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我们梦生活起源的细节,因为那是大多数象征最初生长的土壤。不幸的,梦很难了解。正如我早已指出的,梦与由有意识的心灵说出的故事截然不同。在日常生活里,我们考虑想说些什么话,选择最有效的方式来说,而且竭力使得我们的意见符合逻辑。举例来说,受过教育的人会尽量避免使用混淆不清的暗喻,因为这可能令他的观点更不明确。但梦的构造不一样,看似矛盾而荒谬的意象挤到做梦者身上,连时间的正常感觉也失去,因此,老生常谈的事,都可假定有一种蛊惑或险恶的一面。
看来有点不可思议,潜意识心灵竟如此不同地在我们清醒的生活中欺骗我们思想的表面化教条模式,并安排其资料。不过任何人停下片刻回忆一个梦,就会了解这对比,其实这就是一般人说梦难以了解的主要原因。在他正常清醒的经验中,它们并没什么意义,因此,他并没有故意不理它们或承认困扰他。
如果首先明了处理清醒生活的观念,绝非如我们所认为的那么正确,或许较易于了解这一点。反之,它们的意义会因我们愈深入检讨而愈不正确,原因是我们所听闻或经验的任何事都能变成潜在的——换句话说,能变成潜意识。甚至保存在我们意识心灵里,以及能任意再生产的东西,已养成一股潜意识的暗流,每次回忆起时,都予观念以特色。其实,我们的意识印象很快就假设一种对我们具有重要关系的潜意识意义的要素,虽然我们并非故意注意这潜在意义的存在,或它同时延伸和混淆传统意义的方式。
当然,这种心灵暗流因人而异,并非所有人都相同。我们每个人以个体心灵的背景接受任何抽象观念或一般观念,因此我们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去了解和运用。在谈话中,当我用诸如“地位”、“金钱”、“健康”或“社会”这类名词时,我假定别人了解的大致和我了解的差不多,“大致”这个形容词是我想提出的一点。这意味每个字对每个人都稍微不同,甚至对文化背景相同的人也不例外。这变化的原因是:一般概念被个体背景所接受,因此以一种略微个别的方式来了解和运用。当人类对社会、政治、宗教,或心理学上的体验愈不同时,意义的分别自然愈大。
只要概念与纯粹的字相等或一致,变化几乎无法察觉出来,而且不会产生实际作用。但需要严格的定义或详尽而仔细的说明时,我们偶尔会发现最令人惊讶的变化,不仅只在纯知识性地了解该名词上,而且特别在情感的状态和应用上。一般而言,这些变化是潜在的,因此却无法认知。
我们也许易于忘掉这类异点,把它们当作与日常的需要毫不相干无意义的东西。但事实上,它们的存在,表示最实际的意识内容也有易变而暖昧的部分围绕它们,连界定得最小心的哲学和数学概念——深信这些概念并没有包含超出我们所赋予它的意义——实超出我们的假定之上,这是心灵事件,部分照样是未明的。你用作计算的数目本质上并不仅如此。它们同时是神话的元素,但当你把数目刚作实际目的时,一定没注意到这点。
简单的说,我们的意识心灵每个概念有自己的心灵联想,而这种联想也许有强烈的改变,它们可以改变那概念的“正常”特征。当它在意识标准下漂流时,甚至也就变成一些颇不同的东西。
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每件事的潜藏面,在日常生活里扮演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色,但在梦的分析里——心理学家处理潜意识的方式——它们却有很重要的关系,因为它们几乎是我们意识思想隐而未见的基础。那就是为什么可以推测一般的对象或观念在梦中——我们醒来后也许大受干扰——有这种重大的心灵意识的原因。
