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走吧,回去吧。
那一刻我真想把她一脚踢下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