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彦和李蒲是十一点十分回到报社的。
章彦先到绿周刊办公室从黄琳桌上抓起报纸瞄了一眼,掷下之后狠狠地说:“他妈的!王八蛋!!”
章彦冲到四楼副社长杜阳春的办公室。因为章彦是承包者,杜阳春是分管经营的,所以平时两人联系甚多。
杜阳春一见怒气冲天的章彦,就先开口:“回来啦?来坐下听我解释。”
章彦怒吼:“我不听解释!我只要报社退给我押金,赔偿我损失,老子不干了!”
杜阳春:“你耍什么小孩脾气?”
章彦:“我耍小孩脾气?杜社长,你想一想,为了提高报纸的影响力,我章彦不惜放弃跑业务,而集中部里的优秀人才去抓这个大稿特稿,我们花了那么多心血和代价搞出一篇有份量的稿子来,你们说枪毙就枪毙了。”
杜阳春:“章彦,你说句良心话,我杜阳春对你的工作还不够支持吗?关于撤镜溪稿子的事,是迫不得已,而且史总召集我们集体商议之后决定的。”
章彦:“我没说你杜社长对我的工作不支持,我气不过你们撤下我这篇稿子,而且是排好版进了厂上了机的,你们虽然是领导,有权力决定一切,但是你们应该尊重部下征求我们部里的意见。哼,说什么集体决定,那好,杜社长,我现在正式向你提出,经过绿周刊部集体研究并表决过,我章彦现在不承包了。你们社里将那10万元押金退还给我!”
杜阳春也生气了:“章彦,你怎么这样固执?还拿悔约来威胁我?你也知道我杜阳春是吃软不吃硬的,说到悔约我还正想找你谈呢。你是去年12月19日跟报社签合同的。已三个多月了,除了元月份你完成了11.4万元之外,二三月份都没完成,都差一两万,按合同规定,你若接连三个月不能完成10万的指标任务,报社有权收回报纸!”
章彦:“我二三月份没完成任务是有责任的,但报社也要承担部分责任,你知道现在原江经济报社处境有多危险?办的质量差,发行量少,而且发一些稿子都收钱,在好多地市口碑不好。杜社长,你以为我真的完成不了任务?喏,给你看看,我昨天就签名了一份12万的单,不过我现在不想拿到经济报来了,我打算将这笔业务拉到原江商报去。”说完,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合同和一叠稿子来给杜阳春看。
杜阳春接过去翻了一来,是林南监狱的监狱经济广告和林州市公路局的工程招标公告。林南监狱是第4版整个彩版,收费10万,林州市公路局是三版的1/2黑白版,收费2万。
杜阳春:“你为什么吃里扒外,要将业务拉走?”
章彦:“我吃里扒外?我又是没拿报社一分钱工资,领的全部是我应得的提成。不过,要感谢报社给我买了保险。现在报社一点都不尊重我,随便撤下我的稿子,这样的报纸还有多大的前途?我为什么还要继续撑下去?”
“章彦,你不要那么冲动,撤稿已成事实,神仙也挽救不回了。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们还可以商量。”
“没得商量了?我走了,拜拜。”
章彦走出杜阳春的办公室,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大喊:“原江经济报快完蛋了!”“出卖良心,出卖道德,出卖正义,原江经济报快完蛋了!”
章彦的喊声惊动了报社不少人,四楼照排室、财务室和三楼产经周刊,金周刊和采编中心不少人都出来看热闹。上午,本报社上班的人都知道了昨天晚上绿周刊撤稿子的事。因此,人们都予以同情和叹息。
其时,史慧琳早已离开报社,杜阳春和黎浩江听到章彦在走廊了大喊大叫,两人立即追到三楼,拦住章彦。
杜阳春:“章彦,你太不像话了!你发牢骚可以,但不能大喊大叫,要注意影响,这里是省政府。”
章彦:“说得好,我差点忘了这里是省政府,不是省人民政府,看来你们将原江人民早就丢到一边去了。”
黎洗江:“满口胡言。”
章彦:“好!好!我不在你们省政府大喊大叫,等下我出了省政府到大街上为姜甸村的老百姓喊话,总可以了吧?”