一、梦的意象
梦中所产生的意象,比清醒时的概念和经验还要来得生动和逼真。其中一个理由是:在梦中,这类概念可以表达潜意识的意义。在我们意识的思考中,压抑自己在理性陈述的界限里——这种陈述没那么多采多姿,因为我们除掉大部分的心灵联想。
记得一个我做的梦,但连我也感到难解。在此梦中,有个人走到身边,然后跳上我的背。对这男子一无所知,除了注意到他提起一些我所作的评论,而且将我的意思扭曲,不过我无法了解这事与他企图爬上我的背之间有何关连。无论如何,在我一生的工作中,经常有人误解我说的话——次数之多,已令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因而生气。现在,有意识地控制个人的情绪反应确实有特定的价值。不久,我领悟这观点是该梦所做成的。它采用奥地利人的俗语,转变成一个如画的意象。这句口语化,原句是:你可以爬到我背上去。意味:我不在乎你们对我说什么。
可以说这个梦的意象是有象征意义的,因为它并没有直接描述情景,反而间接地用我起先也不了解的暗喻来表达。当这发生时,它不是故意通过梦“假装”,而只是反映我们不能理解充满感情的全图式的语言。因为在日常生活里,需要尽可能把事情描述得正确无误,而且我们知道以语言和思想两者排除空幻的修饰——因此失去仍旧予以未开化的思想性格和特质。大多数人把对象或观念所具有的空幻心灵联想交付给潜意识。另一方面,未开化的人仍旧发觉这些心灵习性,他赋予动物、植物、或石块以能力,这令我们惊讶而又不能接受。
举例来说,有个住在非洲森林的人,在大白天看见一个夜行物体,他知道那只是巫师的暂时化身。不然,他会把那物体当作丛林灵魂或是部落先人的精灵。在未开化的社会里,树木扮演极重要的角色,它附在人的灵魂和声音上,令人感到自身与树木同体。有些南美洲印度人认为自己是红亚拉雄鹦鹉,虽然他们很清楚自己没有羽毛、翅膀和喙。因为在未开化世界里,万物并不像我们“理性”社会一样有明显而严格的界限。
心理学家所谓的心灵统一,或“神秘参与”剥夺了我们的世界事物。但说实在,就是这种潜意识联想的光环,不仅为未开化的世界增添异彩,而且拓宽他们的思考领域。失去这种联想到了某一程度,以致再次遇到时也不认识它。对于我们而言,这种事是在意识阈之下,当它们偶尔再出现时,我们甚至觉得有些事不对劲呢!
我曾不只一次替教养良好和聪明的人看病,他们都有些深令他们震惊不已的怪梦、幻想,甚至幻觉。他们都以为精神健康的人不会受到这种痛苦,而如果有人真的看见幻觉,他一定有病。有个神学家告诉我,幻觉只不过是不健全的症侯,因此当摩西和其他先知听到对他们说话的“声音”时,都为幻觉困扰。你可以想像出,当这类事情“自然地”发生在他身上时他所感到的恐慌了。我们一向于自己的理性世界,很少想像一些不能以常理解释的事。未开化的人面对这种震惊的事情不会怀疑自己神志不健全,他会想到神、精灵或诸神。
不过,影响我们的情绪是如出一辙的。其实,源自我们刻意装饰的文化的恐怖,比未开化的人迷信鬼神更来得令人有紧迫感。现代文化人的态度有时令我记起一个来我诊所的精神病患,他本人也是个医生。一天早上,我问他近来感到怎样,他说他过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夜晚,他用水银氧化物替整个天堂消毒过,在进行彻底的卫生工作时,并没有发现上帝的踪影。在这里,我们了解那人精神有问题,或不对劲。且不说上帝或“害怕上帝”,那显然是种焦虑的精神症或恐怖症。情绪维持一样,但它对象的名字和性质两者都改变得很糟。
