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班牙巴塞罗那古尔公园正在举行一场比尔芬利(还记得这个名字吗?艾琳曾经在初次登上泽威尔里根行星时提到过)艺术作品展览。按时代划分,以其早期作品为主。举办者别出心裁地在波浪形的岩石上、充满童趣的动物雕塑旁边、镶嵌精美陶瓷碎片并兼作长凳的女儿墙等等地方摆上一幅幅被誉为“无论是内敛于节制的构图之下的迷人的错乱、还是超脱了形式与规则的天才的癫狂,都注定要将人类艺术推向一个崭新高峰”的作品。作品本身风格与公园的气质相得益彰。神圣和世俗,精神和意识,结构与装饰都在此刻的这里得到了更好诠释。
比尔芬利生于美国科罗拉多洲,他被公认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画家。世界大战尽管彻底改变了人类世界的方方面面,但本质上却是历史的轮回,而时代和历史环境的变迁决定了艺术发展的趋势。曾经短暂风靡过的“伤痕艺术”在战争后期复苏,比尔芬利曾将其发展到了一个新高度。而他的生日,正是悲怆而令人难忘的2231年。
他的父亲爱德华是美国人,曾是某家大汽车公司的汽车修理工。有一次由于修理机器人出现故障,他只好自己钻进车子底盘就像200年前修理汽车时一样当他整个身体躺在车下只剩两条腿留在外面时,机器人又动了,把车子和他掀了起来。也许机器人只是打了个瞌睡,他却差点因此丢了性命。是的,他活了下来,不过只能坐在轮椅上。本来他可以选择用公司的赔偿金作一次腿骨和脊椎骨修复手术,不过他已经丢了工作,所以他选择用这笔钱生活,同时也选择了轮椅,就像200年前患者的处境一样。他一度被酒精和尼古丁控制无法自拔,但战争却给他带来了些许消极的希望,也许是幸灾乐祸。他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在战争之中,除了去做一个可怜的大兵,就没什么可做的了,即便拥有完整的双腿。
比尔的母亲安尼亚是西班牙人,一位颇有文艺气质的忧郁的古典女性。她曾做过乡村教师,来上课的都是附近未满十周岁的孩子。忘记从哪一天开始,她和她的村庄被全副武装的士兵包围,接着就有人来袭击。从那以后,她的家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处战壕,平静的日子从此不再。过去,她每天早晨都在校门前的甬道上迎接学生上学,但是那条路已被坦克车的履带碾成粉碎。两旁草地仍在斑驳地绿着,却像无法愈合的伤疤,更象征着属于她的被扭曲了的生活。有次她正从学校里出来时亲眼看见一个手拎黑色冲锋枪,穿着黄色衬衣的陌生年轻男子他是恐怖分子,手执武器没穿军装的都叫这个名字踉跄地跑过她的面前,四面回响的枪声阻止了他前进。他的上衣已被鲜血染红了。安尼亚甚至能体会到他的恐惧,过多的失血令他没有力气再跑下去。于是男子躲在她左手边不远处的一棵树后。但是他没注意到一条红色光线已经瞄准了自己的后背。接着,短促沉闷枪声响起。电磁枪穿透了树干,也穿透了他的胸膛。这是安尼亚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新式杀人武器的威力,不幸的是这并非最后一次。战争改变了她灵动的眼神和活泼的表情,当然战争对她所做的远远不止如此。她的父母都死于武装袭击,母亲临死前把戒指留给了她,这也成为她唯一能从这场战乱中带走的财产。
在世界大战全面爆发之前,安尼亚去了美国。在那里,她遇见了比尔芬利的父亲。爱情就像历史一样,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们很快结婚,并在一个值得纪念的年份里生下了比尔芬利对于后人来说,这也一定是个值得纪念的人。
动荡的周边环境和拮据的家庭生活使安尼亚变得忧郁和悲伤是的,她早就成这个样子了但小比尔又提醒了她什么。“外面打得热热闹闹,我却拥有了一个孩子。”是的,安尼亚从未想过在这个时候,在目睹了那么多难以置信的情景后还能拥有一个天使。美好的迷惘和不如意的乃至痛苦的现实每时每刻都像矛和盾在她心里猛烈地撞击着。终于,她决定把这种情绪抒发出来,并很意外地成为了“伤痕艺术”的先驱之一。
