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联系买刊号的事有了确切消息,创办伶南快报的事被正式纳入下阶段的重点工作。 在报社等事业单位企业化风潮吹起之际,伶海市那家商报宣告倒闭,答应以400万元转让刊号以清偿债务,几经商议,价钱降到了300万元,双方签定了意向协议。秦雄分别召开班子会和中层以上人员会议征询意见,大家对创办新报的前途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伶南市拥有国家新闻出版局公开发行刊号的报纸有三家,除伶南日报之外就是伶南文报、伶南画报。这两家报社因为经济实力所限,一直是惨淡经营,秦雄原先想过把两家小报兼并过来,但后来了解到对方人员负担过重,有不少老员工不能干活,却占着事业编制,兼并后解决起来很难;且两家报社另归市文化局直管,市文化局又不愿放手,便只好花多一些价钱去外面买刊号了。
通过调查了解,300万元的转让费在国内实不算贵,秦雄初步的打算是,一次性投入2000万元来搞,估计三年内收回成本没有问题。伶南经济发达,报业竞争不大,以报社长期积累起来的经济实力,加上自办发行、自主印刷、客户网络等先天资源的优势,创办新报的投资风险不大,更主要的是,目前伶南最缺少的就是一张给普通老百姓看的报纸,党报的风格和定位不容改变是雷打不动的事实,新报的创办正好可以互为补充,有这两张报纸撒开去,就可以把机关干部和普通老百性尽收其中了。对这一点,报社编辑部的同志们看得很清,可以说创办新报正当其时,已占尽天、地、人三方面的先机。
报社立即成立了筹备领导小组,由秦雄总负责,莜青具体分管抓,郭文、刘梦龙和新来的魏清也被列为组委会成员,孙歌没有被列进去,秦雄是想让他将来顶替刘梦龙的专题部主任位置。这一边的市场调查、方案制定和论证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那一边又在忙着招兵买马。秦雄决定这次先行招聘20人,大部分直接从各大名牌院校新闻毕业生中去招。这样做,他是经过反复考虑的:刚出道的名牌大学生最听话,热情和冲劲最足,思想鲜活,身上还没有沾染世俗的铜臭味,也不善于搞内斗,让刘梦龙和魏清他们这样的人带一带,很快就能成为报社新生力量的。再说新报将要实行的是一套企业化全新的管理机制,这批新人也最能够接受和适应。
这天上午,秦雄刚送走了来报社考察实情的两位中山大学毕业生,刘梦龙又急匆匆地进来,气急败坏地说:“我操!江下村放回去的那个老革命死了,大家又闹起来了。”
他了解回来的情况是:老革命等三人虽然放回去了,但村民征地款的事并未得到真正解决,那几个村官依然神气活现地大放厥词:“北京的报纸登了又怎么样?你们再去上告又怎么样?告到北京温总理那里去我们也不怕!”老革命一气之下还真准备收拾行装去北京再告状,哪知昨天中午就吐血而死;这一下,村民们的怒气更被激发起来了,两千多个村民将村委会大楼层层围住,都围了一整夜了,听说有个村官已被活活打得昏死,村民们还准备大规模出动,可能会来围攻市政府。
秦雄在早上来上班的时候,见到市内主要交通干线上站着不少全副武装的警察,当时还以为是有什么国内外重要领导秘密来访,现在一听,意识到事情的后果更严重了,立刻召开了班子碰头会,决定公开派出刘梦龙和捞仔去江下村了解进一步的情况,又坐在办公室等着市委宣传部下来一个什么样的紧急通知或命令。
宣传部一直没有电话来。中午的时候,刘梦龙那边的消息反馈回来了:局面已经受到控制,四位村官被公安局抓走,市长伍绵阳当面承诺,要在调查核实后严惩村委会成员集体侵占村民征地的款的不法行为,大部分村民得令后逐渐散去。秦雄这才松口气,心下又极后悔,早该和刘梦龙去江下村探望那位老革命的,没想到事情一忙就拖到了今天,这件事便成为了一个不小的遗憾。
下午,秦雄在办公室反复思量和总结着近来报纸的一些版面问题。通过健全了稿件审查制度并从细节上下了一番功夫,版面出错率已得到了较好的控制;因为有了新思维,版面语言也生动多了,新增加的五大周刊,每期也在8版以上;总编室还通过记者报选题统一审批的形式加强了调控和策划,专题的深度也出来了,尤其是《记者调查》周刊连续追踪了市内一对兄弟企业家关于知识产权之争,报道引起巨大的社会反响,国内众多主流媒体对这一报道进行了转载和追踪。新闻部新增的《新经济》专版,每期都有令业界或同行耳目一新的新观察和新论点。