记得有个哲学教授和我讨论过他的癌症恐怖症。他被一味强迫自己相信有恶性瘤所苦,虽然照过无数次X光,都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噢!虽然照不出什么来,”他说:“但我知道一定有毛病。”到底是什么令他产生这种念头呢?很明显,它来自一种不是通过有意识地熟思过的恐惧。这病态突然征服他,因为它本身有种他没法控制的力量。
有关这个病例,要使这位受过高深教育的人相信他如未开化的人所说的被鬼所迷,实在难上加难。在未开化的文化里,我们至少可假设他们受到邪灵鬼怪的恶性影响,但对文明人来说,这是种不完整的经验,而且他们认那只不过是幻想中无聊的玩笑。未开化的人“因执不移的现象”并不曾消失,照旧和过去一样,只不过以不同且不愉快的方式来诠释。
我曾就这个病例,把现代人和未开化的人作了几个比较。这些比较——我稍后说明——是了解形成人类爱好制造象征的主要原因,同时,也可从中了解梦在表现自己时能扮演的角色。因为有人发现许多梦呈现的意象和联想,与未开化的人的观念、神话、祭仪类似。弗洛依德称这些梦意象为“古代残存物”,这用语表明它们是存在于很久以前人类精神里的心灵元素。这观点是那种潜意只不过是意识附属物的人的独特看法。
在进一步研究后,我认为这种态度不足采信,应予以排拒。我发现这类意象和联想,是潜意识不可缺少的部分而且可以随处观察出来——不论作梦者受过教育或文盲,大智或大愚。它们绝非无生命或无意义的“残存物”。它们仍旧有作用,且反而因为其“历史”的特性而显得价值非凡。它们在我们有意识地表达思想和一个较原始,较富色彩及如绘画的表现形式之间形成一座桥。加之这个形式直接投合感受和情绪。这些“历史”的联想是理性意识世界和直觉世界的连接环。
已讨论过在我们清醒生活中“受到控制的”思想和梦中产生的丰富意象之间有趣的对照。现在你可以了解这两者之所以不同的另一个理由:因为在文明的生活中,剥夺太多它们感情能力的观念,我们真的对它们再没反应。在自己的谈话中应用这类观念,当别人也应用时,我们表现的反应好像是约定的,不过没有使我们留下深刻印象。我们需要了解更多东西,有效地改变自己的态度和行为,那“梦的语言”就是最理想的,梦的象征有太多心灵的能量,以致我们非集中精神在上面不可。
例如,有个女人,大家都知道她成见很深,而且喜欢对合理的论证顽强抗拒,就算整晚和她争论也没什么效果,她连听也懒得听。有一晚,她梦到自己参加一个重要的社交活动。女主人欢迎她说:“你来参加,真是我们的荣幸。你的朋友都在这里,他们在等你。”然后那女主人替她到门前把门打开,做梦者步入——原来是间牛房!
这个梦的语言简单得连笨蛋也了解。那女人起先没有接受这个如此直接打击她的妄自尊大的梦,但无论如何,这个梦带来的讯息,已够她刻骨铭心了。过了一段时日,她不得不接受,因为她不禁看到这个使自己蒙羞的笑语。
这类似潜意识发出的讯息,比大多数人所了解的还重要。在有意识的生活里,我们受到各形各色的影响,例如别人的刺激或许令我们沮丧,办公室工作或社交生活使我们困恼。这些事情诱惑我们走上一些不适合我们个性的顺畅途径。不论是否注意到它们对我们意象的影响,意识在几乎毫无意识下被惊扰。这尤其在以下的例子中特别明显:外向的人的精神完全集中在外在的对象,而且隐藏劣等感情和怀疑他自己深潜的人格。
意识愈受到偏见、错误、幻想和幼稚的欲望所影响,早已存在的鸿沟也就愈宽阔,成为精神分裂,而且令生活矫揉造作,与正常的本能、性格和真理相去太远。
