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躺上床,冉佐思的电话就来了。
“你已经去了五天,什么时候回来?”
“我爸中风了。”她的声音中带着微微地震颤。“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冉佐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等他再度说话的时候仍然是冷冰冰的:“你记的再过三天就是你动手术的时间,你要记得准时回来!”
“我回不去了……”两串泪珠骨碌碌地沿着她的面颊滚落下来,“你到现在还惦记着那个手术,我们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有没有关心过我!这几天只有我一个人在奔波,你有打过电话给我吗?”
“你父亲的生死与我何干!”他的话仍然宛如严冰,刺痛着她的耳膜。
“冉佐思,我告诉你,这几天我都不会回来,即使我回国,我也要留在娘家照顾我爸妈!”她愤懑地喊完,说毕便掐断了电话。
挂上电话,她知道他不会再打来,他对她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他对她的好从一开始就是有预谋的。她泪流满面,任凭泪水顺着皱成一团的脸滑落,虽然她清楚流泪对自己的身体还有胎儿没有任何的好处,可是她没法做到不流泪。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的不幸从迈入婚姻的一瞬间就开始了。
护士没有发现她偷偷地溜出去过,只是在查房的时候发现她偷偷地哭过了,于是告诫她要保持身心的愉快,她的胎儿现在处于非常危急的状态,已经出现了小产的迹象,如果她的心情再不好,恐怕会对胎儿造成影响。
可是此刻她的心情又怎么会好呢。到了晚上她还是偷偷地溜出去探视她的父亲。何李已经发现了她的端睨,她强忍着不适,反倒安慰自己的母亲。白若轩已经醒来了,正如医生所说的那样,他不能动弹,话也说不清楚,一个曾经学识不凡的大学教授如今却成了失智老人,怎么能让白海桃不痛心疾首呢。
当时她回到了病房里,胎儿的情况就急速地下降了。
无法形容的痛!
汗水大颗大颗的从她的额头滑下来,滑到她的唇边,从她的唇缝里进去。
好痛。她躬起身子,将自己蜷缩起来,痛楚排山倒海似的朝她倾袭而来,泪水从眼角滑落,脸上满是汗水与泪水糅合在一起的液体。她感到自己面前有一个黑洞,一眼望不到边,从中伸出一双无形的手,将她猛力地往下拽。她的孩子……声音逐渐变得微弱起来,呻吟声也变得无力疲倦,她觉的自己快要死掉了。
终于,一双手温柔地抚摸在她的额头上。她蓦地睁开眼,是个男人,是冉佐思吗?可是她只看了一眼,便又沉坠到无尽的黑暗里去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站着何李。
“海桃,你醒了。”何李又是焦灼又是急切地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种事都不跟妈说呢。”
“妈。”她哀哀地叫了一声。何李这几天已经苍老许多了,爸的病让她牵肠挂肚,如今又添上自己的。她在被子底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腹部,不知道孩子怎么样了。
“唉,虽然这件事怪可惜的,不过你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要孩子。”何李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她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果然孩子保不住了,心中霎时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伤痛。
“海桃,你爸过几天等病情稳定了一些,我就让他出院了。我们回家去!”何李拉住女儿冰冷的手。从小到大,女儿不快活的时候总是不说话,她从不哭也不闹,安静得不像一个孩子,就是这一点最让何李心疼。这些天过去了,她的丈夫好像连电话都没有来过一通。想到这里,她问道。
“佐思呢?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海桃慢慢地转动着眼珠子,浮上来一层薄薄的泪影:“等我回国去之后再告诉他吧,现在告诉他,除了多一个人伤心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她尽可能地用轻松的语调说这句话,可是心里却感到一股跌落万丈深渊的绝望。
一个星期之后,他们三人回国了。而海桃却没有回去,而在娘家住了下来。刚出院的她脸色苍白,还是执意地为半身不遂,需要人二十四小时照顾的白若轩请了一位保姆。白若轩的病情虽然得到抑制,但是他的行动还是非常地不便。何李在这时候却显示坚强的一面。家里的境况渐渐让白海桃安心了,可是此时的她却不想回到冉家去了。
直到一个月之后,冉佐思出现在了白家。
他让傅伊川送来了各种各样高级的滋补品。何李虽然曾经跟丈夫一样,不喜欢这个男人,但是冉佐思既然已经成了海桃的丈夫,她也唯有承认这个女婿。她吩咐王妈,也就是新来的保姆,好好地照顾丈夫,自己却去菜场买菜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们第一次在白家相遇。
他盯着她那消瘦的脸庞,目光深邃地盯着她那宽松连衣裙下的腹部。屈指一算也快三个多月了吧,怎么她的肚子还是那么平呢。转念一想,她这么瘦,三四个月不显怀也是应该的。
“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家?”他开门见山地说道。
她一见到他,心里就直刺得痛。有两小簇火焰在她的眼中燃烧起来。
“我爸的病还没有起色,我想我暂时不能回家去住了。”
他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一会儿,嘴唇动了动说道:“你爸难道得的只是普通的伤风感冒吗?你明知道他这种病不会好的,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不想回冉家了?”