秦雄对六位新进的精英记者的文章特别留意,认为这批记者大多功力深厚,尤其是魏清、孙歌的文笔和思想深度令他喜出望外,惟一觉得失望的是那位叫李红的记者,他的功夫显然与他简历上的介绍名不副实,秦雄准备到期后将他辞退。
就部门而论,副刊部这几月来的进步很不理想,人手被削减了一半,仍是死气沉沉的面孔。熊力的思维陈旧顽固得很,新进来的作家朋友莫少为也没有搞出什么新的东西,尤其是编辑王远负责的《作家笔会》专栏实在有失水准。该栏目每期都刊登伶南几位文人的专栏文章,说是“作家”,其实大部分都不是写作的料,有的还根本未入门,却都把自己的尊容贴在栏头,男的一律作深刻状,女的一律刻意展现自己的妖媚。报社两年前创立这一栏目的初衷是,让当地一些有真才实学的作家们一一登台亮相,可后来的情形是,那些真正算得上作家的没有一个上去,而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丑却纷纷登上了这大雅之堂,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主持编辑的道德和气量了。
秦雄早就对这一栏目深恶痛绝,上任主持工作以来几次提出批评,可编辑王远却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似乎有意跟他作对一样;昨天他看见一个叫寒梅的女作者又一次登上这个舞台来,竟气得差点背过气,当场就撕了这个版面。这位女作者长相奇丑,一年前她的玉照就十分抢眼地出现在栏头上,如果保持纯情本色也便罢了,可她偏偏东施效颦地扭妮作态,想把自己塑造成身体写作的美女作家,比网上的芙蓉姐姐还做作,看着让人如吞苍蝇。当然长相奇丑也不是她的罪过,可她又偏偏是一个道德素质十分恶劣的小女子,文学还没有入门,却故作深沉地卖弄起情感世界的文章来,都是关于她个人经历的,把自家祖宗八辈的风流韵事事和她与一些臭男人的故事往这个栏目上摆,看得读者们叫骂和喊打声一片,半年前就被骂得躲起来了,可这个时候她不知又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还讲了半年来被一个已婚坏男人欺骗的经历,秦雄断言她这次更是纯属杜撰,把当日担当终审的郭文骂了个狗血喷头,而罪魁祸首王远和他那个上司熊力却躲过了臭骂,因为他在心里早已对这二人绝望了。
眼下,他决定取缔这一栏目,让那些文化小丑的面孔永远消失。他打电话叫来王远和熊力,压抑不住满腔的怒火,一开口就指着那丑女作者寒梅的玉照道:“看看你们的这篇杰作吧,胡扯!无聊!要说有什么男人肯上她的床,打死我也不相信!还说是个硕士男人呢,听人家读者怎么说?说我们的编辑神经都不正常了!”
熊力见这阵势,好汉不吃眼前亏,闷头不语,可不知高天地厚的王远却是鸭子死了嘴壳硬,呛言道:“小品文嘛,又不是小学生记叙文,为什么不可以杜撰呢?”
秦雄没料道他还有这勇气,双目如剑地直插他那一张五官同样俗不可耐的脸,骂道:“你他妈还给我当小学老师,这个阵地不是地摊色情文学,是堂堂的党报你知道吗?”
王远仍不服输,针锋相对道:“党报也得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嘛,尽登那些高雅脱俗的东西,谁愿意看?”
秦雄气得把头一仰,咬牙切齿地道:“那你干脆滚蛋,滚到那些狗屁报刊去百家争鸣吧,本报养不起你这样的毛泽东思想研究家!”
王远被这一有力的杀手锏镇住了,软下头来,瓮声瓮气地道:“人家也是为了培养打工文学青年嘛。”
秦雄仍是气愤难平,道:“这样的打工文学青年,伶南没有更清净。我宣布从今天起,取消这个版面,具体的工作调整,由老张跟你们说。”
二人都僵住了,过一阵后,熊力才陪着笑脸道:“老板消消气吧,都是我没把好这个关,我认罚。至于停版的事,可不可以放后再说?我刚好约了几个全国有名的编辑大家来稿,答应给他们登专栏上照片的。”
秦雄道:“那也不行,我今后不愿再看到什么作家专栏,都是些狗屁。”心里却说:你想用这些版面在外面做一辈子文学交易,没门,下一步也要清算你!
