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夏末的夜晚，空气中已有了些许凉意。徐渊将背紧靠在椅背上，原本是想伸直一下脊背，谁曾想触动了某个机关，对面的大屏幕突然亮了起来，笑容可掬妻子朝着他走过来……
“美伦，原来你没有死啊？”
他说话的腔调有些结巴。明明知道那是电子影像，可为什么出现在这小书房里又显得如此逼真，就像真人站在对面，朝自己走过来一样。
她朝他走过来，衣裙窸窣，裙子的皱折都看得极为清楚。她身上散发着徐渊熟悉的淡香水的味道。那是一种用水果和花蕊糅合在一起凝淬而成的香水，味道非常特别。在徐渊认识的人当中，只有妻子时美伦一人使用这种味道的香水，他的同事、朋友、学生大都从不使用香水，无论男女。
她走过来。离他越来越近。
他惊呆了。这是他们分开后第一次见面。徐渊以前常常想，如果他能在有生之年与时美伦再次相遇，哪怕她已经成为别人的妻子，他也不能责怪她。
生活给了每个人选择的权利。她可以选择更幸福的生活方式，选择她更爱的男人。可是，你应该告诉我一声啊，不能不声不响地走开。不能让亲人伤心地以为，你在旅行途中出了意外，已经离开这世界。
她不说话。她就像一道影子，缓慢地、轻飘飘地向他靠近。她走过来的时候，衣裙的窸窣声消失了。她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他肩上，有了些许的重量，然后开始抚摸他的脖子，很温柔、缓慢而迟疑地抚摸。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徐渊是多么熟悉啊！他忍不住返身将一只手扣在她手背上，却扑了一个空。回头看到她在墙角的另一个地方，垂手站立，深低着头。
他问：“你去了哪里？”
她答：“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是哪里？”
“你去不了的地方。”
“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想找一个谜底。”
“谜底？与抽屉里那些密码信有关？”
她依然低着头，不做回答。当他躺倒在长沙发上的时候，她像一片柔软的薄纸片一样覆盖上来，轻飘飘没有重量。
“你瘦了。”
“嘘——，别出声！”
她捧住他的脸，动情地吻他。徐渊很久没有被一个女人用力地亲吻抚摸过，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在她耳边小声地叫她“时美伦”、“时美伦”，她不应答，只用动作说话。
墙上的光影出现摇动。她已经跨坐在他身上，裸露着美妙无比的上半身开始跟他亲热。他惊异地发现，她好像变了一个人，胸部比以前大了许多。她的腰还像从前一样细。纤腰一握。她在上面摆动的样子是徐渊以前从未见过的，在她离家出走之前，他俩从来不采取这种姿势做爱，都是徐渊在上面掌握主动。这一下真是颠倒过来了。
他在光影晃动中抚摸她的乳，他很想抓住什么，可就是握不住。有许多滑腻的鱼从手中溜走。他有些无法控制自己。巨大的快乐正如云翳般向他袭来，他希望她动得再快一点。就在这时，上面的女人却俯下身来，脸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住，突然呵呵笑了起来，开口说话道：“呵呵！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小优呀！”
这中途换人的事，原本源于男人的幻想，但当它一旦变成现实，还是让人心慌意乱的。做爱本是夫妻间最隐秘的事，要说幻想的话，那也应该关在头脑里，还不应该放出来吧？
可现在，林小优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准确地说是跨在他身上，用兴奋的、略带喘息的腔调对她说：“徐渊，快醒醒，我是小优啊！”
醒来时窗外已天光大亮。白色窗帘已被不知哪个勤快人四敞大亮地拉开，并且非常女性化地系上两个蝴蝶结。徐渊发现自己就躺在二楼书房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块薄羊毛毯。他伸展了一下酸胀的四肢，正欲闭上眼再眯一小会儿，有个女人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大叫：“徐渊！徐渊！快醒醒吧！”
徐渊睁开眼，看到的竟是林小优的脸。
“林小优，你怎么在这儿？”
“别不识好人心啊！”林小优说，“早晨你儿子找不到爸爸了，急得没办法，就给我打了电话。”
“小凡呢？”
“上学去了。”
“谁送的啊？”
“我呀！还能有谁？”