杜阳春:“随你的便。”
李蒲开着车载着章彦出了省政府,两人牢骚满腹。
李蒲看了看时间,说:“快十二点了,去哪里?”
“找地方吃饭,我打电话给于之恒叫他过来一块儿吃。” 章彦拨于之恒的电话,通了,但没有接。又拨了一次,亦然。
章彦:“奇怪,老于怎么不接电话呢?”
李蒲:“恐怕不方便吧,等会儿他会打过来的。”
章彦:“去白云路醉仙阁,我再叫两个人来。” 章彦又打电话约了广播电视报的两位故友。
到了醉仙阁,章彦又打于之恒电话,仍无人接听。他觉得十分奇怪,但又没办法解释。
“难道他手机被盗?或者放在家里充电而人又出去了。” 章彦心里猜测。
撤稿子对章彦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原以为自己可以从中捞得一点油水,谁知泡汤了,而且还在姜甸村老百姓面前丢了丑。
想到姜甸村的老百姓,章彦心中有愧,在村里报了油费路桥费,还吃他们的住他们的,最后未能帮人家解决任何问题。现在真不知如何交差?如何再次面对?章彦心中矛盾不已。片刻,他还是决定给姜德光和姜许友打电话。谁知,就在此时,姜克强打通他的电话。
于之恒醒来之后,感到头昏沉沉的,而且口渴难耐。喝了一点水,收拾了一下残局。一看手机,已下午三点四十七分,而且有14个未接电话。
于之恒查未接来电,共有六个新号码,一个是姜智新的,一个是赵满江的,一个是章彦的,一个是绿周刊的,还有一个手机号码和一个固定电话号码都不熟悉,但看号码可以肯定是省城金沙的。
看到姜智新和赵满江的号码,于之恒觉得心中有愧。这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姜甸村的老百姓生活在那种环境下居然没有领导关心,自己好不容易到污染现场和五岭环保局、县政府等地对整个事件作了全面调查,谁知稿子排好版进了印刷厂上了机最后又被撤下。现在是四月,如果再推迟两个月,是否会下一场六月雪?昔日关汉卿笔下的窦娥无处申冤,今天姜甸村的老百姓也无处投诉,真是可怜!
虽然心中有愧,但依然要面对现实,于之恒拨通了姜智新的电话,他第一句话说是:“真抱歉!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记者,稿子未发出去,我对不起你们姜甸村八百多老百姓。”
没想到姜智新却说:“你不必内疚自责,我们早就预料到了结果。因为看到你很投入,我们不忍挫伤你的积极性,所以才配合你采访。中午章老师还打电话告诉了我们有关情况。刚才我们几个村干部在一起讨论时也说你够义气够辛苦了。支书和村长说我们全村人会永远记得你们,今后不管你因公因私来到五岭,只要你来姜甸,我们仍当你是老朋友,照样热情招待你。”
听了姜智新的所言,于之恒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隔了一会儿,他又打那个金沙的陌生电话,接电话的人说这是原江农业大学男生宿舍。听说是原江农大,于之恒蓦得想起老校长所说的那个学生,于是从公文包里翻出老校长写的那张纸。对了,那两个陌生电话果然是李清荣的宿舍电话和手机。于之恒拨通了李清荣的手机,李清荣十分高兴,他在电话里说:“于记者啊!我打了两次你的电话你怎么不接呢?哦,在休息呀。我读小学时的姜贤发老师说你很正义感,又很有水平。所以我很想认识你。不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来拜访你。”
于之恒心想今天的心情不好,于是随口说:“明天吧。”
李清荣说:“好啊!明天是星期五,我下午五点钟过来拜访你,请你吃晚饭。”
于之恒:“好吧,到时再约!”
