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这条长廊之上,心间混乱不堪,都是密密麻麻的疼。
突然的抬头,长廊转角处踱出了一个身影。
龙年绰清朗俊逸,亦如飘忽高缈的海岚。
“既然走了,为什么回来?”他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好远好远,忽然觉得我们仿若阔别了多年,原来所谓的沧海桑田指的并不是时间,而是经历。
“欠的人情总是要还的,不是么?”我说。
“你不欠我什么,只是,现如今,倒是我欠了你的。”龙年绰苦涩一笑,就那样安静的站着,像是孤独矗立的乔木。
“那就用银子还吧!”我笑着说,“那玉佩收好了么?”
“你知道那枚玉佩意味着什么吗?”龙年绰突然问道。
“该不会值一座坚固的城池吧!”我强扯着笑,越来越发现龙年约的这个法子妙了。
“这枚玉佩可以号令相当于临海的半数军队。”龙年绰掏出了玉佩,放在手中轻轻的捏着。
我惊愕不已,临海一半的军权,在他初见我的时候,就给了我他的全部身家性命吗!
“你就那么相信我?不怕我拿了它做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我笑着,却不知道这笑在他的眼里,早就是一滩苦的不能再苦的水,一刀一刀的戳痛了他的心。
“我曾以为这是最公平的交易,只是,如今。”龙年绰顿了顿,沉沉的望着海岚,缓缓的开口,“你用你的身家性命来换,真的值吗?”
“我想也许我会后悔的吧!”我的笑再也维持不住了,黯淡了眼神。
我的身家性命,是啊,我的霁晨。
这趟临海之行,我丢了我的霁晨。
若是再来一次,我还会这样选择吗?毅然决然的回到临海?
我,不知道。
“你,不该回来的!”龙年绰低叹一声。迈开步子,与我擦肩而过。
诚如龙年约所说,现在的他更是冷了。
我看着满园干枯的海岚,这风真大,吹红了我的眼睛。
“王后,这是狼王殿下的亲笔信!”狼王谷暗卫出现在我的后面。
我接过信,问道:“还有什么消息吗?”
“今日,戎逻的三个重镇被摩戈攻破,戎逻于今早匆忙赶回!”黑衣人说着,声音却是突然的变小,“只是,皑儿公主与小王子走散,如今小王子,小王子,音讯全无。”
黑衣人语气沉重,吃力的说着。
我的眼睛好痛,已然留不出泪来。
我问:“找不到就是还活着,是不是?”
黑衣人答不出话来。我吃吃的笑了,云水白苍啊云水白苍,你还真是可怜。
找不到就是活着,只要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天涯海角,总有一天我会找到的不是么。
“召集我们的人,今晚本后要拿隐练的命!”我冷声的吩咐道。
黑衣人听令退下,我攥着手中的信,转身回了房间。
看着手中熟悉的字体,我双手颤抖。
等我!
干净的纸上,只有他遒劲有力的两个字,等我。
所有的千言万语,都凝在他这两个字上。
他说,其实,做一回周幽王也没什么不好。
他说,菩提树下等千年,不为修道只为卿。
他说,苍儿,你攫住了整夜的月华。
他说,苍儿,我的月亮。
桌上放着的是被戎逻摔碎的琥珀玉杯,碎片交叠着躺在一起,两相偎依,依依不舍,说不出的惨烈悲凉。
它们本是一体的啊,如何承受得了这样的生生分离。
我抬手想把它们一片片的粘连起来,却又怎么可能呢。
到底,这玉,碎了,真的碎了。
我挫败的坐在桌上,心里盛着的只有冰凉。
门外传来急急的声音:“王后,瑱国人打过来了!”
曾是如火的夕阳,如今是火焰如阳。
曾是如阳的笑颜,如今是笑颜如火。
入眼的猩红,便是那漫天燃烧着的火焰,灼干了泪,炙死了心。
那是,天的血呵,转眼间,染透了天,染遍了地。
一朝梦醒天焰烈,那年,窗下燃烛语多情。
我裹紧衣袍,快步走了出来。
“龙年绰呢?”我问着,想了想迈步朝后院走去。
不料,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女子拦住了去路。
“哼,苍堇!你把他祸害的还不够么!你还回来做什么!”阿曼的声音尖锐的传来,一只手还牢牢的扣着我的手臂。
我愤怒的已经无话可说了,如今屋漏偏逢连夜雨,没想到还是有好多不懂事的疯女人过来挑事。
我甩开她的臂,就要向前走去。
“我在和你说话!”可这女人显然是要不依不饶。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那是瑱国的天威神炮。
“王妃娘娘,本后劝你还是快回去收拾收拾跑路吧,临海怕是顶不住了!”我冷冷的抛了一句话,转身便走,现在哪里还有工夫搭理她。
“你在胡说些什么!临海一定是绰哥哥的!”女子说的笃定,在我身后叽叽喳喳的嚷着。
我无奈叹笑,愚蠢的只会大呼小叫的女人,还不及汀罗流醉的一半,那她又哪来的资本,在这里大呼小叫?