梦的一般机能是竭力通过所产生的梦材料——以微妙的方式,重建整个心灵平静——以恢复我们心理上的平衡。这就是我在心灵理论中所谓的梦的补充角色。已解释为什么那些不切实际的人们,或好高骛远的人,或那些自不量力、好大喜功的家伙,经常会梦到飞行或坠地。梦补偿他们人格的不足,同时警告他们在现阶段有危险,如果忽视梦的警告,就会发生真的意外。牺牲者可能跳楼或发生交通事故。
我记得在某个病例中,有名男人涉及几件见不得人的事,他对危险的登山活动逐渐发展出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以作为补偿。他寻求“超越自己”。有一晚,梦见自己在一座高山山顶上滑跤,掉进空虚的大气里。当我听完这个梦后,马上意识到将有危险,于是千方百计强调那警告,并劝他少去爬山,我甚至告诉他这个梦预示他会在登山意外中死亡。可是一切都白说了,六个月后,他“滑进大气里”。那个登山指导员看见他和一位朋友在危险的地方顺着一条绳往下爬,他朋友发现岩架上有个暂时可以立脚的据点,做梦者于是跟着他下去。突然间,他松开手,根据那指导员说:“他好像跃进大气里。”刚好掉在他朋友身上,因此两人双告死亡。
另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有个自食其力的女人,她的日常生活不仅高尚,而且办事能力又好,但她常做恶梦,向她提起所有各种不道德的事。当我揭发出来的时候,她愤怒地拒绝承认。于是那些梦的威胁愈来愈大,而且常常涉及她经常独自在林中散步,一边沉醉在热烈幻想的异象。我意识到她有危险,但她对我的警告充耳不闻。不久,她在林中遭到一个性变态者无礼的攻击,如果不是有人听到她的尖叫声赶来,她一定会被害死。
这并没有什么魔术或法力,她的梦告诉我,这个女人秘密地渴求这一类冒险——就像那登山者潜意识地企求发现解决困难的满足。很明显,他们两个都得不偿失,她好几块骨头裂了,而他则赔上整个生命。
因此,梦有时在意外还没有真正发生前,就可能宣布出来。这未必是奇迹或是先知先觉。我们生命中的许多危机都有段悠长的潜意识历史。我们朝着危机一步步地走去,并没有察觉累积下来的危险。但意识所不能看到的,通常都为我们的潜意识所认知,潜意识能通过梦把消息传达出来。
梦可能以这种方式提醒我们,似乎又不是常常这样,因此,假设有只慈悲的手一到危险关头就制止我们,是相当可疑的。说得确实点,这个慈悲的动力有时发挥作用,有时则停止运作。那只神秘的手甚至可以指出灭亡之路,梦有时被证明为陷阱,或以陷阱的姿态出现。
在处理梦时,我们不能太过天真,因为梦始源于一种不大像人类精神的,反而有点像宇宙的气息——一种揉和了美、慷慨、和残酷女神的精神。如果想表现这种精神的特征,不必一味把时间花在现代人的意识上,应该进一步研究古代的神话,或原始森林的传说。我并非否定从文明社会进化造成的丰硕成果。但这些成果是拼着损失无数的东西换回来的,而损失的程度,我们很少作适当估量。我之所以比较人类未开化和文明的状态,旨在表明这些损失和成果间的平衡。
未开化的人比“理性”的现代人更易受直觉支配,后者已知道“控制”他们自己。在这段文明化的过程,逐渐地从人类心灵较深的直觉层划分我们的意识,甚至最后从心理现象的身体基础来划分。幸运地,我们并没有失去这些基本的直觉层,它们仍旧是潜意识的部分,即便它们只以梦意象的形式表明自己。这些直觉现象——顺便说,有人往往任任不晓得这些直觉现象是些什么。因为它们的特性是象征性的——在我所谓梦的补偿作用中担任一个极重要的任务。
为了精神稳定和生理健康,潜意识和意识必须完整地连接,齐头并进。如果这两者分离或“分裂”,心理马上就会产生毛病。有关这点,梦象征是最主要的信差,它们负责直觉和人类心灵理性两地的信息,而且它们的分析使贫乏的意识充实而多采多姿,以致意识再学习了解直觉遗忘的语言。