徐渊迷迷糊糊地躺在沙发上，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些事。儿子带他上二楼书房来看那几封奇怪的密码信。然后，他就通宵在这里整理、揣摩这些看不懂的信。小凡一早醒来所谓“找不见爸爸了”，肯定是借口。
小凡的手机里存着小优阿姨的电话。他总是在出人意料的时候，给林小优打电话。徐渊知道自从时美伦离去，小凡就把林小优当成妈妈的替代品了。
林小优穿着跟徐渊梦里的“小优”一模一样的湖蓝色裙子，在徐渊面前晃来晃去。徐渊记得妻子也有这样一条裙子。妻子生前和这个林小优是闺蜜，两人经常相约一起出去逛街买衣服。
回想起刚才那个梦，徐渊竟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虽然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境，但毕竟，是在那种时刻梦到了眼前的这个女人，说明自己潜意识里，对这个女人有点好感？
“想什么呢？还不快起床！”
“小优，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他说。
小优手里拎着一根油条，由于烫，左手换到右手，右手又换到左手，嘴里发出咝咝的响声，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女孩一样调皮可爱。她跟妻子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女人，却穿着相同款式、颜色的裙子，如梦如幻，仿佛妻子再生。
“有什么好看的，你快起床吧！早餐我都准备好了！”
徐渊很快闻到了林小凡手中早点的味道。对她仅有的一点幻想烟消云散。可以确定，她不是刚才做梦梦到的那个女人。她们只是正好穿着相同衣服，又恰好都叫“林小优”。
徐渊洗漱完毕，跟小优下楼去吃早点。小优显然已把这儿当成自个儿的家，不仅利用徐渊没起床这段时间，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还熬了一锅喷香的白米粥摆在桌上，要知道，白粥配油条是徐渊的最爱。
徐渊坐在餐桌旁跟林小优一起吃饭，听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他感觉林小优就像一片云，飘来飘去，还没定性。他打算把昨天晚上发现的密码拿给她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小优问：“你今天不用上班？”
“哦，我今天上午没课。”
“有兴趣一起出去走走吗？”
“不了，吃完早饭你就回去吧。我一个人静下来想好好想点事儿。”
“都想了五年了，这点破事有什么好想的！”
早上的阳光如同颗粒很大的光的粒子，透过柔软的乳白色窗纱照在餐室迎光的这面玻璃墙上，金灿灿的，场景犹如未来世界一般。桌上的早点是中西合璧的，既有中式油条，又有西式面包煎蛋。看得出来是经过精心准备的。如果要是妻子时美伦还活着，她是绝对不可能准备这样一桌丰盛的早餐的。美伦讲究的是低油，低盐，低热量。一切油炸的东西都视为毒药。
小优的风格却是大快朵颐，不论东西，好吃的东西尽管来。中式油条一定要地道的街边早点店的，而不是洋快餐店里的“短胖胖”，我们的油条炸得就是有“秘籍”，老美学不去。宇宙飞船可成造得出，炸油条却得费点劲呢。
徐渊吃油条的时候，听见小优在耳旁唠唠叨叨。不过是小女人式的唠叨，也挺可爱。况且说得也有道理。他说，小优，我倒是有一事相求，那天我儿子小凡从书房找到这个——说着，便把那封“密码”信摊开在小优面前。小凡拿起那张纸对天对地看了一番，忽然一拍脑门儿，说道，这件事你算问对人了！
“史美伦读大学的时候，是军事化管理。学校是不允许学员之间谈恋爱的，所以她跟当时的男友就采取使用密码的方式鸿雁传书，相互传递爱慕之情——这样说挺酸的，可这是事实，对不起，这番话可能刺激到你这个‘现任丈夫’了，可我说的是事实。况且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哦对了，早上我送小凡的时候，他说了一句特别奇怪的话，他说妈妈可能快回来了。”
“他总是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东西。”
他俩正说着话，活像电影中的情节一般，门忽然开了，离开家五年的史美伦，突然全须全影地回来了。徐渊并不吃惊，知道了密码的秘密，也就知道了这五年妻子究竟去了哪里。她是跟写密码的男人走了。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
三个人坐下来一起吃早餐。徐渊没问妻子为什么跟密码情人私奔，几年后又回来之类的傻话。生活还在继续，来的尽管来着，去的不留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