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王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又说道:“苏氏织好璇玑回文锦后,托人给丈夫送去,窦刺史看后深受感动,便将她接到身边,夫妇两人和好如初。可惜没过两年,便爆发战乱,窦刺史奉命增援时死于乱军之中,苏氏此后不知所踪,璇玑图也就此湮灭,不存于世。世人徒知其精妙,却不知其形制,当真教人扼腕叹惜。不意明小姐兰心蕙质,巧思迭出,今日竟令此图重现于世,当真是一大幸事!”
待他说完,长公主又接口道:“不只如此,更难得明小姐一手织金技艺出神入化,将书法融入织艺中,其字迹于极纤极微之处亦是转折宛然,疏落有致,比之寻常字帖还要迥劲清丽。本宫虽未有幸得见当年苏氏的璇玑回文锦,但想来其于织造之技上,定是不如明小姐!”
听罢瑾王与长公主之语,漫说本来就好奇无比的人们,就连少数不以为然的人也觉得这织金锦果然难得,在感叹之余,不禁纷纷看向明华容,年长的神情惊异称许、年少的则是祟敬钦服。几个坐在明守靖身边的人更是连声恭贺,说他养了个才貌双全的女儿。令原本因明独秀之事万般尴尬、几乎想偷偷离席的明守靖重新容光焕发起来,含笑连连谦逊。
但受了皇室公主与王爷的美誉,明华容却是不见喜色,只说道:“臣女惶恐,此锦原就是仿制而来,况且因时日匆促,才思所限,做不到纵列皆是二十九字,只有十六字而已,万万当不得各位如此称赞。”
但她越是谦让,众人却反而越觉得这少女不但身负绝技,且沉稳过人,更觉难得。当下,有人忍不住说道:“微臣斗胆,不知可否见识一下这方回文锦?”
长公主欣然允道:“这等巧夺天工造化之物,自然要与诸位分享一番。”
说罢,她命宫女用漆盘将回文锦连匣子一起托下去,交与众人传看。
这是一块五寸见方的素锦,边饰花纹,上又用金线织出诗阵,无论从哪一字读起断句,皆言之成意。而且果如长公主所说,其字迹清丽宛然,教人赏心悦目。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不可多得的美物佳品。
众人一边传看一边称赞,除了白文启后悔不迭之外,余者皆是惊叹赞誉不已。就连一些本来不服气的小姐们,在见到实物后也彻底打消了嫉恨之心,因为她们知道,就算机会来到面前,自己也是断然做不出这样精巧之物的。
一时间,众人忙于传看回文锦,根本无心再看接下来的节目。这时,一名瘦小美貌的宫女沿着边角走进殿来,走到御座下,向环侍的太监低声说道:“这位公公,下场本该是宫舞表演,按旧例应该将诸位大人的案几往后移一移,但现在看来怕是不好办……能不能请您问一问陛下,这宫舞还要不要上演?”
那太监本不想理这事,但见宫女话未说完,便悄悄塞了锭银子给自己。又见她满面惶惑不安,像是害怕出了纰漏被责罚。因她生得格外美貌,远胜众人多矣,就连已不算是男人的太监,都不禁起了怜惜之心,遂说道:“你且等着,咱家这就禀称皇上。”
他们交谈的声音虽小,但明华容就站在一旁,还是捕捉到了几句,当下不禁侧头望了一眼,不想这一看之下,却愣住了:这漂亮的宫女好生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稍一回想,她立刻记起,这是早晨刚入沁春殿时,为杜唐宝倒茶的宫女。杜唐宝之后就是跟随她出去才至今未归,而这宫女现在却无端出现在这里,此事必有蹊跷!
蓦地,明华容突然又想起了姬祟云再三叮嘱过自己的话,如同一道闪电撕开漆黑的夜空,迷雾般的不安刹时褪去,刹那间心头雪亮:这就是那个想要接近宣长昊,又意图不名的女子吧!自己该怎么点破她的意图呢?
“华容,你怎么了?”回文锦拿下去传看后,长公主便和明华容闲聊起来。因她十分喜爱织造一道,对于年纪轻轻就复原了织金技艺,又谦逊得体的明华容自是颇有好感。交谈片刻,称谓已从生疏的明小姐,变成了亲密的华容。当下见她突然愣愣地不言语,长公主还以为她是累了,便关切地问道。
明华容刚想制造一点混乱让众人对那宫女起疑,但还不及动作,便听到了长公主的问话。她转头刚要回答,眼角余光忽见那宫女腾身而起,以迅捷得如同鬼魅般的动作扑向御座,掌中一道雪白的铁刃,在耀目的灯光下泛出夺目的异彩!
事起仓促,明华容根本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宫女持刀扑向宣长昊。而周围环拱的侍卫开始并未将这个瘦瘦小小,美貌惊人的宫女当做威胁,生变之后不免都是为之一愣,待反应过来要护驾时已是晚了一步,那宫女的刀锋,眼看就要落在宣长昊胸前!
正在这时,只听怦的一声巨响,宣长昊座前的长案整个飞起,连带着上面的酒壶菜碟,整个劈头向行刺的宫女砸去!
御案乃上好的紫檀木所制,十分沉重,平时至少要三四个人才能抬动。但那宫女只轻描淡写地平平拍出一掌,就将案几整个反推回去。见状,众侍卫心脏皆是一紧:若皇帝被砸到,且不讲少说也得去半条命,他又该如何避开刺客的攻击?!
但他们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一脚踢起案几后,宣长昊已趁势长身而起,反手拔出腰佩长剑向刺客刺去。那刺客拍开案几后,右手握紧短刀迎向宣长昊,一招一式皆是不顾性命的打法,一时之间,反倒将有所顾忌的宣长昊逼退了几步。
这时,侍卫们已然反应过来,一边大喊着护驾,一边结阵成围攻向刺客。若论单打独斗,他们的身手肯定比不过刺客,但大内侍卫们本就以合围见长,自有一套阵法,寻常的武林高手都可轻易擒来。他们本道最多十几招,定教这刺客束手就擒。不料,这刺客竟好像十分熟悉这阵法一般,左冲右突,轻而易举就自阵型薄弱处突围而出,不依不饶地继续向宣长昊攻击。
眼见御座旁刀光剑影,险象环生,宫女太监们皆是面如土色,惊叫着四下躲避。站在座前的明华容环顾一下,见瑾王早在动手时便远远避开;临亲王则夺过身边侍卫的佩刀,也上去襄助;只有长公主面色苍白地跌坐一旁,身边除自己外再无一人,便上前用力扶起她,沉声说道:“公主殿下请恕臣女僭越,还请您随臣女暂且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