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到了六月,天气已经非常暖和了。晚上,克利夫就坐在门廊上弹奏、唱歌。有一个人肯定会在倾听,他知道。他希望另一个人站出来反对,但是那个人什么也没有说。
一星期之后,倾听者——凯蒂从屋里出来,坐在门廊倾听,她的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门廊上的灯早早就熄了。因为,托伊每晚六点就上床休息了。
克利夫再一次感到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托伊要很早休息,单独留下他和凯蒂在一起。可他也没有说过什么。
起初的几个晚上,一直是克利夫弹唱,凯蒂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直到有一天晚上,克利夫停止了弹奏,仰起脸,梦呓般地凝望着天上的圆月,就在这时,凯蒂轻轻地说:“克利夫,请为我弹唱一首悲伤的歌吧。”这是凯蒂第一次这么称呼他。克利夫激动地转过脸看着她。“啊,凯蒂,凯蒂!”他饱含深情地唤着她。
就在他刚要站起身时,凯蒂的双手一阵颤抖,她转身走了,消失在黑暗的屋里。
一连几个星期过去了,天气变得越来越热,夏天已经来临。在阳光中,克利夫不停地挥动着斧头,树木一棵棵倒下了,就像被射中的士兵一样。庄稼在充足的阳光下茁壮成长。河边种植的三十亩苜蓿,很快就可以收割了。
晚上,克利夫依然坐在门廊弹奏吟唱,但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凯蒂从此没有再出来倾听过,也再没有喊过他克利夫,而是很有礼貌地称他为“丹多伊先生”。
克利夫有些想离开了,但是,他还是无法割舍,所以他一直留在那里,他不停地骂自己傻瓜,是的,他确实是个傻瓜!
有一天,天特别炎热。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可凯蒂的午饭还没有及时送到。克利夫那天是负责去河边焚烧矮树丛的。他的全身都是汗,而且盖满了灰烬。河水在炎炎烈日底下,显得异常清凉诱人。
在每天晚上收工之前,克利夫总会下河游一会儿泳。
天实在是太热了。他一个冲动,就脱掉鞋袜,扎进水中去了。弄湿裤子一点关系也没有,只要在太阳底下站上一会儿,很快就晾干了。在水里扑腾了一些时间,他浮上了水面,突然岸边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凯蒂正站在河边朝着他笑,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笑出声来。
她说:“你看上去像个在玩水的小孩。”
当时,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他说出了那些话,也许,他只是觉得在那个时候,是个适当的时机,可以顺利成章地那么去说。他说:“凯蒂,这水里很凉快。你可以穿着衣服下来玩一会儿。在你回家以前,衣服就能晾干。”
凯蒂丝毫没有迟疑就放下了饭盒,脱掉鞋袜,然后以一个优美的姿势扎进了水中。
两个人就像是孩子一样,毫无顾忌地在水中嬉戏。凯特的水性特别好,她在水里的各种动作显得游刃有余。她大笑大叫,用力去拍打着河水。克利夫知道,这一刻,她是最快乐的,她似乎暂时忘掉了所有的一切。
后来,他们上了岸。凯蒂坐在滑溜溜的河岸上,她的头发像海藻一样堆在头上,衣服湿透了,紧贴在她身上,整个人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可她是克利夫见过的最可爱的女人。
“凯蒂,凯蒂,我爱你。你应该知道这一点!”他喃喃着拉住了她的手。
凯蒂顺从地靠进他的怀中,开始扬起嘴巴。突然,她大叫一声,挣脱开来。“不,不!我不想再次造成死亡!”
克利夫直直地盯着她看,眼神里满是迷惑。“凯蒂,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转过脸,有些悲伤地说:“在你来之前,有一个男人……”
“我知道。你告诉我你丈夫解雇了他。”
“是的,我是那么跟你说的。事实上,我认为是托伊杀了他!”她用低低的声音说。
“杀他?”克利夫用手抓住她的下巴,她的脸被动地朝向了他。她的双眼紧紧地闭着。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托伊发现我们在一起笑。就这么回事,克利夫。我发誓没有别的!”
“好吧,就算这是真的。你继续往下说。”
“第二天一大早,我发现乔尔就不见了。但是,托伊告诉我说,乔尔半夜离开了。”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离开了呢?”
