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布拉杜格说得太快了,所以约翰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约翰凝神细听,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而且大多听得不真切。听声音,说话者一会儿振振有词,一会儿思绪混乱而又很不耐烦。约翰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布拉杜格在贿赂上帝!约翰顿时觉得全身热血翻涌。
布拉杜格在贿赂上帝,这是毫无疑问的。布拉杜格说,两个黑奴抬的那颗大钻石只是一件样品,如果上帝答应救他,他还会进献更多的奇珍异宝。
约翰这会儿才真正明白,布拉杜格刚才说的话一直都以贿赂上帝为中心。现在,布拉杜格就像拥有了钱财的普罗米修斯,在极力召唤已经被他遗忘的牺牲和仪式,在进行对他来说早已失去意义的祷告,以便它们能够当他的证人。他曾经提醒上帝说,上帝早已屈尊降贵地从世人那里接受过各种礼物。比如,上帝曾经使城市免遭瘟疫,所以世人为上帝修建了大教堂。有些人,还向上帝进献了药品、黄金、生命、美女、俘虏、儿童、森林、野兽、羊群、粮食、城市,以及其他的被他们征服的对象。因为,他们在为了满足贪欲而进行杀戮的时候,得到了上帝的默许。他布拉杜格·华盛顿,可是钻石和黄金之一,是荣华富贵的象征。现在,他愿意骄傲地向上帝进献一份礼物——一座任何一位君王都梦寐以求的宝藏。
布拉杜格还在向上帝诉说。他有一颗世上最大的钻石,他愿意诚心地把它献给上帝。上帝如果拥有了这颗钻石,就可以命人在上面雕刻出比树叶还多的平面,而且图像不会失真。要雕刻这颗钻石,需要许多人花费很多年才行。完成雕刻之后,可以把这颗钻石镶嵌在教堂的纯金圆顶上,再给教堂配上一道又一道用蛋白石和蓝宝石作装饰的门。他还可以向上帝进献镭元素,这么以来,上帝就可以在一座下沉式的小教堂里,用镭建造一座既能不断变化又能呈现出彩虹色,还能分解一切事物的祭坛。有了这么一座祭坛,做礼拜的人只要一抬头,眼睛就会被烧毁。至于哪个人会变成祭品,全由上帝决定。上帝可以凭借自己的喜好选择任何东西作祭品,其中包括世上最伟大、最有权势的人。
布拉杜格向上帝承诺了那么多,只希望上帝能够答应他一件事——让一切都保持昨天的样子。因为,对上帝来说,这一切都非常简单。“上帝啊,请打开天国的门,把那些飞行员以及他们的飞机全都关进天堂,再让我的黑奴全都复活。”他说。
他这一生,只求过上帝一个人。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笔贿赂不够厚重。要知道,上帝是按照人的形象创造出来的超人类,所以他必定有他自己的价格。不过,布拉杜格马上又认为他这笔贿赂是世所罕见的,因为这笔贿赂的价格超过了那些花费许多年才建造成的大教堂,也超过了那些由数以万计的劳工建造成的金字塔。
说到这里,布拉杜格停了下来,不一会儿又说开了。这些都是他按照常规提出的建议,如果上帝认为他出价太低,那也没什么丢人的,他不会介意。也就是说,上帝完全有权选择是接受还是拒绝。
说到后面,布拉杜格的话开始既简短又不连贯,整个人也变得既紧张又不自信,好像他周围的一切都停止了似的,所以他竭力想要从中挣脱出来。与此同时,他的头发逐渐变白。现在,他像古代的先知一样面对天空昂起头,那场面真是太壮观了。
正当约翰看得着迷之时,他突然感觉到他身边的某个地方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没错,天空好像瞬间变暗了,空中有一股强风吹来,其中夹杂着一阵低语声;远处还传来一阵喇叭声和叹息声,那声叹息听起来就像是宽大的丝绸袍子发出来的。一眨眼的工夫,周围顿时变得暗淡无光;鸟儿也停止了鸣叫;树木纹丝不动;一阵沉闷的雷声从远处的山边传来,令人心惊胆战。
风吹起山谷里高大的青草,然后停了下来。天亮了,朝阳喷出一股又一股朦胧的金色热浪,照亮了山间的小路。树叶和阳光嬉戏着,笑声传遍了每一根树枝。
上帝拒绝接受贿赂。
光明获得了胜利。约翰久久地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接着,他转过身去,看见空中飘着一团棕色的东西,它慢慢地落到了湖边。接着,又有一团棕色的东西落了下来。就这样,空中陆陆续续地飘来了很多这种东西,它们就像天使一样从云里飞舞到了地面上。是飞机!
