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明守靖在冷静下来之后,对这女儿亦是高看一层:紧急关头,还是她想得周全,提醒了自己现在不是发作任何人的时候,还是要先安抚下客人,把她们打发了再说。
在官场上混迹多年,虽然明守靖自诩清高,依旧练出了一副翻脸如翻书的本事,想到这点,当即又是痛悔,又是自责地说道:“明某不才,家中竟出了这等事。诸位夫人,请恕今日怠慢冲撞之罪。改日我必再设小宴为诸位压惊,只是现下还请诸位体谅,恕我还要料理家事,不能再招待贵客。”
闻言,众人知道这出好戏看到头了,便心领神会地纷纷告辞。王夫人走前还拉着明华容,让她多多保重,改日再到自己家作客。明华容俱都一一含笑应了。
待客人散尽后,明守靖不再掩饰自己神情。大步走到白氏的栖凤院,不顾陈太医连声说病人不可惊扰,径自吩咐随他赶来的李福生:“你立即从外院调几个人来,将这里看守好。从今往后,夫人好好养病,除了大夫之外,任何人都不许打扰她,也不许她外出。即便有外客来访,也一律说夫人静心养病。你明白么?”
这明显是软禁了。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这明明白白的命令,李福生仍是忍不住心中一颤,一边答应一边暗想,府里果真要变天了。
而一直哭个不住的明独秀听到这话,先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听李福生大声应下后,立即扑到明守靖面前,哭诉道:“父亲,母亲刚受了重伤,您不为她主作制裁明若锦,反而要软禁她,实在是太过糊涂了!”
见她居然敢直言指摘自己糊涂,明守靖再度气得打抖,对这个女儿仅有的几分怜惜,也尽数化做失望:“是你娘教你的么?你就是这么跟自己父亲说话的?!当真是忤逆不孝!你娘做的好事你心知肚明,更有陈太医验出那丫鬟死于毒物,还敢和我喊冤?!今日之事你也牵连在里面,若不是顾虑你的前程,我连你也一起禁足!你若还敢多言,休怪为父不留情面!”
明独秀从未领教过明守靖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就连三日前的那场斥责,明守靖对她也是颇多容忍,与现在目光冰冷,神情厌恶的样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明独秀吓了一跳,一时竟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见二女儿总算还有几分识趣,明守靖面色稍霁,但仍旧是满腔怒气,向陈太医微一颔首,便拂袖离开。他一刻也不愿再待在白氏房中,只要一想到平日对着自己恭顺温柔的妾室竟是死在她手上,他在愤怒之余,心中更有几分惊惧:白氏只因自己更宠爱孙姨娘,和偶然偏疼了明华容一次就对她们下毒手,若哪日她对自己心怀不满,说不定也会对自己下手吧!
他本是寒门出身,并不知道大户人家的内宅手段有时狠辣更加胜过朝堂。想到这点,他已全然不记得白氏多年来待自己的情份,满心只想离这个手黑手狠的毒妇远远的。又可惜她是丞相嫡女,不好直接休弃。
窥着他面色不豫,李福生虽然心里打鼓,却还是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禀报道:“老爷,请问五小姐该如何安置?”
闻言,明守靖立即顿住了脚,脸上显出几分迟疑。
明若锦当众伤了嫡母,此事万万遮掩不得。若按昭庆律例,犯此恶行的要么黥面流放,要么赐死。
明守靖只希望这事不要张扬太过,自然不愿选择大张旗鼓的黥面流放。但念着孙姨娘尸骨未寒,且是白氏下的毒手,要就这么处置了她唯一的女儿明若锦,明守靖又于心不忍。
李福生猜着他的心事,连忙献计道:“老爷,正如大小姐所说,五小姐也许是误信了哪个刁仆的挑唆,才一时冲动做下这种事来,再者事情还未查证清楚。您不如就先说五小姐病了,让她闭门静养。待调查清楚后,再行发落不迟。”
这法子十分周全,明守靖眉头顿时舒展开来,说道:“甚好,你这就着人去验看孙姨娘的遗体,看看是否和陈太医所说的症状吻合,再调查她死前还见过谁。还有,务必记得将在五小姐耳边嚼舌的那人揪出来,家法处置!”
他直接说处置,显然是有找替罪羊,为明若锦的颠狂悖行开脱之意了。李福生心领神会,当即一口应下:“老爷放心,小的自会料理妥当。”
这边厢,明守靖送走客人,赶去栖凤院之际,明华容向问她要不要回屋休息的落梅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话:“你去老夫人那里,悄悄将杨妈妈请来,记得不要惊动了旁人。”
轻雪团团浮在明府后院尚未结冰的小湖内,像一捧捧洋糖洒在清水中,将融不融,十分有趣。
坐在湖边小亭内的明华容像是十分欣赏这景致一般,笑得分外柔美。但站在她对面的杨妈妈却是眼观鼻鼻观心,神情肃穆。打从被叫过来之后,她不言不语一直站了小半个时辰,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杨妈妈。”明华容自湖心收回视线,落在对面这个看似平凡的蓝衣老妇身上,不加掩饰地仔细打量着她:“你该知道我为何要把你叫来。”
沉默片刻,杨妈妈面无表情地说道:“大小姐还请明示,您的意思,奴婢并不清楚。”
“哦?不清楚么。”碰了记软钉子,明华容也不生气,笑意反而愈深:“其实你的态度本身就说明问题了——有句话我先前曾和二小姐说过,现在看来,同样也适合你:还想做戏就要做全套,唱到一半就变脸,岂不可惜么。”
杨妈妈听罢依旧不肯开口,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明华容亦有耐心,并不催促,只休闲地靠在放了锦垫的小亭围栏上,品茗远眺,仿佛她真只是来这里欣赏雪景一般。但她偶尔回视杨妈妈的眼神,却有如刀锋般冰冷锋利。
过得许久,杨妈妈轻轻叹了口气,认命般说道:“恕奴婢愚笨,不知大小姐是怎么发现的。”
明华容道:“你自以为做得隐秘,其实颇多痕迹可寻,之前我便对你起了疑心,只是一直拿不到什么实质性的把柄。直到这一次,你终于忍不住在老夫人赐下的手绢上玩了手脚,我才确定你果然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