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刚过，报社人事又有调整：区碧玉与梁国花的空头主任也降成了副主任，连名义上的职位也被两位社长助理兼任了；郭文被调离总编室，到市新闻工作者协会任秘书长，由孙歌接任他的重要位置；胡玫因与服装报老板姜小麦发生冲突愤而辞职，去市电台主持夜间谈性的节目；发行部副主任垃圾婆也提前退休，空出来的位置又调入两个人顶上。
郭文这一下败得很惨。市新闻工作者协会本由市委宣传部管理，经费却靠报社周济，两边都靠不上码头，就只有两个员工，经济待遇连报社普通记者都不如。抢了他位子的偏又是孙歌，一个也本应该感恩于他的人，这下，郭文也尝到了被人过河拆桥的滋味，秦雄见他几日内就变得比自己还要憔悴和苍老，并没有感到意外，倒有些庆幸自己后来没再相信孙歌。由此又见，郑仲尼不但知人善任，还擅长玩分化瓦解对手力量的权谋，令秦雄想起了郑仲尼对他说的那句话：“想跟我玩政治，你还嫩了点。”是的，官场上不论能力大小，只讲玩政治的手腕，秦雄玩不过他，便只好甘拜下风了，从此在班子会上对重大决策也听之任之，很少发言。眼前的现实是，保住饭碗要紧。
郑仲尼少了他这个台面上的对手，行事更加果敢和气魄了，这些时日最能够看得见的政绩是：报社大楼重新装修一新，办公设备也大量更换，印刷厂也新引进了一套德国产的先进设备，两大手笔共耗资两千多万元。秦雄自然明白其中的猫腻，心下好生后悔当初怎么没想到为自己捞点钱，不然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被动了，真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啊，如果再有机会上去，就不会这么傻了。由此，秦雄也明白了贪官之中其实也有不少好人的，他们原本也正直和善良，就因为心里不平衡而犯罪的。可是眼下这个社会，有几个当官的能做到心理平衡呢？记得古时有个大清官，别人上门来送礼，每次都遭他破口大骂，可当送礼人提着礼物滚出门去之后，他的老婆又要遭他大骂了，这也是典型的心理不平衡。秦雄觉得自己此刻就正像这个清官，好处没捞着，又见着身边人大发其财，就在心里跟自己生气了。
此刻报社心理不平衡的人也不止秦雄一人。一天，印刷厂罗延长和广告部志高、办公室罗军主动找上秦雄，就为着这件事。
罗延长是报社元老级的同志，印刷厂这些年的业务其实主要靠他一人撑着，丁香病退后，本想着可以顺利当上厂长，可偏偏又来了个王大明，他说：“王大明何德何能，一来就高高在上，只为自己捞钱。那套德国设备是走私的，上千万引进来，厂里还有七成新的一套设备就闲置了，他们少说也捞了三百万，拿公家的钱不当钱啊，胃口太大了。秦总你带个头，我们一起写信上告！”
秦雄一听，忽然想起罗军说过当年状告阮社长的也有印刷厂的人，当时并没有细想是谁，这下明白一定是非他莫属了，心里也倒抽一口冷气，不予回答。
志高说：“广告部都被他们搞乱套了，就只顾着自己大把捞钱，哪像你秦总那个时候一心为公啊。”秦雄明白他的不平衡主要是中了胡冬的暗算，想攀郑仲尼的高枝终于没成，也含笑不语。
罗军也愤慨地说：“报社装修搞的是假招标，他们买通了市招标办的人搞围标，这一笔也赚的不少啊。秦总你再不替大家出个头，报社这个家底就快被他们吃空了。”这是秦雄第一次听到罗军敢于大声说话，看来他也终于有点正义感了。
