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依旧,天地一派苍茫,我轻轻的问:“你听得见风在说什么吗?”
他启唇轻语,道的竟是那两个字眼:“天下!”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铿锵有力:“迎风而立,逆风而张。拓拓长风,与世共长!策马而行,立马而广。浩浩长风,亘古不亡!邈邈茶马古道,森森千秋战场,崔嵬不惧,孤关还在,傲展天下之希望。成恢弘之举,敛荒芜之悲,止不住末路成殇。天下兴亡作势,幽王烽火,夫差断吴,惊鸿有影,清泪两行。踏尘而飞,佳人在侧,输一段夕阳!”
他磅礴的气势里,永远带着漫天的孤寂忧伤。此刻的他就像是倾天覆地的瓢泼大雨,凌冽犀利的宛若一把把锋利的刀,却点点滴滴藏着浓浓的化不开的忧愁,阴霾但不压抑,只是戳得人心生生的疼。
他,这个人,让我看得懂却看不透。他纵使锋芒收敛,却还是掩饰不了浑身上下的光芒灼灼,可这样的他最在意的竟然是佳人在侧,共享夕阳。
即使我相信他是那可以殉情的桀月,可他再一次的说出来的时候,我还是被深深的感动着。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轻声的问:“红颜祸水多误国,殿下情愿做这样的亡国之君?”
他苦涩一笑,自嘲的说道:“亡国之君?七年前,黎国想用一个女人保命,我亲手把她送给了别的男人。江山社稷比什么都重,不是吗?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就在五年前,黎国亡了,亡的彻彻底底,是不是太快了?是不是很讽刺呢?”
他这样说着,而我想的则是,真的是他亲自把云霭送给摩戈的吗?为什么我不信呢!因为我一直记着他说,没有墨朵,只有桀月,是云霭抛弃了像桀月圣洁的他啊!
我心疼他,真的好心疼这样有些自我贬低的他,所以我说:“拓跋长涉,你的亡国恨好深啊,比海要深好几倍,风吹过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你周身的冷气。拓跋长涉,你知道吗,这个样子的你让人好心疼啊。拓跋长涉,怎么办啊,我想和你一起完成你的复国梦,我舍不得你做个忧愁的人。”
我说的无比认真,末了我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喜欢你做个不羁的匪,我喜欢你不束的发!”
他深深的笑了,我知道他的笑容里有着深深的意思,可是我看不明白。就像我没看不见他面具下眼眸里闪过的讶异和感动,以为他那脉脉柔情的眼神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觉。
他淡淡的说:“其实,做一回周幽王也没什么不好!”
我听得怔怔然,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的意思。倾尽天下以搏一抹笑颜,这份情意要多么深重,又有多么奢侈啊。那时的我总是错把深情话做无情解,一点也不懂得珍惜。
我自顾自的说着:“拓跋长涉,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云霭,我不奢求你会像爱她一样爱我,我只是希望在你的身边,为你的开心而开心,为你的忧伤而忧伤,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梦就是我的梦……”好多话,藏在心里的好多话,一股脑儿的,像是盛满水的杯子,再也装不下了,倾泻而出。
“够了!”他极其粗鲁的打断了。是的,极其粗鲁的,至少当时的我是这样认为的。
就两个字而已,我的心却痛得不能自已。爱一个人果然就会变得卑微啊,呵,瞧他的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屑和不耐烦啊。
我嗤笑一声,策马狂奔。风还是嘶吼着叫嚣着,这一刻我觉得它好残忍,它狠命的刮着我的脸,存不住一滴泪,它甚至不让我哭泣,心痛了,都不能哭泣的吗?好风,好狠心的风,和他一样的过分!
我模糊的泪眼,没有锁住他想要挽留伸在半空的手,自然也没有锁住他孤独哀婉的身影。
风声太大,心痛太深,自然听不见他喃出的那句话:“我情愿为你亡国,可我却舍不得让你和我一同受亡国的殇啊!”
回去的时候,瞥见了天上那轮常在的月,今晚的它晦暗不明,朦朦胧胧中宛如面纱下的眼。我翻身下马,又不觉的看的呆了。
伸手想遮住月亮,却是任风穿过指缝,把风切割成条,像是撕破了上好的丝绸帛绢。都说人的手腕上缠绕着一条红线,看不见摸不到,却让人终生牵绊。若是风再强些是不是可以扯断这条磨人心的红线呢?
我抬头痴痴的问月,回答我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他真的好狠的心啊,对不对,竟然让我一个人回来,他不怕我遇到野狼吗?
我不甘的对风说着,风依然旋转。
我回以一道自嘲的笑容,回了自己幽暗无光的屋子,想着还要一醉解万愁。
可恨的是我屋子里没有一滴酒的影子。
我端着琥珀玉杯,跑到了他的房间里。东翻西找终于发现了一瓶葡萄酒,我有些兴奋的倒了一杯,张口一饮而尽,该死的,竟然是美人酿。
许是我实在不擅长饮酒,就一杯而已,我又一次的醉了。或者早就醉了,策马狂奔的时候,望月发呆的时候,偷偷找酒的时候,反正今晚我就是不想醒着。
借着酒劲儿,我猛地把琥珀玉杯摔了出去,心痛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让美人酿来气我呢?