约翰借着岩石的掩护,悄悄地向山下溜去。他赶到山腰的树林里时,两个女孩儿已经醒了,正在等着他。杰思美看见他,立刻跳了起来,把她口袋里的珠宝撞得叮当作响。约翰见她正准备张开嘴说话,知道她心里充满了疑问,但是他同时也明白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们必须赶紧下山。他抓住她们的手,带着她们悄悄地穿过树林,走到了山下。山下还笼罩在一片雾霭之中,但是阳光已经出来了。他们身后的山谷里一片沉寂,他们耳边有鸟儿在快乐地窃窃私语,远处传来一阵孔雀的哀鸣。
走了大约半英里之后,他们来到了花园地带,不过他们没有进去,而是拐进了一条狭窄的通道,向一个山冈走去。到达山冈之后,他们停了下来,看了看来路。最后,他们把目光停在了他们刚才藏身的山腰上,心头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蓝天下的陡坡上,出现一个精神崩溃的白发男子,他身后跟着两个身体壮硕、面无表情的黑人。这两个黑人依然抬着那颗闪闪发光的硕大钻石,步履艰难地跟着他个白发男子向山下走去。半路上,这三个人身边又多了两个人——华盛顿太太和波西,华盛顿太太靠在波西的肩膀上。
飞行员们背着步枪走出机舱,向城堡前面的那片草地走去,然后排成作战的队形,向钻石矿山上爬。
这时,山上的五个人在山腰上停了下来,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他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突然,两个黑人弯下腰,打开了一道陷阱的门,接着,那个白发男子就走进了门里,然后他的妻子、儿子还有两个黑人,也相继走进了门里。他们那缀着珠宝的头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不一会儿,门关上了,他们全都消失在了这扇门里。
姬思美紧紧地抓住约翰的肩膀,疯狂地大叫:“噢!他们想干什么?”
“肯定是要逃往地下通道——”
约翰的话被两个姑娘同时发出的小声尖叫打断了。
姬思美变得异常激动,抽泣着说:“难道你没看见山上到处都装了电网?!”