秦雄抽完一支烟，终于发话：“我早已无心跟他们斗来斗去，对报社的前途和未来早已看清，我死心了，就想安安心心地读些书，再写写文章了此残生了。谢谢你们的信任，但这种告状的事千万别找我，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这话发自他的内心，他已十分厌倦这样的斗争，况且也实在不愿跟这三人搅合在一起，相信自己不带头告这个状，他们还是会去告的，但更相信这个时候告状未必有用，因为郑仲尼这样的人精是难以让人抓到把柄的，只有捱到市里领导换届，再新老旧帐一起清算他，才有些胜算的可能，心里就冷笑说：“贪吧，就怕你不贪。”不是有句话说：击败他之前，先让他恶贯满盈；要吃掉他之前，先给他喂点东西，让他满足，正所谓“欲将取之，必先予之”。
接下来这段时间，伶南最大的新闻亮点就是十杰市民的评选。
往年的评选活动毫无新意，除了一两个慈善大亨之外，被推荐的参选人都是些单位和组织上推进的先进工作者一类人物，主要是政治上过得硬的主儿；今年的做法有所改革，大量增加了商界人士和文化人士的参选名额。而参选者的名单和简历在伶南日报上一公布，秦雄便傻眼了：在20个候选人中，郑仲尼名列榜首，邬伟也名列其中！报上简略刊登了他们的先进事迹，邬伟的事迹主要是上次专访报道中的要点摘录，郑仲尼的事迹也主要是推动报业集团化改革，并对伶南服装走向世界作出巨大贡献。
多么荒唐又幽默的政治游戏啊！秦雄看着两位人模狗样地在报纸上微笑，气不打一处来，一把火将它化为灰烬，心中更涌起阵痛。评选结果，两人还都成了真正的“伶南十杰”。市里还为此隆重举行了颁奖活动，在体育场内数万人的欢呼声中，伍书记和郎市长亲自走上台授勋，还为他们佩戴了大红花。秦雄从电视直插画面上看到，郑仲尼和邬伟神色兴奋而光彩，幸福得像两个新郎倌。他们风度翩翩地跟领导握手，还挥手向广大市民致意，仿佛自己真正成了屈指可数的伶南人物。
事后秦雄听说，二人之所以顺利当选，主要是利用报纸的选票作文章。当日的伶南日报每一张都是一张空白选票，郑仲尼私自让印务部多印了8000份据为己有，而邬伟则是从当日的报摊上花钱收购了数千份，请人代劳投上自己大量票数的。十杰市民的称号，是一张上流社会的名片，却被这些无德无才的社会垃圾窃取桂冠，熟知内情的市民们不知会作何感想？以后他们还将作为一代伶南人物和伟大的建设者，永远载入伶南的光辉史册，受到伶南后人的万分景仰和顶礼膜拜。报社的员工也不会不明白，这两人实乃伶南的耻辱，郑仲尼还堪称伶南文化的罪人，可大家都哑然失语，在报社举行的庆功会上还极尽肉麻奉承之语，而真正称得上伶南当代文化杰出人物的秦雄，却被早已人们遗忘在另一个角落，他除了愤怒之外还可以做什么呢？沉默，只有沉默，且不能在沉默中爆发，只有在沉默中死亡。
沉默中的秦雄渐渐学会了用下半身思考问题，这期间还有着强烈的性冲动。他的头脑中保留着与胡玫发生一夜情的深刻记忆，老是觉得意犹未尽，想把它更好更深刻地发挥下去。为此，他几次给胡玫打电话，而胡玫总是拒绝他的邀约，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也不曾发生一样。
秦雄在夜间特地收听了几次胡玫主持的谈性节目，觉得她天生就是干这份工作的料。像以前主持报社的真情节目一样，她的风格细腻而又深情，且才华横溢，人生阅历丰富，刚到电台，就有了很多忠实的男女粉丝，人们无一不称她“玫玫大姐”，而她的声音也是甜蜜和真诚的，给处在性的烦恼和生活困惑中的男女们带来了无限安慰和快乐。而在她的心灵深处，总有一些东西谜一样的困惑着秦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