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先生是我的朋友,四十几岁,中等个,微胖,人称美食家。
钟先生爱吃成癖。癖之程度:凡哈尔滨风格不同、独具特色的风味(小馆)酒店,没有他没光顾的。
因为是朋友,我沾了他许多的光。
我陪钟先生亲自品尝过的就有:北来顺的老羊汤,白家馆烤羊腿,一手店卤肉,吴记大骨头,正阳楼自制肉肠,希尔西天山涮蘑王,166涮牛肉,383鸡脖子,草市街的麻辣排骨串,老独一处的蒸饺、水饺,还有道外区烤肉一条街的石锅烤肉。
钟先生每去酒店,必换行头,着一件白色中式对襟布衫,脚下是软底黑布鞋,加上一条白色休闲裤,很有派头,很神气。酒桌上,钟先生正襟危坐,先用湿巾净手,然后略整衣冠,拿出吃家的潇洒,拍拍手,唤来服务员点菜。
钟先生点菜有别于他人。
钟先生点菜从不看菜谱,唤来服务员后,只点一道酒家最拿手的招牌菜,至于杂七杂八的配菜,钟先生从不乱点,哪怕一道菜吃尽不够,再续一道。
钟先生说,吃的是招牌,别的都食之无味。
钟先生喜食,却不爱酒,只品菜,品到兴处,便轻轻击掌,赞不绝口。
钟先生为了吃,可以放弃一切,甚至爱情。
钟先生原有一娇妻,是省京剧院的一名演员,长相很标致,主唱龙江剧。因为钟先生的爱吃,妻子牢骚满腹很不满意。
妻子劝道:“爱吃可以,只在家里吃,你爱吃啥,我就给你买啥,行不?”
钟先生对妻子的劝说不理,依然东西南北地吃。
妻子无奈,只好最后摊牌:“你是爱吃,还是爱我,选择一个!”
钟先生最后选择了面包,放弃了爱情,至今仍在独居。
离婚后的钟先生,仍潜心研究吃的学问,乐此不疲。一个很冷的冬日傍晚,钟先生来到我家,我女人给他斟上一杯热茶,他接过茶杯,用另一只手掀起杯盖,用杯盖的边沿拂了拂浮在水面的叶子,然后他的一双眼睛在上升的水汽后面望着我,问:“老炳,你知道南方菜为什么那么精致,而北方菜为什么粗犷豪气?”
我说不知道。
钟先生就很迅速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翻到第二版说:“你看。”
我接过报纸,是钟先生的文章——《浅论南北方菜的差异》。
读罢,我对钟先生生出一份尊敬来。
钟先生来了兴致,又说:“我下一篇论文是关于韭菜的。
宋代诗人苏轼‘断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把春韭描写得淋漓尽致。春季气候冷暖不一,需要保养阳气。韭菜性温,最宜人体阳气。而且春季常吃韭菜,可增强人体脾胃之气。因此,像韭菜炒鸡蛋、韭菜炒龙虾等菜肴要常吃。”
这时,我发现我女人在一旁用本子记了起来。也难怪,我不会做菜,我家来亲戚朋友都是我女人下厨掌勺。
钟先生见我女人在一旁认真地记着,就又兴奋地讲到了西瓜。
他啜了一口茶后,说:“除作为水果生食,西瓜更可做菜入馔。西瓜做菜最佳部位是瓜皮,西瓜皮又名翠皮或青衣,削去表层老皮后可切成丝、片、块,采用烧、煮、炒、焖、拌等烹调方法,可做出‘翠皮里脊"’糖醋瓜皮‘’清炒青衣丝‘’凉拌西瓜‘等菜肴,其味皆清鲜爽口,不逊于任何一种瓜类蔬菜。西瓜瓤也可入肴,用其切块炖肉或挂糊炸,味道都很不错。”
应该说,钟先生对食品的研究很不一般了。
有一年的春天,钟先生约我去吃得莫利炖鱼。关于得莫利炖鱼我听说过,那是在哈尔滨以东两百多公里的方正县伊汉通乡得莫利村,豆腐、宽粉条子和乌苏里江中捞上来的鲤鱼炖在一起吃,是村民们吃个热乎的老做法。村里人在路边开了小吃店,就用这道特色菜招揽过往客人,久之,得莫利炖鱼就成了食林新贵,得莫利村也因此成了“黄金码头”。据说,每年在此闻香下马的食客就达百万人之多。
春日的一个早晨,我和钟先生一行四人驱车前往方正县的得莫利村。
抵达得莫利村时,正好赶上饭口的时间,得莫利村的家家饭店都是客似云来。
我们走进电话预定的那家饭店。
入得厅堂,坐后,钟先生先净手,然后点了一道得莫利炖鱼。
四十分钟左右,得莫利炖鱼被服务员端上桌来。
钟先生说:“炖这种鱼就得慢功夫,讲究的就是个火候。”
直径得有二尺的巨型陶瓷盆内,放着两条二斤以上的鲤鱼,还配有大豆腐,粗粉条子,红辣椒。
我们四人开“造”,那鱼肉真是鲜嫩无比,暗香盈口。
钟先生轻轻击掌,一句“美哉”脱口而出。
钟先生对我们介绍说:“做这种鱼要选鲜活的二斤以上的鲤鱼,在清水里养一段时间,除去土腥味。捞出来,开膛去内脏,不过油,不断开,不打花刀,整条的下锅炖。至汤浓肉烂,粉条够火、豆腐入味为妥。”
………饱腹之后,打道回府。车上,钟先生无限感慨:“这个得莫利炖鱼,只能在这里能炖出那个味,换个地方就是神仙也没辙。”
大家附和着说是。
钟先生双眼凝望着窗外的远处,许久,说:“天下的美味无尽,吃了这,又想那,没完没了,何时是个终止呀!”
钟先生说完这话后,一脸茫然,双眼里流出了很多的泪水。
我想,钟先生对美食的钟爱是达到一定的境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