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上元节，京城到处张灯结彩，五彩的花灯，打扮漂亮的官家小姐，摇着纸扇的书生，须发皆白的老者，梳着团髻的孩童，一时间，各家各户的人都聚到街上，好不热闹。
漠北的皇帝张贺，每年这时都会大宴宾客，朝廷上位高权重的高官，占据地方的霸主，小年刚过，就齐齐前来赴宴，明里是普天同庆，暗里却是因张贺登基时日尚短，这漠北面上瞧着安宁，内里却是波涛暗涌，这举动，无非是拉拉关系，顺道也看一下那些个心怀不轨的人有没有什么异动，大家心里都清楚，只不过各怀鬼胎，心照不宣罢了。
远在益州的天下首富钟楚山，是张贺的头号拉拢对象，早早就接了圣旨，一家老小不远万里赶了过来。
“小姐，您吃桂花糕吗？”马车上，穿着绿萝裙的小丫头，手里捧着一块儿白白的糕点，递到趴在窗子上，向外望的小女孩儿面前。
小女孩儿没回头，大大的杏核眼，新奇的瞧着外面的景物，黝黑的眸子，滴溜溜的转，偶尔见着个有趣儿的，樱桃小口就微微裂开，露出雪白的贝齿，说不出的讨喜。
“小姐！”小丫头又叫了声。
“干嘛？”小女孩不情不愿的回过头，鹅蛋小脸带着不悦。
“您吃不吃桂花糕，这一路就知道向外看，也不知道吃点儿东西！”小丫头岁数还不大，样子却是十足十，大人模样，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
“不吃！”小女孩儿摇头，身子又欺回窗边，“小玉，你说京城怎么这么大，有这么多好玩儿的，怪不得连皇上都住的这儿呢，比咱们益州还要好！”
“我觉得益州好！咱们在益州多自在，想干嘛就干嘛，也不用成天坐在这轿子里，您说是不是？”小丫头一抬手，将手里的桂花糕放到口里，香甜的她霎时眯起了圆圆的眼睛。
“也是，至少爹爹是不用这样不高兴的。”小女孩儿点头，慢慢回过身，一眼瞧见小玉的满脸糕点渣，顿时捂着嘴咯咯咯的笑，银铃般的声音传了一车厢。
“灵儿！”车外，忽然传来一个年轻少妇的声音，带了几分不满，帘子一动，一个三十岁年纪的女子，站在外面，细细的眉毛微微皱着，瞧着样貌是端庄的，气势却带着凌人“一点规矩都没有！大家闺秀怎么可以这样笑！我说不让带你来，老爷非是不听，果然上不了台面！”眼里是说不出的厌恶。
那厢还灵气活现的小女孩儿，这时却使劲低着头，娇嫩的小脸带了苍白，一双小手不停的绞着，完全是胆小怯懦的样儿，“娘，娘，灵儿知错了。”泪水已然盈盈的在眼眶里打转。
“哼！别跟我这儿楚楚可怜，和你娘一样，狐媚子！”女人说完，一放帘，走开了。
“小姐！”小玉拽了拽灵儿的衣角。
那小女孩儿这时却伸手，一把抹掉脸上的泪，露出个灿烂的笑，“等下到了府里，咱们就逃出去，听说今儿晚上要放烟花的！可热闹呢！咱才不去那什么劳什子宴会，缚手缚脚的，一堆的规矩！”
“可是，可是要是被抓到了，”小玉一阵犹豫，她得多想想，万一有什么差错，自己受责罚还无所谓，那大夫人不知道要怎样趁机治小姐呢！那可不成！
“没那么多可是！去还是不去！你给个痛快话！”灵儿秀鼻微皱，就不信小玉不陪自己！
“好，好吧！”小玉到底点头，两个丫头窃窃私语，只等着晚上到来。
天擦黑，月亮刚刚爬上柳树梢的样子，两个个子小小的小厮，悄悄从个府邸的后门跑出来，欢快着向京城的街市跑去。
“小姐，小姐！”小玉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的，一眨眼，钟灵儿就已经在远处不见了！
“老板，这个多少钱？”钟灵儿瞧见小摊上的面具，问道。
“十纹！”胖老板笑呵呵的伸出十个指头。
钟灵儿从怀里掏出个小碎银，啪一声丢在了摊上，随手拣了个面具就罩在脸上，这样应该就不会有人认出来了！