她的大眼睛里深幽幽的,睫毛连续地闪了闪说道:“我是不想回去了。”
“你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吗?”他的眼光攸然地变得冷漠,嘴角不屑似的往下沉了一沉。“我说过,如果我不想跟你离婚的话,你是不可能跟我离婚的!”
这时王妈推着白若轩的轮椅从房里走出来,白若轩的脑袋耷拉着,双手无力地垂在椅背上。冉佐思没有料想到白若轩居然变成这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低下头,眼睛专注地凝视着白若轩:“爸,你怎么样了?”
白若轩听到说话声,抬起头来嘴里含混不清地叫了几声。
“王妈。”海桃的声音痛楚地迸了出来,“带我爸去门口的公园里散散步吧。”
王妈用略略疑惑的眼神扫了一眼冉佐思,什么话也没说地将白若轩推了出去。
“今天晚上跟我回家!如果你白天要来这里的话,我一句话也没有。但是晚上你必须得回家!”冉佐思虽然觉得白若轩目前的情况很凄惨,但是他还是硬下心肠来对白海桃说道。
白海桃正要反驳什么的时候,何李已经买完菜回来了。
“佐思,妈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买了一些,你可不要嫌弃啊。”何李笑眯眯地说着,并没有发现女儿与女婿之间的异样。
冉佐思毫无表情地说:“我随便什么都吃!”
“妈,我来帮你。”她不想再跟冉佐思说下去,便狠狠地瞅了他一眼之后说道。
“不用,你还在做小月子呢。别碰凉水了,跟佐思好好聊一聊吧。”何李说着,便将那一大篮子的菜提进了厨房里。
她心里咯噔一声,转头去看冉佐思。果然冉佐思将她拉到卧室里,并关上门。
“你妈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住她望着。
“你不用再带我去做什么手术!孩子已经没有了。”她那黑白分明的眸子迎向他的眼眸。他的眼眸里有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孩子没了?”他吃了一惊,微蹙起眉梢看着她那消瘦的脸。
“是啊。那不是遂你的愿了。”她冷冰冰的说着,眼中幽幽地闪着凄楚的光。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眼中没有任何光彩。这个消息来得太过于突然,以致于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不管怎么样,总而言之一句话孩子没了。对你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她痛楚而愤满地注视着他。这是她的丈夫吗?他娶她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可能。”他认真地审视着她的目光,以检视她是否在撒谎。“你不会自己去把孩子打掉了吧。”
她的内心徒然地升起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落感,眼睛里生起两团黑焰:“你以为我像你这么狠心吗?”
“那你的意思是你不小心掉了?”他看着她的眼睛里慢慢地浮起一层水雾。
她紧抿着反咬合的下唇,想着她呆在病房的无助,腹痛如绞的情形,她就像被人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孩子总之是没有了。”她白皙消瘦的脸庞上露出很奇特的微笑。
“晚上跟我回去!”他不知怎么的,对她产生了几分怜爱,语气也显得微婉了许多。
“我不想回去。”她的浑身掠过了一阵颤栗。
“白海桃!”他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跟我回去!”
“我不要!”她的心在一阵阵地抽搐,疼痛,压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回到那只豪华的鸟笼里去,看着他带别的金丝雀回家吗?她想到那天晚上的情景,伶伶地打了个冷战。
“我会请你妈叫你回去!”他攥了攥手,快步地离开了卧室。
她靠着墙,望着窗外淡淡的晚霞,心里油然地浮起一种深刻的,悲切的悲哀。
冉佐思整个晚上的表现都非常地好。只有她明白,这个男人从头到脚都在演戏,当初他用精湛的演技骗了自己,如今又用同样的手段去哄骗她的父母。不仅如此,他还亲自喂饭给白若轩吃。作为一个女婿,今天晚上的表演他是合格的。
“妈,吃过饭之后,我想带海桃回去。”果然在给她父亲喂好饭之后,他语调温和地对何李说道。
何李点了点头:“对,海桃离家那么久了,应该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