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nald Mclean, Your Gentleness Kills Us
1969年,24岁的唐·麦克林(Donald Mclean)忧伤地独坐在卡洛琳大街上一个酒吧的小桌子前,回想他坎坷的音乐生涯,思绪万千。当他掏出纸笔来,写出一首歌时,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刻他在创造奇迹:两年之后,1971年5月26日,这首《美国派》(American Pie)正式发行,连续四周分别居于美国、英国流行歌曲排行榜榜首与第三名。此首长达8分34秒的伤感歌曲,能从头到尾保持住歌众的热情和喜爱,并在30年后的2001年,继续生机勃勃地位于美国20世纪最佳歌曲365首评选中第五位的成绩,似乎都超出了流行歌曲的基本“法则”。
更让麦克林没有想到的是,30多年来,《美国派》从没有寂寞过,它不仅被反复传唱,还因为其歌词含混的丰富性聚集了歌坛以外的各种眼光。1972年,WCFL电台的DJ 鲍勃·迪尔伯恩( Bob Dearborn)慧眼识才,最早撰文,对此歌的复杂含义作出了阐释。文章发表时间比此歌登上美国排行榜榜首日提前了八天。紧随其后,无数文章纷至沓来:人们对歌词的真正含义争论不休。因此,《美国派》也由此成为歌曲历史上被各界人士争论、分析得最多且最广的作品。
《美国派》歌词蕴含意义的复杂性,一点不亚于它长度的奇迹。全歌共六段,用第一人称叙述,采用主歌与副歌形式,讲述“我”经历的美国摇滚乐1959—1970年的十年历史。
歌曲的第一段,是此首歌的“引子”,但引子并不单纯,情绪和意义曲折有致,足见麦克林歌词意义编码的复杂。
A long long time ago I can still remember
很久很久以前我依然记得
How that music used to make me smile
音乐是如何让我快乐的
And I knew if I had my chance that I could make those people dance
如果我有机会,我的音乐同样可以让人们欢乐起舞
And maybe they"d be happy for a while
也许这快乐很短暂
But February made me shiver with every paper
然而,二月使我发冷,因为每一份报纸
I"d deliver bad news on the doorstep
我送到各家门口的,登着同一个噩耗
I couldn"t take one more step . I can"t remember if I cried
我无法举步,记不起自己是否哭了
When I read about his widowed bride
当我读到他新寡的新娘的新闻时
But something touched me deep inside
有什么东西深深触动了我
The day the music died
那一天,音乐死了
So,Bye bye! Miss American Pie
那么,再见吧,美国派小姐
歌词的前几句,讲述音乐带给人的快乐和兴奋,接着一句意义含混的过渡,“也许这快乐很短暂”,叙述自然转向了一个令人心疼的故事。正如作者在回忆创作时所说:“写这首歌如同解开创伤,开始第一句时,当年我作为报童裁剪报纸时(在发放报纸前),读到巴迪·霍利(Buddy Holly 1936—1959)死讯的情景,立刻浮现到眼前,记忆好像冲开了闸门,歌曲自己奔涌而出,根本不需要我去多想……”
熟悉美国摇滚史的人都知道,在20世纪50年代,摇滚音乐刚刚蓬勃兴起。以巴迪·霍利为首的四人乐队“蟋蟀”(The Crikets)开始走红。巴迪是麦克林崇拜的偶像。他才华出众,自己写词作曲,用一种和听众倾心交谈的方式标出自己的演唱风格。乐队构成,以主奏吉他、节奏吉他、低音提琴和鼓配合,这种基本模式成为后来很多乐队(包括披头士乐队)的仿效榜样。不幸的是,1959年2月3日,这只乐队在美国中西部巡回演出时所乘的包机失事,四人乐队中,三人遇难,其中包括22岁的巴迪。另一个贝斯手威伦· 詹宁斯(Waylon Jennings),因错过包机改乘客车而幸免于难,后来成为美国著名乡村歌手。
此歌从巴迪讲起,尽管是讲故事,但歌词和小说不同,它并不重在情节,而是讲述故事背后的情感。就像这段歌词,作者甚至都没有直接提到巴迪的名字,但却让我们感到有一种故事升出画面之感。这正是歌词的妙用:通过两人歌词之间的互文关系,将歌与歌,歌与人链接到一起思考。比如,歌中唱到的“The day the music died”,前文本是巴迪的畅销单曲“That"ll be the day”中的一句“That"ll be the day that I die”(那将是我死去的那天)。麦克林将它改写成“那天音乐死了”。将“巴迪之死”等同于“音乐之死”,这个经典比喻,后来也被人用于描绘“列侬之死”。由音乐发出的情感共鸣,感受到死者在作者心中的分量。纵观全歌,这句歌词也是整首歌的“词眼”,反复出现,每段从它开始转向副歌: “我开始唱……”; “我们曾经在唱……”;“我们开始唱……”;“他在唱……”;“他们在唱……”这给旋律和歌词带来了节奏和意义完整性期待,同时这种复踏运用,与每段富有变化的歌词形成鲜明的对比,也逼迫听众进入沉思。
歌词的互文妙用,也解开了听众对歌词中一些字句的迷惑,比如“二月使我发冷”,指巴迪丧生的月份,而“他新寡的新娘的新闻”一句:是指巴迪失事丧生时,他的新婚六个月的妻子正怀孕,因闻噩耗而导致流产的消息。这些简单却触动人心的一笔,意在导出一个个细节,加重悲剧情绪。
这短短的引子,除了隐含这样一个伤感故事外,还充分利用歌词文本的互文和谐音效果,将歌词的表面意义与美国历史和文化深刻地链接到一起。比如,歌中唱到的“Bye, bye, Miss American Pie ”(再见吧,美国派小姐),令人联想到 “apple pie”(苹果馅饼,美国一种最常见的食品),就像美国俗语所说,“ as American as an apple pie”(意译为“一个地道的美国人”)。“美国小姐”和“苹果派”都是美国最典型的象征。这里,作者用一句“再见吧,美国派小姐”,似乎隐喻了向一个天真而快乐的时代告别。
20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初,被认为是美国历史上的黄金时代。经过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大萧条时代,美国经济开始了史无前例的繁荣,这些都给美国人带来从未有过的自信和乐观,美国人也从没有像此时一样,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享受生命。然而,就像这首歌中引子部分呈现的结构和意义一样:极度乐观的背后总会隐藏着负面影响甚至悲剧结果。摇滚乐的历史也是社会文化史的一面镜子,善于用音乐来反思心灵的麦克林,似乎有点先知先觉。这大概也是多少年来,社会文化研究者一再返回到此歌语境中,挖掘其深意的原因。歌词以下五段,作者也用同样的互文手段,把美国50年代至60年代摇滚史上的重要事件隐含在叙述中。这样,整首歌敞开的就不再是一个单薄的语言文本,而是拥有一个与社会和文化密切相连的深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