当然,因为梦象征经常在人不知不觉或未了解的情况下消逝,难免有人对它的作用产生怀疑。在日常生活中,了解梦往往被认为是多余的。我通过对东非洲某原始部落的经验证明这点。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个部落的人否认他们有任何梦,但和他们经过细心和旁敲侧击的谈话后,很快就知道他们像其他人一样有梦,但他们相信他们的梦没有意义可言。他们对我说:“普通人的梦毫无意义。”认为那些酋长和巫医的梦才有重大关系。因为这些与该部落的福祉有关,所以他们梦有优点。
当这些人承认有梦,不过又认为梦没有任何意义时,他们就像现代人一样,以为梦之所以没有任何意义,纯粹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但即使文明人有时也注意梦能使情绪变好或变坏。梦曾被“了解过”,但了解的方式是潜在的。这是一般的情形。惟有在一个梦特别给人深刻的印象时,以及在固定时间间隔重复出现的情形下,大家才会想到要了解梦。
因此,我该严词指责那些愚昧或牵强附会的分析。有些人的精神状况太过不平衡,以致在分析他们的梦时产生极大的危险。在不平衡的状况下,极端偏颇的意识被回应的非理性或“疯狂”的潜意识所截断,这两者不该在没有采取特别谨慎的态度下集合一起。
说得更简单点,相信现成的梦解析的系统指引,实在愚不可及,不要以为买几本参考书翻翻,看看某个特别象征的意义,就会分析梦。任何梦象征都不能与个体所梦到的象征分开,而且没有哪种解释,可以把梦的意义说得十全十美。每个个体的潜意识的补偿或赔偿的变化实在太多,以致意识心灵无法肯定到底能把梦和梦象征分类到什么程度。
没错,的确有些代表性而经常出现的梦和象征。在诸如此类的意念中:包括坠下、飞行、被危险的动物或敌人迫害、在公共场所穿着奇装异服、在人群中匆匆忙忙或迷路、在手执无用的武器或全然无法防御下搏斗、茫然地一味向前跑。一种典型的幼儿意念是梦到长得无限大或无限小,或是变成另一种东西——例如,在卡洛·路易士的“爱丽丝梦游仙境”一书中,就可以找到最好的例子。但我必须强调,这些意念一定要以梦本身的背景来研究,而不能作为自明的暗号。
回想梦境是个值得注目的现象,在一些例子中,有些人从孩提时代到后期的成年生活,一直梦到同样的梦。这种梦往往是企图对做梦者生活态度某种特别的缺憾作一补偿;不然可以溯源至某次令人得到惨痛教训的行动所留下的一些特异的偏见,也许有时是对未来重大事件的预测和期待。
过去几年来都梦到一个意念,在此意念中,“发现”我的房子有部分我不清楚的地方,有时是我老早去世双亲的住处——令我大感惊讶的是,在这个住处里,父亲有间用来研究鱼类比较解剖学的实验室,而母亲则经营一家给幽灵访客住的旅馆。这些陌生的客房往往是幢早已遗忘的历史建设物,不过仍是我继承的产业。它包括有趣而古旧的家具,在这串梦的后期,我发现一间旧图书馆,里面都是些我不熟悉的书。后来,在最后的一个梦中,打开其中一本书,发现一大堆最不可思议的象征图片。当我醒来时,我的心兴奋得跳起来。
在这串梦中最后的一个梦未出现前,我向一家专售研究古物的书店订购了一套编辑一流的中古炼金术的书。在文献里发现一句引文,认为这与早期的拜占庭的炼金术有关,于是想查查看。在梦到那本我不晓得的书几个星期后,书店寄来一个包里,内里有册十六世纪时期的旧书。这本书图文并茂,其中那迷人的象征图片立刻令我想起那些我在梦中看见的图片。因为再发现炼金术的理论是我研究心理学的先锋,所以成为我工作的重要部分,于此,重复出现梦意念就一目了然了。那幢房子当然是我人格的象征,是我个人兴趣的意识范围,而那些无名的别馆,表示我期待意识心灵当时没注意到的新兴趣和研究的范围。从三十年前那个时刻起,我就从未再做过同样的梦。