看着二人狼狈地推门出去,门外也有三张惶然的面孔,有两张一闪就躲过去了,只有办公室主任区碧玉硬着头皮走进来。见这个新官上任以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她正好施展起女人的调节本能来,先给他倒杯水压压火,再给他捶捶肩软软身,秦雄终于冷静下来,在心里冷笑道:等着,有你们瞧的。
区碧玉原是秦雄做记者时的老搭挡,是个传统的伶南女人,没什么心计,当然搞新闻也没什么作为,可她心细得像根针,天生就是做办公室主任的料。她把每一天的工作都安排得妥妥贴贴,一点细节也不放过,而且这人记性特好,是个活的电话记录簿和记事簿,只要秦雄什么时候叫出要找哪一个人,她总能随口说出其电话号码,而且对他几天内要做的事总能及时作出提醒,应该说,这段时间报社的多项工作平稳有序地扎实推进,少不了她这个好内勤的功劳。这不,她不但三言两语就稳住了盛怒中的秦雄,还及时汇报了一件重要的事。
区碧玉说:“昨天夜里丁香忽然发病了,她侄女打电话来,我刚去看过,她疯了。”
因印务部的人员不需要在报社大楼坐班,秦雄好久没见着丁香了,只是前些时间听区碧玉说过她近来情绪不好,精神有些恍惚,印务部的事近来是副主任罗延长一个在挑,秦雄也想着有空要找她好好谈谈为她开解的,没想到现在疯了。他问:“送医院了么?”区碧玉说:“送精神病院才行的,还得需她家人同意,可她父母都不在身边,只有让单位开证明办这个手续了,我就为这事来请示你。”秦雄说:“你先办好手续把她送去,过后我们一起去看她。”新上任以来虽然工作一直很顺利,可几乎每天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烦心事,头脑里时时有那么多的人和事在晃悠,似乎从未真正清闲过,连晚上做梦也都是这些理不清剪不断的人和事,秦雄这么快就明白了,当单位一把手的威风可谓八面,连班子里的人顷刻间都会对你俯首称臣,可这位置烦人的事也最多啊。当副手时,很多事他连想都没有去想过,再大的事也拿得起放得下,可是现在不同了,再小的屁事也能压得他心绪日夜不宁,今天就一连出现了三件不小的烦心事,他连叫苦的功夫都没有,又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了。难怪人家说当一把手不容易,尤其是当宣传单位的一把手更不容易啊,想着阮社长这些年就这么过来的,也没听他叫过一声苦,看来他的那颗心脏是活活被累坏的。
在市郊的精神病院里,秦雄看到了丁香的疯样,她一个劲地瞪着他痴笑,让秦雄感觉有些莫名的恐怖,更有些惨不忍睹。这个四十多岁的广西女人本是个勤劳纯朴的农家女,靠着在阮社长家做保姆的好运气进了报社,还飞升到印务部主任的位置,掌管着三千多万资产的印刷厂,连报社的文人们都不敢小瞧她,只有羡慕和嫉妒的份了。感于阮社长的恩情,秦雄不曾想过要动她,只想着让她平静而富足地过完后半生,莫料阮社长的关爱带给她的最终是这一悲惨的现实,真是祸福无常啊。
丁香对秦雄的问候无动于衷,还含混不清地哼起了一首歌,是张学友的《爱情鸟》。于是,秦雄终于不用再猜测就可以断定她和阮社长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了,眼下还真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农家女起了十二分的敬意,也为阮社长今生能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感到欣慰,尽管这一美好的情愫换来的结局不是幸福的比翼鸟和亲亲的连理枝,她的将来或许就要在这里孤老终身了。秦雄便在心里感叹道:可爱的爱情鸟啊,你飞到了人们的心上,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既然爱人已逝,你干脆“飞走了”吧!
脑海里又浮现那个多年前的影子玲玲,又令他心疼万般:我天使般的爱情鸟啊,你为何那么早就飞走了?尽管上帝眼下又回报给他一个同样美丽的姑娘,可他不知为何,还是感觉得“爱我的人她还没有来到”,或许即使这只爱情鸟飞来了,将来也难保她不会飞走的…… 就这么浮想联翩着,他决定今后无论如何都要善待好丁香,特地去找了医院负责人罗院长,要他对这个病人予以多多关照,还交待区碧玉找个理由下次给医院捐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