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何玲却把那封信当回事了，读完信，她就辨认出了抬头落款是汉语拼音“亲爱的”和“金浩瀚”。那节课她就调头看了金浩瀚几次，只是金浩瀚正处在极度懊悔中，没有注意她。她倒也不怪罪他。她的第一封情书递给中学的同桌时，也是好多天不敢正眼看人家一眼的。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她又把信欣赏一遍，回家后是不能看的，老公发现了可是麻烦。
要说这之前，她是没把金浩瀚这个人放在眼里的，咋咋呼呼，吹牛拍马，没遮没拦的，像个有口无心的大傻蛋。藏起信一想，你还别说，要是细细的想来，这家伙还算得上是个大老爷们呢。敢作敢当，率真偏执，听说学识也还说得下去，连老师们他都敢当着那么多同学评头品足，肚子里有真货才有资格看不起人呀。下午，何玲才认认真真地偷眼端详了一顿金浩瀚，这一看不得了，原来这家伙还是满经得起品尝哩，你越是细看还越有那么一点儿帅气哩，单说那海拔就有一米八几哪，除了石江南谁有人家那个头啊？
回家后又把自己老公和老金反复比较了又比较，结果是各有所长，又各有所短。可最最主要的是老公的个头顶多至了人家下巴那儿，而自己不是成天哀叹嫁了个小个子老公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吗？出门不能并排走，家里想小鸟依人地往肩膀上靠一靠，结果呢，多半个脑袋却被悬在老公肩膀上方的空挡里了，自己的胸脯反倒被他的肥脑门给偎上了，更不用说像电视里那样被老公抱起来在地上旋转得腾云驾雾飘飘欲仙了。再说了，这天上掉下个馅饼来，你说你不吃了不是白不吃？
但她决定不主动，这是铁打的原则，绝不含糊。毕竟你是小小县城中学的一个破教师。
可是一个礼拜过去了，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金浩瀚呢，见了她就躲，害羞呢还是怎么的了？冒然给人家写了情书，是要有几天不好意思的，躲躲闪闪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你不能把这个初级阶段拖个没完没了呀？谁不知道你金浩瀚是个涎皮赖脸的家伙，何用和一个女人家一直玩这个呀？
何玲等不来金浩瀚的动静，就决定亲自操练了。
这已是金浩瀚发错信的10多天以后了，下午第二节课下课时，在同学们乱嚷嚷起立收拾东西离座的当儿，何玲的眼睛朝金浩瀚飞快闪了一下，金浩瀚一震，纸条已塞在手里了。
这几天，金浩瀚陆续接到稿子不被采用的通知，心里正苦闷得一天也不想活了。情场上毫无起色，事业上又是这德行，枯燥乏味的老婆更让他生不如死，雄心勃勃构筑起来的希望大厦，眼看就哗喇喇倒塌了。金浩瀚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干脆喝一瓶安眠药自杀掉算了。一死解千愁，还可以制造轰动效应，给它泽西教院点颜色看看，给王八蛋老冯一个大处分，顺便把老叼婆霍蓝玉也气个半死不活！
偷偷看了手中纸条，心如死灰的金浩瀚稍稍有了一点儿活下去的期冀。就像名牌大学落榜后，等来了个末流院校通知似的，前瞻后顾都没路可走了，这根到手的救命稻草也只得死死抓牢了。
金浩瀚略略徘徊了一会儿，就如期赴约了。
那酒吧灯光昏暗，音乐缠绵，可谓声色同工，扰乱六根，谁置身在这样的环境里，不被搞得心旌摇荡乐而思淫才怪了呢。何玲把约会地点定在这里，也许抱有很明确的目的性？他妈的，城里女人果真是经营生活的老手啊！
在玫红色的光晕里，金浩瀚脸上还挂着苦楚。不是面对自己迷恋倾心的对象，言行举止也就没必要那么刻意，苦楚就是苦楚，苦楚人是堆不出笑脸来的。金浩瀚就像是被邀请的贵客，凹着脸背着手走进那梦幻般的小隔间里，在何玲的对面落了座。
何玲的开场白果然直截了当：“你这人也是的，要嘛不要撩人，要嘛就有个着落，把人吊得半死不活的，你倒也耐得住啊！”
金浩瀚没有透露那是搞错了的结果，咝咝抿着高脚杯里绵不叽叽的红酒，微微笑着接受责备。
“哼，平时看你冒天失地的，到正经处反倒成没声没气的笨鳖了。”
“啊，不好意思嘛。”金浩瀚点头笑了笑。