就在这时,约翰不由自由地用双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因为,他们眼前的那座山突然发射出一片炫目的黄色火光,这片火光透过草皮射入他们的眼睛里,令人难以忍受。不一会儿,它们就像一根熄灭的灯丝一样消失了。地面变成了黑色,一股股蓝色的烟卷走了残存的草木灰和尸体。那五个走进陷阱门里的人,还有那些飞行员,全都被烧死了,连尸骨都烧得一干二净。
随着一阵震天动地的巨响,城堡被抛到了空中,然后被炸成了无数的碎片,这些碎片燃烧着落了下来,一半落到了水里,一半落回了原地,变成一堆浓烟翻滚的瓦砾。接着,所有冒烟的东西都化成了烟灰。那些曾经是珠宝房的屋子,现在变成了一堆又一堆废墟。一阵风吹来,空中扬起一团灰尘似的大理石粉末。这时,山谷里一片沉寂,还有三条孤单的人影。
十一
日落时分,约翰他们三个走到了华盛顿王国的边界——那座高高的悬崖。他们站在悬崖上往下看,发现黄昏中的山谷是那么寂静,那么美丽。他们坐了下来,开始分享杰思美用篮子带来的食物。
“好了!”杰思美一边铺桌布一边说,然后把三明治摆到桌布上,“看到这些东西就想吃。我总觉得,东西要在野外吃才更有味道。”
“杰思美,光是听你这句话,就知道你已经是中产阶级了。”姬思美说。
“姬思美,”约翰急忙说,“快翻开你的口袋给我们瞧瞧,让我们知道你带了哪些珠宝。如果你带的都是好珠宝,那我们三个就可以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了。”
姬思美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两块亮晶晶的宝石,丢给了约翰。
“还行,”约翰叫着,同时拿出一块钻石对着落日照了照,“虽然有些小,但是——啊!不对!这根本就不是钻石!”约翰的脸色顿时变了。
“天哪!我怎么像个白痴一样!”姬思美惊叫起来。
“哎……只是一些水晶石而已!”约翰失望地嚷了起来。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姬思美大笑着说,“我拿错了!这些东西原本是另一个姑娘衣服上的。那时,她来看杰思美,我就用钻石跟她交换了这些东西,因为我想拥有除了钻石之外的其他东西。”
“你口袋里装的都是这些东西?”
“好像是……”她伤心地拨弄着这些水晶,“因为,我腻烦钻石,更喜欢水晶石。”
“那么,”约翰郁闷地说,“我们只能去赫德斯了!到了那里,你可以不停地跟那些不轻易相信人的女人说你拿错了东西,直到你老去为止。要是你父亲的那些银行没有烧毁,那该多好啊。”
“赫德斯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在赫德斯,如果一个像我这么大的人领回了一个妻子,他的父亲一般都会扔一块烧红的煤在他面前,表示与他断绝关系。不过,也许我父亲不会这么做。”
杰思美平静地说:“我喜欢洗衣服,我的手绢都是我自己洗的。我可以靠帮人洗衣服来养活你们俩。”
“赫德斯也有洗衣妇?”姬思美天真地问。
“当然有了,跟别的地方没什么两样。”约翰回答。
“我还以为那里热得不用穿衣服呢。”姬思美说。
约翰听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我倒是不反对你这么做,不过,估计还没等你脱完衣服,他们就会过来把你赶走。”
“爸爸也去那里吗?”姬思美接着问。
约翰听了,非常惊讶,转过身子严肃地对她说:“你爸爸已经死了,他不会去赫德斯,因为赫德斯和你心里想的那个地方并不是同一个地方,而且你心里想的那个地方早就消失了。”
吃过晚饭,他们把桌布收了起来,又拿出毯子盖在桌子上,准备在毯子上过夜。
“这一切真像一场梦!”姬思美一边凝视着星空一边感叹,“我只带了一件衣服,未婚夫又一文不名。”
接着,姬思美又说:“以前,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天上的星星,总以为它们是别人的钻石,现在看到它们,我却觉得非常害怕,因为它们让我觉得这一切——我的青春自然也不例外,都像梦一样不真实。”
“每个人的青春都曾经是一场疯狂的梦。”
“疯狂的梦?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好过多了。”
“这个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约翰忧郁地说,“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即便如此,也请让我们相爱一段时间,一两年我就知足了。恋爱是一种天赐的美酒,每个人都可以去品尝。在这个世上,有很多像钻石一样的东西,它们其实是卑劣的,因为它们会使人的幻想破灭。如果我有了这种东西,就不会把那些寻常的东西放在眼里了。”
夜色越来越重,约翰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接着说:“这里冷得叫人直打哆嗦!小女孩儿,快把你的衣领竖起来,免得着凉了。是谁发明了知觉?这个人实在太可恶了。要是我们能失去知觉几个小时,那该多好啊。”
约翰用毯子裹住身子,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