二、梦的解析
记号和象征是有分别的:记号往往比呈现的概念意义少,而象征则往往代表某些比表面和直接意义更多的东西。此外,象征是种自然而不造作的产物。没有哪个天才可以坐下来,手执一笔管说:“我现在要发明一个象征。”谁也不肯通过逻辑的结论,或者慎重的意图,得到合理的念头,然后以“象征的”形式表现出来。不论谁把什么奇异珍怪的东西加在这类观念上,它仍旧是个记号,与有意识的思考连接,并非是暗示某些仍旧未明事物的象征。在梦中,象征自然地发生,因为梦是偶然地发生,而非发明的,因此是所有有关象征知识的主要来源。
必须指出,象征并非单单在梦中发生,它们在所有心灵各种的表象明示出现,包括象征的思考和感情,象征的动作和情势。通常来讲,似乎无生命的物体,也在象征模式的安排下与潜意识合作。天下间确实有许多说及主人一死,钟也随即不动的真实故事。其中一个是普鲁士王腓特烈大帝皇宫中的摆钟,当大帝命丧黄泉之际,该摆钟随即停止摆动了。其它较普遍的例子是:当某人魂归天国时,镜子会破裂,或墙上的画会跌下来,还有,在某人情绪波动不安时,他处身的房子会出现极微小而无法解释的破损。即使抱有怀疑态度的人拒绝相信这类报告,这种故事却总是会突然出现。单就这点来看,就足以证明它们在心理学上的重要性。
不过,象征有许多种,最重要的并非个别的,而是有“集体”性质和起源的象征。这些主要是宗教的意象。信教者假定这些意象是神性的起源——它们曾向人类启示。怀疑者则冷淡地说,它们是被捏造出来的。这两者都有错。没错,正如怀疑者所注意到的,几世纪以来,宗教象征和概念一向是意识细心推敲琢磨的对象。同样,当信教者意指它们的起源,至今已埋在似乎没有人类根源的神秘过去里,一样是确定的。但事实上,它们是“集体表象”,从初期的梦和有创造力的幻想放射出来,而且这些意象是无意识、自然而然的表明,绝非有意的杜撰。
这个事实——对梦解释有直接和重要的关系。很明显,如果你假定梦有象征意义,那你的解释,会和那些认定梦只不过是掩饰我们已知的情绪或思想的人不同,如果像后者这样,那梦的解释就没什么意义,因为你只会发现你早已知道的事情而已。
为了这个缘故,我通常对学生说:“尽你所能学习象征,然后在分析梦时把象征全部忘掉。”这个忠告有实际的重要性,以致我把它当作一个规则,提醒自己绝无法充分地了解别人的梦,到正确无误地解释的程度。我这样做,无非为了阻止我自己的联想和反应的奔放,它说不定以不同的方式胜过病人的不安和犹疑不决。这对治疗有很大的效用,分析者可以借此准确地得到梦的特别信息。不过他必须完全透彻地探索整个梦的内容。
我和弗洛依德一块工作时所做的一个梦,可以说明这点。梦到自己在“家里”,似乎是在二楼的起居室,这房间既舒适又宜人,全是十八世纪的装潢,我奇怪自己从没看过这个房间,不晓得一楼是个什么样子。我下楼去,发现这地方很黑,墙上都是镶嵌板,这里的家具是十六世纪的,甚至更早一点。我的惊讶和好奇心加重,想把这整幢房子的结构看个一清二楚。于是走到地下室,看见门打开,我沿着石阶梯走到一个较大的圆顶房间,地板是用大块的厚石板铺砌而成,墙壁看来很古旧,细看墙上的灰泥,发现其中掺杂碎片瓦。很明显,这是罗马式的墙,我变得愈来愈紧张。在角落,看见一块上面有铁环的石板,拉起那石板,看见还有另外一道窄楼梯,通往一个类似史前墓穴的山洞,里面有两个头盖骨、一些骨块,以及一些陶器碎片,到这里,我就醒过来了。