于之恒又打章彦的手机,章彦一听就急叫:“老于,你在哪里?我们打了几十个电话找你,你就是不接。再打下去,只怕你的手机都会被打爆了。”
于之恒:“我总共只有16个未接电话,除去姜智新、赵满江和李清荣的4个和办公室的,你最多不过打了十个电话,就说成几十个了,真夸张呀!”
章彦:“好了,别扯远了!你现在在哪里,我们四点半报社碰头,你将手上的一切资料都带来。”
于之恒背着小包赶到报社绿周刊办公室时,章彦和李蒲在等他,黄琳和晏伯武也在。
章彦掩上办公室门,说:“绿周刊的人都在,我们现在开个小会。我先讲几句。大家都知道我和老于、李蒲三人去五岭辛辛苦苦搞出来的镜溪污染稿子上了机都被撤下来了。这确实让人感到意外。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出报纸的?这一切现在都不追究了,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了。我只想跟大家交个底说句心里话,五岭县摆平了报社,并不等于摆平了我章彦和我们周刊部,做人要有良心,像镜溪的稿子都撤了,说明报社已放弃了舆论监督的基本原则,我不敢说报社领导与五岭县领导达成了什么交易,但可以肯定他们违背了道义。中午我已认真看了老于写的稿子,觉得分寸把握得很好,有理由有依据。就算打官司也不会输。这么好的稿子原江经济报不发,我想把它拿到其它媒体去发,不知你们的意见如何?”
黄琳:“我在学校读书时,老师常对我们说客观、站得住脚经得起考验的稿子才是好稿子,以前只是记住了这么一个概念,昨天我读了于老师写的镜溪稿子,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新闻稿。经济报不发,我看可以拿到原江日报去。”
李蒲:“我估计五岭县委县政府既然能摆平原江经济报,同样也可以摆平原江的其他媒体。”
晏伯武:“要不寄给《南方周末》?”
章彦见于之恒不吭声,便问:“老于,你说呢?”
于之恒:“我脑子还是昏沉沉的,像作了一个恶梦,现在不敢相信这世界上的任何人和事了。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办,只想再喝两瓶酒干脆醉个够!”
章彦:“你不是和很多报社杂志社熟悉吗?稿子是你写的,你可以投稿呀!”
于之恒:“我熟悉的人大多是副刊部的人。”
李蒲:“可以请他们转要闻部或新闻部呀。”
章彦:“要不,你将样报复印两份给我,再将文章复制到我的盘上,我拿到新华社原江分社去试一试。”
于之恒将报纸清样及软盘交给章彦:“你自己去复印吧。”
就在此时,采编中心主任徐淑芬推门而入。
徐淑芬一看场面,就知道章彦他们在开会,便笑着说:“章主任,关起门来开什么秘密会议呀?史总找你和于之恒呢。”
章彦:“我正在发动报社所有员工来选举,我们重新选社长和总编,徐主任,你平时对绿周刊十分关照,我们集体投你一票,如何?”
徐淑芬:“你别拿我开涮了,说正经的史总找你们呢。”
章彦:“道不同而谋不合,他们出卖广大农民,还有什么好谈的?我不去。我还有事。”说完,竟带着李蒲走了。
徐淑芬见章彦不听老总的召唤,尽管她知道因撤稿而起,但心中仍感到十分惊讶。因为报社临时撤换稿子的现象每年都有好几次乃至几十次,而在她记忆里没有谁胆敢因撤换稿子而与老总叫板的。
徐淑芬又问于之恒:“你去见史总吗?她在办公室等你。”
于之恒心里比章彦心里更愤怒,如果说章彦发火是因为心里打了小算盘,那么于之恒愤怒则完全为了正义与姜甸村的村民。所以,他冷冷地回答:“我不想见心中没有普通老百姓的老总。”说完,也下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