“他装满东西的箱子还放在那儿,没有带走。”
“也许只是被你丈夫给吓坏了,他一时间慌张,忘记拿了。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是托伊杀了他?”
“那是因为……”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反正我就是知道!”
“这没有依据的,只是出于一个女人的推理,凯蒂。”
“可他是一个流浪汉,已经没有了亲人,没人会因为他而难过的。”
“凯蒂,说实话,我也很不喜欢托伊·莱德伯特,那可能是因为你。可即便如此,我总觉得他不会杀人。”
“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他。他是个极其卑鄙的人,而且特别残忍!”
“那你为什么要嫁给他呢,凯蒂?”
早在四年前,凯蒂的父母在一次意外车祸中死去。她一下子变得孤苦无依、身无分文。就在这时候,托伊跟她求了婚。于是,她把婚姻当做了救命的稻草。当时,她只有十七岁,高中还没有上完,而托伊是一个富裕的农场主,他看起来整洁而又节俭,像个一个善良温柔的男人。因为她知道,爱情对于她而言,只是小说和电影中才有的东西。所以,她答应了没有爱情的婚姻。可结婚四年了,她彻底地看清了他的真实面目。原来,他的节俭其实是吝啬,他温柔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残忍的心。他们住的地方,距离镇子不过七英里,但是,托伊一年只会带她去镇上两次,而且只允许她买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托伊只知道把多余的钱投资在购买农用设备上。最近一段时间,他又变得更加不可理喻,喜欢胡乱猜忌。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古老而可疑的故事。克利夫显然不太相信。
“如果事实真像你所说的那样,那你为什么不干脆离开他呢?逃走总可以吧?”
“逃走?我曾经想过,可他跟我发誓说,他一定会找到我,然后杀了我。我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绝对做得出来。”
克利夫看得出她对这些确信无疑,她显然已经被吓坏了。
“凯蒂,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也一样爱我,对吗?”
“我……”她好像在奋力挣扎。她仰着头一直盯着克利夫,眼睛一下子睁得很大。“哦,不能……克利夫!这绝对是一个错误!”
“听着,凯蒂!你跟他结婚,这错误更严重。你并不爱他。我现在就去找莱德伯特,我要告诉他我们的事,然后带你离开这里。”他冷静地说。
“别这样!克利夫!他会杀了你的!”她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凯蒂,你冷静一点,先听我把话说完,其实,我也是一个流浪汉,也从来没有过可以定居的理由,可现在我找到了。”他的声音很温柔。
这话,一下子说中了凯蒂的心事。她放弃了抵抗,开始在他的怀中不停地颤抖。他知道凯蒂在心里惧怕极了莱德伯特,但是,她还是很顺从地穿上鞋,和克利夫一起手拉手向屋里走去。
他们不必费神去找托伊。一大清早,他就在房屋外面给干草打包。快接近房屋时,他们并没有听到拖拉机的马达声,托伊一定是进屋吃午饭了。就在他们走进的那一刻,托伊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凯蒂的手使劲地挣扎着,就像是一只吓坏的小鸟在不断地跳动,克利夫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说:“莱德伯特,凯蒂和我相爱……”
“就像你歌里面唱得那样?”托伊温和地说,他的眼睛泛着光,就像光滑的大理石一样,克利夫一下子明白了凯蒂害怕他的原因。
克利夫接着说:“我们决定了,要在今天下午一起离开这里。”
“哦,是吗?”