却不料这第三只琥珀玉杯碎开在一双绛紫色的长靴旁,绽开成一朵朵纷纷扬扬的花。
我挑眉看着他惊愕的模样,可是好奇怪啊,他竟然不恼。为什么不恼呢?那杯子可是很值钱呢,第一次我赔了祖传的玉簪,第二次我是用一个吻换的,那这一次呢?
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我痴痴的笑着,醉态尽显,唰的一下抽出了他送的钗,三千青丝飘散而下。人到底是什么做的呢,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情丝呢,那么多一直长,一直长。
忽然想到那****为我挽发的情景,他一袭衣衫上绣着桃花,眉眼处开着桃花,就连手里执着都是桃木梳,桃花桃花,他到底知不知道桃花是做什么用的。
怔怔的看着手里钗,艾青待绿松,一抹成天色。他又到底知不知道钗代表着什么。
泪扑簌簌的落着,流落在脸颊上,冰冰凉凉。
我吼的期期艾艾:“拓跋长涉,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既然舍不得云霭,就不要来招惹我啊!为什么你偷走了我的心还要狠心的再戳上几刀,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啊,怎么就那么硬呢?”说着说着,我仿佛又想明白了些什么,虽然仍觉得头昏昏沉沉,眼里看见的东西都恍恍惚惚,却还是随着心的继续说道:“拓跋长涉,你个胆小鬼,你个懦夫,你个不敢爱的家伙!你装什么大义凛然啊,你以为全天下就你最悲情,就你最忧伤,是不是?”
我抬眼,狠狠的盯着他的眸子。里面有些什么呢?有些诧异,怜惜,呵呵,竟然还会有怜惜,一定是酒劲儿太大,眼睛花了的缘故。
“好!既然你要这样我就成全你!”倏然,我把手中的宝钗抵在了颈项处,人们说那里要是插下去,很快就会没命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现在想来我当时的举动真是惊天动地,我的胆量真是大的惊人!那恐怕是我做过最大胆最嚣张,但也是最完美的一件事情。
因为这件事情让我的人生从此变得截然不同。
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最荒诞最动人的时刻,这一刻我将真正的融入他的传说。
我直直的立在他的身侧,窗里射进了柔柔的月光,在他玄青色的衣袍上镀了一层银辉,有着说不出的迷离。
我手里紧紧的攥着玉钗,手心里出了一层细密密的汗。我盯着他俊美如月的容颜,一字一顿的说的无比清晰,我说:“拓跋长涉!今晚你要么要了我的人,要么要了我的命!你自己选!”
这是一个多么多么多么难以言说的时刻。
我一定是酒喝多了,在说胡话了,我这算是在威胁吗,呵呵,一点震慑力都没有啊。
他眸子里盛满了诧异,一晃而过的是淡淡的戏谑,他声音温婉,他说:“苍儿,你醉了!”说着就过来抓住我。
他大大的手掌,带着温度,让我没来由的烦躁。一把甩开了他束缚我的手,一本正经的继续威胁:“我清醒的很,你别想岔开话题。是要我的人还是要我的命,你给个准话!别磨磨蹭蹭的像个娘们儿似的!”
酒后吐真言不假,但酒后也容易口不择言。
呵呵,我想那个时候的我一定是疯了!
他哭笑不得,大步上前,握紧了我的手,眼看就要夺走我手中的玉钗了。我真的好喜欢这个钗子,怎么能够让别人抢走呢?我又气又急,一个劲儿的嚷着:“拓跋长涉,你给我放开,这钗子你已经送给我了,不准再要回去,不准,我就是死都不会给你的,是我的,我的!”
“好好好,自然是你的,谁都拿不走,我只是先替你保管着,等你醒了再给你!”他好耐性的哄着,“来,给我,小心伤着自己。乖,不要再闹了,听话!”
我愣愣的听着他的话,缓缓的松开了手,钗子从我的手里到了他的手中,手中的冰凉不在了,就好像丢了什么似的,好空好空,好难受。
下一刻,鬼使神差的,我仰头吻上了他的唇。只是轻轻的触碰,却像是等待了好多年的感觉,好生奇怪,为什么我觉得这是久违了的味道?
心里还在傻傻的纳闷着,却感到他大手扶着我的发,加深了这个吻,缠绵而火热,我可不可以认为这吻里含着浓浓的化不开的深情,比江水还深,比山还重。
我含含糊糊念着桀月,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眼角处滑落了一滴泪,飞落入鬓,破落如一朵透明的花朵,无声无息,淡淡的望着他眼眸之中的我,心里轻咏一遍上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