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医生把病历递到唐沫面前,“不过你可得好好调养一下身体,这上面有我按他人所托记录的一些食疗方法,回去后可得按时服用。”
唐沫点点头,“知道了,真是太谢谢你了医生。”
医生又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不用谢,不过唐小姐,你是不是漏看了什么?把你送来的那位……”
“医生。”唐沫突然出声打断,“不要现在告诉我,谢谢你……”
医生叹了口气,拍了拍唐沫的肩膀,“再怎么样,也不要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好吗?”说着转过身去,深深的看了方瑾瑜一眼就走出了房门。
“好的,医生。”唐沫目送着医生离开,在医生离开的方向,方瑾瑜站在那里,不再西装笔挺,不再整齐干净,脸上胡子拉碴,额角还有一条细细的疤痕,垂在身边的双手,大拇指死死掐着食指,导致那里一片青紫。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下一圈青黑,似乎已经太久没有休息过。
如果不是坐在床上,唐沫想自己可能就会瘫坐在地上了,她蜷起双膝,尝试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可手里拿着的杯子却有些碍事。她伸出手去,想把杯子放回床头柜上,可手却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若不是杯子里的水不多,恐怕都会撒到床上。
一感到杯底碰到了一个固体,唐沫就立刻缩回了手,玻璃杯晃了两下,向地面直直的坠去。
温水似乎用了很久才撞击到瓷砖上,飞溅的到处都是,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仿佛开启了另一个空间,那里的一切都在不断的膨胀着,充斥、破碎,甚至连时间都是。
周遭的一切在方瑾瑜耳中不断的轰鸣,锤击,是要把耳膜撕裂的噪音,同时又是死一般的寂静,阴森、粘腻,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感受。他觉得自己此时只剩下一堆血管和组织物,血液在里面迟缓的流动,比标本还要无力,身体某一处被狠狠的搅动着,翻江倒海的腹腔内部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的心,他的爱,正双目无神的坐在那里,旁边的地面上是一片破碎的玻璃渣,那副表情……唐沫正用一种他再也不想见到的表情看着他。那个瞬间,唐沫的眼中没有丝毫认出他的意思,像是在看一团完全不存在的空气、透明人……无论是什么。
方瑾瑜逼着自己不把头低下去,逼着自己不要落下泪来,他总算是知道了那天女孩是带着什么心情离开了那个撕裂她的地方,他盯着她,盯了很久很久,久到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女孩的身边,跪在床边,凝视着那他辜负了一次又一次的面孔。
唐沫闭了闭眼睛,觉得那里一片酸涩,那种崩溃带来的感觉正在慢慢减淡,她不知道连这种事经历多了都能习惯。挪了挪身子,重新把自己缩回被子里,唐沫疲惫的翻了个身,背对着那个男人,闭上眼睛。
“我累了,你也累了,睡吧。”
方瑾瑜浑身一震,几乎都要呜咽出声,那是野兽受伤后的嘶鸣,绝望而痛苦,他看着女孩,直到她呼吸平稳,再次陷入了昏睡才小心翼翼的脱掉鞋子,爬到床上和唐沫面对面的位置,紧挨着她躺下。
身边的人好像和他隔了一个世界,他和她是那样的格格不入,陌生到从未触碰过彼此。
他搂住她,自私,占有,渴望,尝试把他们之间的世界,压缩成乌有……
唐沫生了层薄汗,温暖的皮肤柔软苍白,眼皮不断的颤抖着,明显睡得非常不安稳,身体偶尔抽搐一下,明显是陷入了噩梦。可随着方瑾瑜一下下的抚摸她的头发,后背,她渐渐变得放松,眉头也松了开来,从昏睡变成了沉睡。
方瑾瑜看着唐沫的睡脸,缓慢而悠长的吸了一口气,似乎要把自己刚才少吸的氧气补回来,这口气,吸到连肺部都开始疼痛才停下来。
他原以为那冲击造成的记忆回复是上天的恩赐,可当他看清所有的一切,却恨不得自己已经死在那场爆炸中,可他不可以这么做,既然活了下来,那就必须面对活着的现实,更何况,那些利用自己伤害她的人并没有受到惩罚,那算的上血海深仇的恨意,没那么容易消散。
脑中传来一阵疼痛,那里,头顶的位置,曾经有一道深深的伤痕,几乎致命,不过他活下来了,为了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他从地狱,爬回来了!
