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唯心今天心情很不好，自打从家里出来，弃文从武，想要游历大江南北，遍访高人，若是不能寻到，哪怕结交下几个能把酒言欢的朋友也是好的。前几天，去安南镖局拜望江湖人称紫面关圣的关猿啼，一看紫面倒是属实，关圣嘛，如果关老先生能把那两杆花枪换成大刀，但也说得过去。仔细询问，才知道，只因关猿啼天生一对丹凤眼卧蚕眉，又自称关圣后代，才得此雅号。不由得王唯心感慨，说江湖易，走江湖难，于是对这片大好江湖，有些心灰意冷了。
今日去拜访据说隐居在双杨镇上的剑客，春风得意剑林白川，到了林剑客家中，那位人称六十年前借一宿春风杀了大莽山的三十六位大小寨主的得意之人，如今白发苍苍，面容枯槁，神色呆滞。只有他的结发之妻，端出碗白水。王唯心在桌上放了些银子，转身出屋，一声长叹。
白马青衫得意日，怎料他年失意时。
想起耍花枪的关圣，想起如今的春风失意剑，想起当年只因仰慕青衫少年便与之私奔的老妪，想起之前那些名不符实，闻名不如见面的侠剑客，王唯心打定了念头，要与这无聊的江湖一壶浊酒尽余欢。
已是中午，王唯心走进了玉田烧锅坊，寻了个靠窗的位子，望着窗外云卷云舒，想着自己这个世家子弟，这些年做的荒唐事儿，不免内心有些怅然。
正在惆怅中的王唯心，突然感觉好像有股阴影从身后投进了心里。回头一看，只见有四个人，两僧两俗，大的大，小的小，少的少，老的老，各有奇态，那道阴影便是那位身材魁伟的大和尚。那位年高德劭的老者冲自己微微一笑，点头示意，王唯心不管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现如今又迷途知返，赶忙拱手施礼道：“洛阳王唯心见过老夫子。”
老者笑容满面，也是一拱手，笑道：“老夫身无功名，恐怕当不得公子你这一礼啊。”
王唯心道：“老夫子您举止不俗，谈吐清雅，即便没有功名，恐怕也是名士大隐，绝对当得起学生这一礼的。”
老者摇头笑道：“名士大隐老朽愧不敢当。但是老朽见公子你仪表堂堂，英姿飒爽，却为何在此独饮，不免有些苦闷，若不嫌弃，一桌共饮可好啊？”
王唯心正在幽闷之时，本来就想找人一吐为快，奈何没有知己。如今，有人主动邀请自己谈心，正是求之不得。但是，心想：“我若是和那四人，一桌共饮不免有贪图便宜的意思，他日被别人说起来好说不好听。”于是，急忙向老者一拱手道，“老夫子，学生确有些心事，若老先生您给指点迷津，那是求之不得的。但是，世上哪有先生请弟子的道理，今日这桌酒钱，必须学生我来付，也算是聆听先生教诲的束修吧。”
老者面带为难之色，说道：“老朽一生从未白吃白拿过他人一草一木，但是……公子你的话倒也有理。也罢，这样，这次我们权且吃你一顿饭，下次，必须我请。”
老者旁边坐着的书童苏瑾瑜，嘴角一勾，心说：这位洛阳王公子恐怕之前不曾出过远门，居然连这最简单的讹吃手段都识不破，还一副尊敬有加的模样。
讹吃手段在江湖上足有千八百种，小者讹上一顿饭，中者吃上几年，大者分为两种，一是少讹老，一是老讹少。有道是，少讹老，卷包跑。老讹少，戴白帽。意思是说，年轻人骗老年人的钱，最高境界就是老人的遗产连亲生儿子都舍不得给，却心甘情愿的愿意给这个骗子。老年人骗年轻人，最高境界是这个老人医药丧葬全由这年轻人担负，到了出殡那天，年轻人还得哭的比亲生父母去世时还要凄惨。当然，这种终身制的大骗，需要筹策谋划几年甚至数十载，可谓十年谋一骗。
今天爱财如命，无比吝啬的李老头一说要请客，苏瑾瑜便在心里向这位公子默哀了。
不大不小两位和尚更不懂其中的奥妙，反正在树林这老者说了，他不但管饭，还要给他俩找那个大寺院去挂单修行。至于，今天这饭是谁来请，便不是在他俩所要思考的范畴了。
李洛图带着四人坐到了王唯心的桌子，随意要了些酒菜，问道：“伙计，有没有素粥素菜，有的话，各来两份。”伙计应声，下去准备饭菜。
李洛图转回头问道：“王公子自洛阳来此地，也称得上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了。此番游历想必是为寻些名山大川的气魄，纳入己怀，行于文章吧。”
王唯心脸上一怔，接着长叹一声：“不瞒老人家，此行不但没能纳些气魄，倒是失魂落魄了。”
李洛图问道：“此话怎讲啊？”
王唯心面带凄色道：“老人家，我自幼跟祖父学习孔孟一道，家中的同辈弟兄也都考取了功名，唯独我不愿一生身投公门，向往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于是，自洛阳开始，遍访名山，苦寻高人。时至今日才发现，这江湖，恐怕只存在在那酒馆茶肆和芸芸众口中，这世间的江湖压根就没存在过！”
李洛图微笑道：“老朽今年七十有二，关于江湖倒也知道些说法，何为江湖？江湖不在三尺青锋上，不在白云飘渺处，不在儿女情长中，不在名山，不在大川，不在江，不在湖。”
“那在哪？”
“就在这。”
“学生愚钝，望先生明示。”
“王公子，你看，这酒馆中人多不多？”
“多啊。”
“那你能不能看出这些人都是作何营生的？”
“这……”王唯心为难道：“若说分辩一两人倒也能行，可是这数十位学生便不能了。”
“哦？一两人能行？那你看看与我同行这两位出家人作何营生？”
王唯心一直琢磨这大小两位和尚是何方神圣，李洛图如今一提，自然更是好奇加倍，言道：“这两位高僧，大和尚应该是位山门护法，武艺高强，小和尚这般小的年纪，大概入门不久吧，应该是位伺候师父，扫地擦桌的小沙弥。”
李洛图一拍正在专心喝粥的不小和尚的光头，言道：“不小师傅，你跟这位公子说说你师兄弟二人在庙里都做些什么吧。”
不小和尚一愣，随即把手中的木勺一放，两只小手合十，清声道：“施主，小僧乃清林寺讲经首座，我师兄乃寺中伙头僧。”
雏凤清音。
“什么？讲经首座？小师傅，敢问你学法几载？”
“三载有余。”
“今年几岁？”
“未满六岁。”
“两岁学法，三载后居然敢自称讲经首座？”
“这位施主，小僧不敢自称，这乃是一位高僧所赐。”
“哪位高僧？”
“龙树住持。”
王唯心一听站了起来，“小和尚，你说的可是洛阳白马寺的那位龙树高僧？”
“阿弥陀佛，正是。”
王唯心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愣住不说话了。
苏瑾瑜看着两人，回想起了昨天在树林里的李洛图与小和尚的那番对话。
“小和尚，你说你师父临走前跟你说若他访友不归，让你二人投奔洛阳白马寺，那可有你二人认识的僧人？”
“有的。去年师父带我前去拜访龙树住持，龙树住持对我说，先让我在清林寺讲经，待年满十岁，要我前去做白马寺内的讲经首座。”
“……”
“还有，施主，其实我师兄真有这么一柄瓦面镔铁锤，是用来帮庙里舂米的。不过，被师父临走前拿去了。”
李洛图看了眼地上的那柄无双大锤，无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