大娘不喜欢她，她虽然不明白缘由，只是还是隐隐的觉出来了，爹也不十分介意她，喜欢听哥哥念诗，喜欢听姐姐弹琴，却从没有听过她什么。她努力努力想变成他们喜欢的样子，可是到底还是一点儿改变都没有，所以这一次，这一次她一定要顺了自己的意，这是她第一次来京城，恐怕以后也没机会再来了，不知道回去会不会被关禁闭呢！
街上的确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彩灯，有的大的，有她一个人高，有的又只是拳头般大小，她瞧着新奇，也卖了一个拎在手里把玩。来往的行人瞧着她都稀奇，也不是上元节，无端端带个面具，的确是奇怪，她混不在意，五岁的年纪，正是天真浪漫，只知道眨着大眼睛望四周。
走着走着，竟不觉来到了护城河边，临河的树枝上也挂了灯笼，红彤彤一片，又不十分耀眼，背后是一轮圆月，一红一白，煞是好看，她觉着高兴，脚步就跟着走过去。
快到树边时，却见个身影早就坐在了哪里，很清瘦，穿着白衣，淡淡的，映了灯笼的暖桔色。
“我能和你一起做吗？”钟灵儿笑着走到那人旁边，微微低下头，摘下面具的那刻，眸子灿烂的仿佛漫天星斗坠落进去。
那人抬头，眉眼清秀稚嫩，只那双眼睛，黝黑深邃，如同一汪深潭，淡淡的，没有任何波澜。
他没说话，只是灵儿坐在的那瞬，身子却不自觉的向边上挪了挪。
“你也是一个人跑出来的？我也是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这里了呢！”灵儿咯咯的笑，将拳头大的小灯拿在手里把玩，“京城可真大，不知道一会儿怎么回去呢！”
那男孩子不说话，清俊的眉眼只是望着天边的圆月，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你是京城的人吗？你们每年上元节都这样热闹的吗？”灵儿歪着小脑袋看他，以为他听不到，挪着肉呼呼的小身子又向他靠近，男孩儿身子一僵，又向边儿上挪了挪。
灵儿也不在意，只是歪着头继续说话，“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呢！和我爹来的，不过明年就不一定可以来了，我是偷跑出来的，爹一生气，要关我禁闭的！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平常我也不能去前院儿玩儿，大娘不喜欢我！”
男孩子听到这句话，侧着头看了他一眼，眸子一闪，只是仍旧什么都没说。
灵儿又把身子欺了过去，“你有几个娘？”
男孩子退无可退，小小的身子已经捱到了树上，这一次只好开口，只是说出的话却不是回答问题，“你向那边坐坐！”
“我坐的远你更听不到了！”灵儿扬眉，一副理所当然，小小的她当然不懂，不是人家听不到，只不过人家不喜欢理她。
男孩子一瞬间有点儿哭笑不得，一直平静的眉眼终于浅浅的，带了丝笑意，“你一个人跑出来家里人是要担心的，快回去吧！”
“才不要！”灵儿看他终于理自己了，立马来了兴致，小肉手一下拉住男孩子的衣袖，“我要是回去了，大娘和爹肯定会责罚我！不过也不一定，他们都在宫里吃皇上的酒呢，不一定有时间理我！”
“你，你还是回去吧！”男孩子身子侧着，开始小心翼翼的要扯出自己的衣袖，他不喜欢别人靠近自己，尽管这小女孩儿并不讨人厌，只是多少有些别扭。
“咱们在说说话吧！”灵儿嘟气了小嘴儿，“在家里，除了小玉，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的，哥哥姐姐都不喜欢我，你是第一个肯愿意听我说话的人呢！再多说说行吗？”说着就用乞求的眸子望向男孩子。
不知怎的，那男孩子竟停止了动作，只是身子还是侧着，却又不离得太远，别扭得可爱。
灵儿絮絮叨叨得讲着自己得经历，如何在大娘面前装乖巧，如何被爹爹责罚，如何偷偷跑出来，如何……