口口声声,绰哥哥的叫着。若我是她,早就一刀捅了隐练,哪还需要龙年绰费这番工夫。怕是她贪生怕死,贪图虚荣,才被隐练制的死死的。
震耳的轰隆巨响愈发的密集,屋子被震得摇摇欲坠,大地似乎也开始晃晃荡荡。
我一个没站稳,眼看着就要摔倒,却是及时的被一双大手拉了一把。
我站稳,抬眸,是龙年绰。
“什么情况了?”我问。现在可不是扭捏矫情,计较那些男女授受不亲规矩的时候。
“瑱国人攻城了,具体的消息还要等派出去的人回来才能知道。”龙年绰说着,面色沉重,早没了鹰眼山上与世隔绝的那份冷漠,如今的他忧心忡忡,分外萧索。
“三殿下,瑱国人上岸了,如今已经从南边打到王宫底下了!”龙年绰的话尾刚刚落下,就传来匆忙赶回传信人的声音。
“你带着孩子从地下出城,我让年约护着你们走!”龙年绰冷静吩咐道。
“那你呢?”我担心的问。
“沾了个隐字,就不能看着瑱国人亡了我的国!”这一刻的他不再是上水城首富龙年绰,而是临海国的三王子,隐绰。
这里是他的家,他的国。
我点点头,提步就要与他擦肩而过。
“苍堇,有没有那么一刻不是秋草,是海岚。”龙年绰的声音如海。
“珍重。”这是我唯一能说的话语。
“若是再见,天下种遍秋草,只为你!”
我心头荡起浓浓的凉,却终是与他擦肩而过。
我不知道龙年绰转过身来,一直锁着我的背影,直到我越走越远,消失不见。
我们都不知道,再见,他不是龙年绰,而我不是苍堇,亦不是云水白苍。
后院,龙年约带着孩子们已经等在那儿了。
“若是想留下,就留下吧!”趁着大家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对正在安排人手的龙年约说着。
龙年约没有回话,只是愣了片刻,便指挥着众人井然有序的收拾着东西。
我叹,塞给他一枚琥珀眼,说道:“拿着这个便可以号令狼王谷在临海的兄弟,你也不用推脱,这本就是狼王谷给栖陌的嫁妆。若是你有心,就以临海的三座城池做聘礼,来狼王谷,娶栖陌过门!”
龙年约眼眸深深,紧紧的握着那枚琥珀眼。
我回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栖陌,扬了扬唇角,走开了。
栖陌对我说,临海是龙年约的家,龙年约的国。
栖陌对我说,若是爱他,就应该爱他所爱,恨他所恨。
所以,让龙年约留下是栖陌的意思。只不过,后面话则是我的意思。
天色阴霾,轰隆声依旧,还是要留下些念头,人心才不会被伤心恐惧所淹没。只要活着,便能相守,只要相守,就不在乎朝朝暮暮了。
晶莹的雪花随风舞着,这原本是一场瑞雪,可如今,我实在不知道它预兆的会是什么。
“王后,今晚的行动?”暗卫问道。
“暂时取消了吧!派十个人跟我走,其他的人听琥珀眼的号令!”我说。
暗卫,答应着退了下去。
逐风朝我走了过来。
“先生,隐练会死吗?”他说。
“放心,隐练的命,先生给你留着。”我扶着逐风的头说道,却是望着北方隐隐的拧了眉。
该怎么办呢,拓跋长涉还让我等着他呢。
可惜,我没有犹豫的余地,没用几个时辰,我们已经飞快的出了城。
“毁了!”我出了地道口便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这个出口方便快捷,却并不隐蔽,太过明显的地道,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
在这种要紧的时刻最是留不得。
轰隆的一声,我站在远处看着洞口被炸裂的碎石掩埋了起来。
我抬步上车,手里拿着的是刚刚收到的信,戎逻的信。
我翻开纸页,只是见了几行字,便觉得又是一声轰隆巨响,将我的心肺齐齐震碎,我的天,塌了。
戎逻,戎逻,我在心头恨恨的念着这两个字,将信纸扯得粉碎。
我扯了我的布袋,下了车。
“哎,三嫂,你要去做什么啊!”
“栖陌你带着孩子们回狼王谷!”我夺过一匹马,对还在车里的栖陌说了一声,便是疯了一样的策马往北行去。
“乖玉儿,本殿抓了黎国的余孽拓跋长涉,请你来喝酒庆祝庆祝,可好?”戎逻恶魔般的话语如诅咒在我的耳旁盘旋,一遍遍,一声声,让我近乎疯狂。
夜深了,雪厚了,马蹄一滑,我被狠狠的摔了下来。
雪水蚀骨,钻心的疼,却比不过我此刻心中万般的痛。
“啊!戎逻!”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尖厉的喊着,将这两个字狠狠的咬碎,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将戎逻挫了骨扬了灰。
马的前腿折了,已经无法再走。
我颤巍巍的掏出非兮,狠狠的穿过了马的喉咙,鲜红温热的血液穿过我的手指,一滴滴的洒在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