方瑾瑜用手指轻轻的触碰着女孩的脸颊,如羽毛的力道,“我会让所有伤害过你的人付出代价。”誓言般的承诺,像是古老的咒语,强大而不可背叛,“包括,我自己……”
时间过的缓慢而快速,当太阳运行到苍穹顶上后,又缓缓向西行进,阳光的温度逐渐下降,它们从窗户溜进,温热的橘红色光芒撒在地上、床上,还有那面对面睡着的两人身上。
唐沫睁开了眼睛,黑色,却在阳光照射下带了些红褐的眸子,是那样的纯粹,有些许血丝覆盖在眼白上,她像是刚去打了一架,狠狠地,还输了的那种。
唐沫动了动手指,发现扎着吊针的那只手已经恢复了自由,医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拔掉了针管,她伸出手,颤抖的指尖微微碰了碰方瑾瑜额头上的伤痕。顺着他的脸颊向下,颧骨往头发内延伸的地方有一道隐蔽的疤,但是被唐沫发现了,沿着那疤痕一直向内摸去,直到他剪得异常短的头发,直到头顶,长长的一道伤口,还能摸得出伤口的针脚,可以想象得出,这个男人曾经受过多大的伤。
视线转移到他眼下的一圈青黑,唐沫不知道他已经多久没有睡过了,即便是自己的触碰都没有让他醒过来,男人的睡颜很安稳,像是拥有了失而复得的宝物,满足而绝不放手。
唐沫清楚的察觉到禁锢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臂,即便它的主人已经熟睡,它依旧没有忘记把自己守护着的东西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唐沫看着眼前的人,大脑里嗡嗡一团,连怎么思考都已经忘记了,于是当她意识到男人已经睁开眼睛时,放在他脸颊边的手便已经来不及收回了。
方瑾瑜看着唐沫用审视的眼光观察他,恨不得可以进入她的大脑,看见她的想法,体会她的感受,而不是茫然的看着这张他看不懂的面孔,没有任何希望的感觉铺天盖地。他紧紧的看着她脸上的蛛丝马迹,似乎想从中找到可以让事情变得更好的迹象,他想让女孩冲自己来上那么一巴掌,或者是愤怒的骂出些什么,只要给一点反应,而不是这样……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唐沫仿佛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没有死。”方瑾瑜说的毫无底气,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我为了完成一些事情,假装了这件事,其实我躲起来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的是什么鬼玩意,这完全不是他想说的内容。
沉默再次降临到了病房,唐沫眨了眨眼,仿佛方瑾瑜就要消失那样,“你……真的在?”她困惑的歪过头,“为什么?你干嘛……怎么就?”唐沫深吸了一口气,“那你什么时候再走?”
方瑾瑜强压下鼻头酸涩的感觉,“我不走,再也不走了,我会好好陪着你。”
唐沫用戒备的目光看着他,方瑾瑜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罪无可恕的罪犯,等待着审判,他不是没想过可能的情况,可他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种感觉,所有曾经想到的说辞,准备做的事,在这时候完全派不上用场。
“你又在骗我吗?”
方瑾瑜用力的摇头,“没有。”
唐沫坐起身来,咬着下唇看着方瑾瑜,忽然带了些笑容,“那你现在在这里,你的工作就完成了?”话语里没有嘲讽的意思,对上方瑾瑜茫然的目光,唐沫又说道,“恭喜你,工作最重要。”
方瑾瑜不知道这句话在别人那里听起来是什么感觉,他自己是觉得被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晕头转向,肩膀上的伤口又开始疼了,他却不敢去碰,怕伤势的进一步恶化,可脸上却不可避免的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唐沫瞧见他这幅模样,皱了皱眉,“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将近两个月里,方瑾瑜第一次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
他们已经搬回别墅将近半个月了,方瑾瑜发现自己完全处于一种虚幻的状态,除了把每天给唐沫安排食疗作为一件必做的事外,其余所有,包括他至今还没有垮掉,都是依靠的本能。
本能的吃饭,本能的躺回床上,本能的去计划让叶家彻底覆灭,方瑾瑜觉得自己和唐沫的关系甚至还比不上恢复记忆前。他们都格外小心的度过了第一个星期,被迫进行了几次意料之外的含含糊糊、遮遮掩掩的谈话,避开了他们所有的中心问题。
方瑾瑜不是不想解释一切,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解释什么呢?一切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他犯过的罪,惹下的伤,是再怎么解释也掩盖不过去的真实。他曾经想过再也不出现,扫除唐沫所有的敌人,替她报了刻骨之仇,看着她找到一个值得依靠的人,然后幸福的生活下去,可是,他看到了女孩的现状,那副模样让他不敢也不想再躲下去。
他没法为这次欺骗而道歉,因为如果想要让敌人忽视掉自己的威胁,他只能走掉,以一个幽灵的身份在后面操控一切,直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他才敢回来。可是他现在已经受不了一辈子都跟这种无措纠缠下去了,它几乎要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