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她道:“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的到来给你带来麻烦了吗?”
她一如既往地冷漠,回答道:“没有。”
他听得出来,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伤感,是与己无关似的伤感。这让他感到沮丧。
“那么,你订婚了吗?”他继续问道。
“还没有。”
“那么,你谈恋爱了吗?”
她没有说话,但坚决地摇了摇头。
他不置可否地应答了一声,然后身体向后倾,靠到了椅背上。只三言两语,这个敏感的话题也说完了,并不是按照他预想的模式进行的。
片刻之后,他用极其温柔地语气说道:“在你我都经历了很多之后,我还是想回来,回来见你。不管以后我的生活是怎样的,我都不会再次像爱你那样爱上另外的女孩儿。”
这是他们分别之后他时常在心里跟她说的话,在返回美国的船上,他觉得这么说好极了,既能向她表白珍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刻骨铭心的爱意,又能准确地反映他此时不置可否的心情。此时此刻,在他的周围,过去与她一起经历的一幕幕情景缠绕着他,使得气氛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更加沉重。在这样的气氛里,那句“好极了”的话,听上去也失去了该有的意境。
她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她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好像在用眼神告诉他什么,但他却读不出来。
“你当真不再爱我了吗?”他定了定神,沉静地问道。
“是这样。”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又恢复了沉默。
几分钟之后,凯瑞夫人推门而入。凯瑞夫人的到来,使他进入了另一个重要的话题,即炫耀他所取得的成就——要知道,在他到来之前,这里的报纸用半个专栏的篇幅报道过他的事迹。但这不能让他立即兴奋起来,现在他知道了,他仍然爱着她,他还坚信,有些往事可以重演。这是他确信了的。其他的事情,还需要他谨慎小心地走下去。
凯瑞夫人安排道:“现在,你们应该去拜访一下那位种植菊花的夫人。她读过报纸上刊登的很多关于你的文章。在你到来之前,她特意嘱咐我,一定要见见你。”
于是,他和琼奎尔一起去拜访种植菊花的夫人。当他们两个人在街上并肩而行的时候,他发现,她的步子总是准确地踩在他的步子之间,这个发现让他有些兴奋。
种植菊花的那位夫人为人和善,在她的花园里,她种植了许多菊花,有白色的,粉色的,还有黄色的,大大的菊花开得真是漂亮,走在菊花丛中,能感觉到浓浓的夏日气息。花园中间有一道门,当他们一起走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奇特的事情。
当时,乔治退到了旁边,打算让琼奎尔先经过那道门,但她并没有立即往前走,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盯着他看了很久。这件事的奇特之处不在于她的表情,因为她表情平静,连一丝笑意都没有。奇特之处是,那一刻他们沉默着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还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很快,这种情景就过去了。他们依次经过那道门,走到了另一座花园里。
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们从菊花园里出来,沿着街道往回走。他们慢慢地并肩走着,好像都有一番心事,没有再说话。这种沉默的状态一直延续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在饭桌上,乔治向凯瑞先生谈起了他在秘鲁的工作经历。在谈论这些的时候,他刻意地想让他们知道,他以后的事业和人生都将是顺风顺水的。
晚饭之后,房间里只剩他和琼奎尔两个人了。他们的爱情开始于这个地方,也结束于这个地方,但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一想到这些,他的心情就失落了,产生一种难以言传的伤感。也是在这张沙发上,他感受过痛苦和忧伤,好在以后不会再有这些了,以后,他不会再像那时那样疲倦、虚弱和可怜。随着这些东西永远消失的,还有十几个月前他的热情、温暖和依赖。他做了人世间最明智的事情,从他人生第一次爱情之中,他获得了在绝境中赢得成功的力量,但是他也失去了青春洋溢的爱情。不论是得到的还是失去的,如今已是一去不复返了。
许久之后,他平静地问她:“你不可能跟我结婚了,是吗?”
她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缓慢地回答道:“我永远都不会结婚了。”
他没有看她,只是点了点头。
“明天一早,我就得出发去华盛顿了。”他说。
“噢?”
“我必须得去一趟华盛顿了。我本来计划乘坐明天最早的那一列火车去纽约,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得在华盛顿停留一会儿。”
“有事吧?”
“也不是,”他装作有些勉强地吞吞吐吐道:“我要去拜访一个重要的人物,而且必须得去拜访他。在我陷入绝境的时候,他帮助了我,帮我脱困。”
这是他瞎编出来骗她的。实际上,他根本不认识华盛顿的重要人物,也没有故友要拜访。
说完那个虚构的故事以后,他特意观察了一下她的反应,她的眼睛先是微微闭了起来,然后又睁得大大的。他确信他让她感到了一丝伤感。他感到一丝满足。
他继续说道:“在我动身之前,我希望告诉你一些事情,关于咱们上次分别之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恐怕我们不会再见面了,现在不告诉你的话,就没有机会了。那么——你是否可以像以前那样,坐到我的腿上来呢?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别人,否则我也不会希望如此——不过,这可能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她点了点头,同意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坐到了他的腿上,就像去年春天她经常做的那样。她把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他感觉到了她的依靠,不禁有些心潮澎湃。他紧贴着她的身体,觉得心头涌起的感情就像一股电流一样,让他紧张和兴奋不已。他有种想要紧紧拥抱住她的冲动,也许是觉得不合适,于是自觉地向后挪动了一下身子,就开始讲了起来。
他告诉她,与她分别以后,他回到了纽约,在经历了两个星期的绝望与苦闷之后,他决心再次投入到建筑工程师这个行当,于是到一家薪水不高但前景可观的建筑公司工作。后来,他作为第三助理工程师,被派到秘鲁参加工程。那个时候,谁也想不到这会是一件好差事,他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他崭露头角的好机会。就这样,他们10个人组成一支代表团,来到了秘鲁的库兹克市。刚到秘鲁的第10天,总工程师就得了黄热病,然后一命呜呼了。此时,机会出现了,对于每个智力正常的人而言,这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剩下的9个人里,有8个是观察员或者测量员,只有他一个人是工程师。这就是他的机会,一个巨大的机会。
讲到这里时,她打断了他,说道:“对每一个智力正常的人而言,都是绝好的机会?”
他面露兴奋地补充道:“嗯!甚至对智力不正常的人而言,也是机会。”
他继续往下讲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我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于是立即给纽约的总部发电报……”
讲到这里,他更加兴奋了,靠在沙发上说道:“我不能再遭遇失败了,我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你要知道,我等不及想取得成功了……”
“哪怕一分钟都等不及了?”
“是的,一分钟都等不及了。”
“也没有时间……”
她说了一半,停下了。
“嗯?怎么?”
“看一下。”
他停下来,脑袋向前耷拉了下来。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向他靠近了一些。她半张着嘴巴,好像一朵盛开的鲜花。他凑近她的嘴巴,轻声说道:“我拥有全世界的……时间。”
是的,他拥有全世界的时间,还拥有他们两个人的整个人生。然而,就在他们的嘴唇再次碰触到一起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即使拥有全世界的时间,他也不会再回到已经逝去了的那段失落的时光了。尽管他依然能拥抱着她,一直拥抱到胳膊酸痛;尽管她美丽依旧,迷人依旧;尽管他们曾经深沉地恋爱过对方,那些过去了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那些在黄昏或深夜的风中相拥低语的情景再也没有了。
他在心里说道:既然回不来了,就让它们流走吧!尽管人世间的爱情千姿百态,但不可能出现相同的两份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