克利夫见状,离开凯蒂几步,摆开姿势站着,看样子他随时准备迎接托伊的进攻。如果一对一地格斗,他有必胜的信心。
但是,托伊似乎不去理会他这些,他扭过脸看着凯蒂说:“你是我的妻子,凯蒂。你是属于我的,就像这农场里的所有东西一样。为了这些属于我的东西,我会杀掉那些图谋不轨的人。”
“莱德伯特,有些事情你是阻止不了的。你还是省省力气吧,我们可不害怕你的威胁。”
克利夫瞥了凯蒂一眼说:“别担心,凯蒂。他只是想吓唬我们。”
托伊仍然没有看他,接着对凯蒂说:“你知道我说的话向来算数。”
凯蒂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她只好把一只手伸到嘴边,用力地咬着手关节。她满怀恐惧地看了一眼克利夫,说:“克利夫!实在很抱歉!我还是不能!我做不到!”说完,她呜咽着跑进屋去。
克利夫朝她的方向迈了一步,然后又转向了托伊。
托伊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胜利的神情,他很平静,那样子就像正在谈论天气。
“今天晚上,我回来的时候,不希望再看到你了。歌手,你可以多领一个月的佣金。我想你应该为此而大声唱歌吧?”他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
克利夫凝视了好一会儿托伊的背影,然后跑进屋里。
凯蒂正躲在卧室里。
他不停地在门外,求她,哄她,甚至威胁她。可她一直都回答着同样的话:“走开,克利夫!请你走开!”
最后,他还是失败了。也许她只是在骗他,她压根儿不愿意跟他一起离开。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东西一件一件装进背包,失落地走了。
他沿着路边行走,河那边传来拖拉机的轰隆声。
大约走了一个小时,他的愤怒和沮丧渐渐地缓解了很多。这一下,他突然意识到,凯蒂那样做全都是为了他着想的,她在担心他的安全!他早就应该明白这一点的。可他当时被气糊涂了。
他立即转身向回走。并且决定,一定要带走她,就算是抱也要把她抱走。
当他返回那栋房子时,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他一路听着田里拖拉机声走回那座房子。
厨房门开着,但凯蒂不在里面。他走进屋里,着急地喊着她的名字。
可是没人回答他。
他在卧室发现了她,当他看到她时,她已经死了。整个人几乎被猎枪子弹炸成了两半。
看到这场面,克利夫跌跌撞撞地冲到外面,那场面太惨了,让他禁不住想呕吐。远处的拖拉机还在轰鸣,那声音不停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知道那是托伊干的,他杀了她!今天晚上回来的时侯,他会假装“发现“凯蒂死了,然后把罪名全归于逃走的雇工。
但是,他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妻子呢?
克利夫拖着脚向田里走去,开始很有些踉踉跄跄地,但慢慢地,他的脚步恢复了正常。
拖拉机拖着一辆干草打包机,正要掉头。一看到克利夫,托伊就停下了拖拉机,但是,他没有关上马达。干草打包机继续在转动。
“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你,歌手。”托伊的声音很镇静。
“告诉我为什么?你怎么忍心那么去做?她已经不想离开你了!”拖拉机马达和打包机还在轰鸣,克利夫大声叫嚷起来。
“不,她已经决定了离开。我回屋的时候,正好看到她正在收拾东西,她准备要离开。”说着,他微微地咧开嘴笑了,然后他接上了前面的话,“她一直等,直到确定你已经走远了。她说,她不想看到你受伤,所以她先气走你,然后再自己走。”
克利夫愤怒极了,看上去有些抓狂,他冲上前去,一把抓住托伊的衬衫衣襟,把他从拖拉机的驾驶座上拉下来。
故事讲到这里,他的律师插话道:“这么说,是你杀了他?”
“是的,是我杀的。”克利夫说。
“可他的尸体哪里去了?警长到处都找遍了,一直没有发现尸体。我想,你现在应该知道了你受审的原因了吧,你是因为涉嫌杀害凯蒂而被受审的。那时候,你不能或者是也不愿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警长也猜到了莱德伯特是你杀的,你杀了他之后,又把他的尸体掩埋了起来。”
“那个干草打包机在哪里?它还在田里吗?”
“早不在了,第二天,拖拉机和干草打包机就被开进了谷库,但那些干草仍在地里。那天晚上下雨了,雨水把干草全淋湿了。”
“下雨?肯定是雨水把血冲洗干净了。”克利夫说。
“什么血?”
克利夫表情全无地看着他的律师说:“莱德伯特一向喜欢他的机器胜过喜欢凯蒂。从拖拉机上被拉下来之后,接着,他又挨了我一拳,他跌进了干草打包机里。原本,我可以救他的,可我不想那么去做。现在,托伊·莱德伯特的遗骸应该还在田里,或许警长将会在最后两捆干草中找到他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