男孩子间或笑笑，并不很激烈的笑，却当真入了眼里，映的那黝黑的瞳仁，别样好看
恰这时，烟火升空，爆了个好大好大的礼花，仿佛流星划破夜空，两个人看着对方，笑声震的那树枝上的灯笼都在摇晃。
“小姐，小姐！”远处，忽然传来另一个女孩子娇嫩的身音，带了急切。
“呀，是小玉！快帮我躲起来！肯定是催我回去的！”灵儿脸色一瞬间变了变，慌忙起身找藏身之处，男孩子却站起身拉她，第一次主动拉她，小手带着些微的冰凉，“回去吧，不然跟着你的人也会受连累，何必呢，自己的错误，却让别人来分担！”
灵儿愣了愣，并不十分明白，却当着依了他的话，将手里的小灯塞进他手里，小玉的声音渐远，她也再顾不得许多，忙追了出去，才走到一半，却又忽然回头，双手圈住嘴，大声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左沉之。”男孩子淡淡一笑，手里的灯映的如画的眉眼带了柔和。
“左沉之！”灵儿笑笑，大力的挥了挥手，“希望咱们还能再见到！”说罢，小小的身子就消失在黑暗中。
左沉之站在原地愣了下，心里忽然一阵懊恼，自己居然没来的及问她的名字！罢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在来这里坐坐，搞不好还会见到的。
会见到吗？会见到吧！小小的心里，第一次有了期盼。
“小玉，小玉！”灵儿边跑边追，一直追到了街市上。
“小姐！”身后忽然传来小玉的叫声。
灵儿一高兴，立马转头，正好和迎面的人撞了个满怀，面具吧嗒落地，露出她清秀白崭的小脸，红扑扑的，带着刚刚奔跑后的红晕。
面前一片暗黑的丝绸，前面的人很高大，她只到她的腰部。
慢慢抬头，却见一张极漂亮的面孔正俯视着自己。
那人很美，比她见过的最美的女人还要美三分，眉间有颗殷红的美人痣，衬的肤色更加白崭细腻，细长的眉毛斜飞入鬓，狭长的丹凤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姐姐，你好漂亮！”灵儿不觉惊叹出口，黑白分明的大眼闪着天真的光。
那人闻言，脸色却是一下变得难看起来，大掌一伸，竟是将灵儿小小的身子举了起来。
“哥，童言无忌！”另一旁一个同样俊美的小少年忙出言劝阻，伸手就要接过灵儿。
“哥？”灵儿皱眉重复，一双小手已然伸向男子的脸庞，左拉拉，右抻抻，秀气的眉毛却是越皱越深，头也歪起来，一脸参不透，“明明就是个姐姐，怎么会是哥？”
男子的眉角一挑，瞧着面前这个穿着小厮衣服，一副男孩子打扮的丫头，眼里带了几分兴趣，“漠北的女子都这样有趣的吗？”
“哥，她还是孩子！”一旁的小少年又重复，这一次，却直接抢过了他手里的灵儿，放到地上，又从兜里掏出块儿刚刚买的松子糖，放到灵儿手里，“拿着，走吧！”
“小姐！”小玉这时终于挤到了近前，不明白面前的形势，却是自动的护在了灵儿面前，“两位大爷，我家小姐年幼，要是冲撞了大爷，奴才给您赔不是了！”说着就福了福。
“有趣！真是有趣！”那黑袍男子薄薄唇角一挑，身音清丽妖媚。
“哥，走吧，爹爹在前面要等急了！”小少年不由分说，伸手拉着男子直接向前走，走出一段还不忘回头，冲灵儿打着眼色，示意她赶快离开。
那黑袍男子这时也回过头来，深深的盯了眼灵儿，盯的灵儿身子一僵，他才大笑着回过了头。
“小姐，快走吧！趁老爷没回来前回府，就说您身子不舒服，一直在府里歇息着，也许老爷一心疼，就不会责罚您了！”小玉拽钟灵儿的衣袖。
钟灵儿这才回过神来，刚被那男子看的，心里说不出的感觉，隐隐的，竟带了害怕，听到小玉的话，连忙点头，两个人沿着远路，向府邸的后门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