“还不好意思呢，这话从你金浩瀚口里说出来啊，真能笑死人呢。”
“我金浩瀚在你们眼里就那么无耻啊？”
“弄了半天，你金浩瀚还是孜孜以求地想当个好人哪？”
“嘿，看你说的，谁不想当好人哪？”
何玲扁扁嘴：“说的不是心里话，这都半年了，谁不知道谁呀。”
何玲说话时，羊绒衫紧裹的胸脯就鼓颤颤地随着话音抖动，像在向对方发出频频电波。看着看着，金浩瀚原本淡漠的眼光渐渐就积蓄了内容。暗红光里的何玲，真还有些楚楚动人哩！头发从鼻梁两侧垂直披下，把脸和眼睛遮掩得神神秘秘。那脸和眼睛在空间上的让步，越发把紫红的嘴唇衬托得那么醒目，那么诱人！那双向这边直直伸过来的双腿，又被那黑皮靴子和紧身靴裤裹得紧箍箍的……金浩瀚果然就有点心旌摇荡不能自已了……
何玲也定定地看了一阵金浩瀚，说：“那信里是不是你的真心话？”
“啊，是的，是真心话，”顷刻之间，金浩瀚就赋予了那些话百分之百的真实感，“那是我的爱心在积压许久以后，井喷一样爆发出来的，那是我用心血浇灌而成的啊！”
“是嘛？”
“当然是啦！”
“以前我光看你老盯着乔思思直勾勾的，一点秋波都没给我分出一丁点儿呀。”
“哪里呀，没有的事。”
“有就有呗，可以理解嘛，你们不是把人家排名二美女吗？谁不是先捡好果子挑着吃呢？”
“要单说欣赏，我看人家大美女看得更多呢，我看电视节目主持人看得更多呢，那不是一回事。”
何玲摆了一下头，把一边头发甩在耳朵后面，怪怪地瞅了片刻金浩瀚，突然换了一种语气说：“算了，算了，解释什么呢，世界上的事说不清道不明的多呢，咱说咱的就是了，我喜欢那句话，一切向前看。”
“嗷，这话我也喜欢。”
“那你给我说，下一个节目，怎么办吧？”
“啊，这……”金浩瀚突然有点慌。
“你看你，这更不像你金浩瀚了，你别以为我就生得那么贱，我这人是个直肠子，见不得绕绕弯弯的。你想啊，我们又不是20多岁小年轻人，还书来信往的搞那些小儿科，你写那封信也不容易，我看起码也得写你两节课时间吧？不过你还别说，那些话话就是说得好听呢，说得我都心软骨头酥了呢，你要说上钩上当吧，也就上了。毛主席还经不住好话忽悠呢。我要会写，早几天就给你回信了，可我哪敢跟你这样的好学生玩文字呢？又想呢，写得再好也是空对空的，和网上聊天一样，干闻不得尝，没用！从你那些话里看得出，你总是愿意跟我吧？这肯定没问题吧？可又想呢，我给你回不了信，你也不会给我第二封信了。既然咱都愿意，那咱在一起说破就是了，你金浩瀚不好意思，那我主动就主动点吧。你们农村人，我知道，尤其是这方面更不好意思张口，别看你平时大大咧咧的，一到正经时候，还不照样也是扭扭捏捏窝窝囊囊，没声没响的老笨鳖？人还有几天活头呢？一满在泽西教院能呆几天呢？别的话我也说不了，我就相信一句话，今天抓不住，到老气破肚。”
金浩瀚一边听着，一边挖脑袋：“可，可你说……我……”
“你看你那德行叫我说对了不是？老农民了吧？”
当然了，金浩瀚毕竟是金浩瀚，自认为哪方面都不落人后的金浩瀚，怎么会让人说成是老农民呢？妈的，叫你尝尝老农民的厉害！一下子，金浩瀚就向对面冲了过去，蹭着何玲的腰胯就并排挤坐在一起，乘势儿一只手就勾过何玲的后脖颈，另一只手就来了个海底捞针，将那靴裤紧裹的双腿，一抄一揽就收拾在自己怀抱里，动作来得迅疾而又到位，接下来的接吻也就水到渠成一拍即合了，那叫个深邃，叫个狂热……
狂热到了一个极限，金浩瀚的激情突然一落千丈，两边胳膊也像放了气似的蔫蔫耷拉下来，脸上又露出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看你老像愁什么呀？” 何玲问。
“我有什么愁的？”心里却在想，学术上受挫的事能向你倾诉吗？倏然，金浩瀚又想起通灵睿智的乔思思。
“借色浇愁也是愁更愁啊？”何玲直盯得金浩瀚的眼光撇在一边。
“看你说哪里去了，”金浩瀚心里“咯噔”一下，嘿，这家伙敢情不傻呀！
“无所谓，无所谓，你就把我想像成乔思思也行，那么下一个节目呢？”
金浩瀚不敢再正视何玲的眼光。
“要不……算了？”
“啊，这……”
金浩瀚用一阵狂吻代替了回答，谁也没再提下一个节目的事，但他们约定好了下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