比尔不仅仅是安尼亚灵感和力量的源泉,他很小就在创造力方面显示出非凡的才华。当他问母亲战争是什么并得到毫无隐瞒的答案“死亡和尸体”时,他照着在学校老师要求画的第一幅画飞翔的和平鸽画出了他人生的第二幅画,是漫天飞舞的黑色苍蝇。
在比尔十岁时,父亲病死了。病因是严重的糖尿病及病毒感染。即使他的腿没有断掉,病毒也会使他瘫痪并不得不锯掉双脚,直接了断生命对他来说如同解脱。2250年,当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可被摧毁和践踏后,持续二十年的世界大战终告结束。那天,安尼亚特地做了一顿好菜,并叫儿子买了一瓶香槟。这的确是个值得欢庆的时刻。然而,在陪伴已经长大了的孩子睡着之后,母亲安尼亚回到房间安静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悲伤的时代过去了,但悲伤的记忆和悲伤的人还在。也许过去的某段时间,我曾试图把我的痛苦变成扭转命运的力量,但现在它们都将一文不值。这里已经不属于我,或者从来都没有属于过。”
这是母亲给比尔的信。还有那枚由比尔未曾逢面的外祖母留给他的母亲的戒指,现在又轮到了他。
我们再把注意力转移到这次展览会上。来参观和捧场的不乏社会名流,普通民众更是达到了疯狂的程度就像又发生了战争,而这个山坡上的公园是唯一避难所一样除了追捧偶像,更多的是来瞻仰这位悲天悯人的艺术家。因为据说比尔最近再次拒绝了遗传病康复治疗。糖尿病是他的家族遗传病,这个康复治疗会为他进行一次DNA嫁接手术,修剪掉致病染色体并植入正常染色体,这样只需要使用简单的药物治愈并发症状,身体将自然康复。但比尔却决定像他父亲那样迎接真正应该属于自己的命运。比尔认为“外界力量的不断介入”会扭曲自然的人生战争和疾病不属于“外界力量”,原因是它们根本不可控制。对于一个受体来说,它们的降临和存在是无意图和无意识的。就像一棵生在你家门口每天上下班时都能看到的长相奇怪的树,尽管你的生活已经多多少少地被改变了,但改变你的只是一棵树。是它们构成了人生和命运的环境,失去了这些环境的人生和命运都不再纯粹比尔这里使用过一个不太贴切的比喻,但多少表达了他的意思“这就像第一只爬上岸的鱼会感到窒息,阳光会烤干它的鳞片,但如果它拒绝空气和阳光,就不会有人类。”关于他自己,比尔开玩笑说,我当然可以运用很多方式延续生命,但上帝可能并没有为我设计那么多步。
与比尔的艺术作品不同,他的这一番言论(毫无疑问,名人说出什么都是言论)并没有得到学术权威们的承认,但已经有人批评他这给社会造成了不可预料的负面影响。有人说他不该学父亲变成一个牛仔。他的拥护者们却将他推崇为了英雄。当然,像比尔一样作出同样的选择还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比尔芬利终于出现了。他的头发还保持着年轻时的黑色。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松弛的皮肤使脸部有些变形,不过并没有改变他那张仿佛土地般粗糙又像岩石般坚硬的脸。即使忽略他的声名,这也绝对是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庞;更没有什么能改变他那继承了母亲的忧郁眼神,犹如黄昏最后一抹没来得及散去的夕阳。比尔和以往每次出现在镜头和人们注视时没有任何不同,安然地坐在轮椅上,身着他惯常的白色西装,却套着一条蓝白条病护裤子。陪同他的是他的保姆、秘书兼经纪人理查兹康纳利女士。有媒体说她就快成为比尔的妻子,从相处时间以及亲密程度比较,她比其他人更有资格赢得这个名分,但直到现在这一切都只是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