如果弗洛依德在分析这个梦时,照着我的方法探查它的特殊背景和联想,只会愈想愈远,恐怕他会离题万丈,而且忽略他自己的真正问题。其实,那梦是我生活的简史,特别是我心智的发展史。我在一幢有二百年历史的房子长大,而大部分家具则更古旧,大概有三百年历史。在思想上,我迄今神游于康德和叔本华两位大哲的哲学中,当时最新的思想是杜威的作品。在这不久之前,仍与深受中古思想影响的双亲同住,他们相信神的无限力量一直统御全世界和人类,这世界已变得陈旧而落后。我的基督教信仰在遇到东方宗教和希腊哲学时,难免会格格不入,这就是为什么一楼这么安静、黑暗,和无人居住的原因。
而对历史产生兴趣,始于我专注比较解剖学和古生物学上,当时我是个解剖学会的助理员,对化石时代的人骨醉心不已,尤其对尼安德塔人的研究,以及争论已久的杜博猿人属的头盖骨,更为神往。事实上,这些都是我对那个梦幻的真正联想。但我不敢对弗洛依德提起头盖骨、骸骨、或尸体的事,因为我知道这主题不会受到他欢迎。他怀有我预料他会早死的奇怪念头。后来,他凭以下的事得出结论:我在不来梅对保存木乃伊发生兴趣,那是我们1929年乘船到美国时途经上岸观光的地方。因为我从最近的经验中,深深感到弗洛依德和我之间的精神观和背景,有道几乎无法弥合的鸿沟,所以不愿意把自己的思想发表出来。害怕如果我把自己的内在世界向他敞开,他不仅会瞠目结舌,而且破坏我们的友情。感到自己的心理上有些不确定,几乎自动地告诉他一个有关我的“自由联想”的谎话,以免把个人和与他全然不同的架构点明出来,反正这只有吃力不讨好而已。
我必须为这段对弗洛依德叙述我的梦的冗长介绍而抱歉。不过这是当人介入真正的梦分析时,遭遇到困难的很好例子。很多事都需取决于分析者与被分析者之间的个人差异。
很快就发现弗洛依德企图在我身上找出矛盾的意愿,于是试探性地提议说我所梦见的那些头盖骨可能是指我家里某些人的死因。这个提议使得他满意,但是我却不满意这个“假”结论。
当我在尝试寻找答复弗洛依德问题的适当答案时,突然被一种在心理学的了解上,扮演主观因素角色的直觉困惑。我的直觉是那么强烈,只想到如何脱离这麻烦的纠缠,于是我就以撒谎这简单的方法来解决。这样做不仅不高尚,而且在道德上也站不住脚。可是如果不这样做,我就会冒与弗洛依德争执的危险——由于种种原因,我不希望这么做。
我的直觉是由出乎意料的洞察力组成,使我认清梦意指“我自己”、“我的”生活和“我的”世界,以及我的整个实体,都在和另一个具有理性和追求自己目标的奇异心灵所建立的理论架构对抗。我霎时就了解我的梦所代表的意义。
这项冲突说明了梦分析的一个重要问题,它不是一种技术,可以像两个人之间用办证法交换意见,只要学习、根据规则来适应即可。如果将它视为机械性的技术,做梦者个人的心灵人格就会迷失,而治疗就仅限于一个简单的问题——在分析者和被分析者之间,谁会支配谁?为了这个原因,放弃了催眠治疗,因为我不愿意用自己的意志压迫别人。希望治疗的过程完全发自病人自己的人格,而不为我的提示所影响,因为那只有短暂的效果。我的目的在于保证和维持病人的自尊和自由,好让他能根据自己的意愿而活。在和弗洛依德交换意见后,逐渐领悟我们在建构有关人和他心灵的一般理论之前,应该学习更多有关我们要处理的人类真正问题。
个体是惟一的实体,我们愈是轻视个体,一味朝着人类抽象观念走去,那我们会愈走愈错,跌进迷阵。在现今社会急剧而快速的改变中,实在需要了解更多有关人类个体的事,因为我们所知有限,而且有很多方面要看个体的精神和道德的素养而定。但如果我们要有高瞻远瞩的眼光,要把事情看得透彻,就非得了解人类的过去——人类的现在反而可放在次位。那就是为什么明了神话和象征是非常重要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