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五把小丁从红十二军电报小组驻地带走,去找王征汇报工作。一路上,曾五吹着口哨,望着愈加高远的蓝天。虽然红军在长征中,还可听见远处零星的枪炮声,但一想到这个坏蛋终于被捕,可以把008从记忆中抹去,他便掩饰不住地笑起来。
一旁,温炳德和曹丹在嘀咕着什么。曾五见了,觉得被冷落,便问:“你俩聊啥呢聊得这么欢?”
曹丹对着曾五嘻嘻笑道:“小温他刚才跟我说,要回去把小丁再审审。我对他说,你要是能让小丁把008以往发过的电文都背出来,就算你本事……”
“那怎么可能呢?又不是他干的。”温炳德打断了曹丹的话,又道,“就算是他干的,也背不出来啊。”
“为啥背不出?”曹丹跟温炳德顶着牛。
“这特务要能背得出,那记性……”温炳德嘟嘟囔囔地说着。
“等等,等等。”曾五打断了温炳德的话,就像是孙猴子从云雾里跳了出来,“曹丹这话提醒了我。”
温炳德有些不满地瞧了眼曾五,心想明明是自己的话提醒了他么。
曾五却道:“我也正好回去再审小丁。”他瞥了下温炳德,“小丁身上一定还有很多的秘密。”
老八目睹着曾五一干人等带着小丁离开驻地,便觉浑身似有蒸发之感,好像飘了起来。刚才他还偷眼瞧见小丁,后者眼神里全是冤情。不过这只是他的感觉,在别人看来也许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红站在赵小四(老八)身后,心中不是滋味,便抱住老八的腰。
老八似乎感觉到了小红内心的愧疚,说:“幸亏你没说,才抓住了小丁啊。”
“可我就是心里不踏实啊。”
“有啥不踏实的?”
“小丁也挺可怜的。”
“一个特务有啥好可怜的?”
“平时他跟我还挺好的,战友啊。”
“平时越好,越说明他隐藏得很深、很深。”
“那倒也是,可我觉得小丁平时一点也不可疑啊,而且还挺要求进步的。”
“那都是伪装,敌人,尤其是特务很狡猾的。”老八把最后四个字说得很重,“大奸似忠,大伪似真啊。”
“倒是这个理啊。小丁这人装得太像了。噢,我现在想起来了。以前,在瑞金的时候,有一次,我去资料室,看见小丁从一本书上撕下一页来。我就问他撕书做啥。他说就是喜欢这页。”
“他当时啥表情?”老八一脸的好奇。
“他表情——”小红忽而指着老八,“就像你现在这样。”
老八一惊,转而道:“胡说。”
“就是,就是。他吧,特别急切,刚要走,被我看到了。”
老八变得淡然,却问:“这事你跟调查组的人说了?”
“说了。”
“那你怎么没跟我说呢?”
“你也没问我呀。”
曾五回到营地,便去见王征,把抓捕小丁和询问赵小四(老八)等人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通。王征频频点头,却难掩失望道:“似乎有点晚啊。”
曾五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便道:“虽然晚了些,但还没造成什么大的损失吧。可现在,还有个疑问……”
“疑问,啥疑问?”
“就是小丁曾经撕过一本书的一页纸,那张纸现在找不到了。”
“小丁说的?”
“不是,是小红说的。”
“小红?”
“哦,也是电报小组的,和小丁是同事。”
王征两眼闪出亮光,似见到了新的契机,道:“那小丁怎么说呢?”
“小丁说他不记得了。”
“这么说,这张纸倒成了关键啦。”
曾五迟疑着,道:“也许——是吧。目前我们在行军啊,啥啥的都不方便……”
“报告!”曹丹突然闯了进来,急急切切地说,“我们又侦听到密电了!”
曾五立刻觉得脑袋像是倒悬过来,半是自语道:“难道008还在?”
王征脸色阴沉,没有做声。
曾五便领着曹丹告辞,离开了王征的屋子,往几百米外破密小组的屋子去了。
在破密小组的屋子里,温炳德、李贞、胡立苗正在一起紧张地分析着刚刚收到的还有些烫手的密电。这电文样子很怪,一共四十七个数码,有些数码仿佛天外来客,又有一些像地下尖兵蓦地冒出来。几个人折腾了半天,只好等曾五回来。
曾五一进来,就见这仨人跟那儿嘀嘀咕咕的,不免急躁地问:“那密电怎么回事!”
温炳德忙说:“组长,我们搞不出来啊。”
曾五站着,也不坐,却说:“先比对下,看看跟008的那些电文像不像。”
胡立苗翻了翻纸,道:“刚才比较了一圈,终归是不太一样。”
曾五便坐下来,环顾一下,才道:“那就好,继续分析着吧。”说罢,曾五放下心来,把那新密电拿过来,用欣赏的眼光瞧着,间或看两眼曹丹,还有窗前的鸟。突然,他恍若从这密电里发现了一张脸,抑或是一只独立的眼睛,正要细看呢,却见王征出现在门口。
王征对屋里的人说:“赶紧转移、向西,随部队、渡过赤水。”
曾五立刻站起来道:“是!”
“那不是进四川了?”曹丹笑问。
王征转严肃为笑道:“要学会吃辣子呀。”
“我们哪有工夫吃辣子呀?”温炳德惆怅道。
“嘿嘿,没准儿灵感就来自红辣椒哩。”胡立苗反驳道。
王征指指胡立苗,又笑笑,没再说话,转身便走了。
王征一走,曾五立刻来了精神,搂着胡立苗道:“小胡,你说得太对了,就得吃辣子啊。”
曹丹忙说:“我可不敢吃,吃了会长泡的,还拉肚子。到时候不能行军了,被敌人抓住了,可就太不划算啦。”
温炳德不服气地说:“我就不信,我们南方人就吃不惯这辣子,我非尝尝不可。”
李贞“扑哧”一乐,用流利的四川话道:“你们这俩西湖边上的弄潮儿,还是弄条醋鱼吃吃算啦。”
“欸欸,收一收,准备转移吧!”曾五用命令的口吻道。
“那小丁怎么办?”温炳德语速飞快地说。
“也来不及审啦,他就归你负责看押吧。”曾五回答。
曹丹瞪了眼温炳德:“不许虐待他啊!”
“我?”温炳德傻笑一下。
赤水河上,坐在船中的曾五望着不绝于天地的河水,心中荡漾着那封密电。它不是008的风格,却有点辣辣的。阳光下,涟漪如绸。曾五一边欣赏,一边筹划着什么。
一条银鱼竟飞跃到船上,引起战士们一片惊呼。同船的胡立苗见了,喜道:“是不是又要打胜仗啦?看这鱼跳得多欢啊!”
李贞忙道:“这是自投罗网啊!”
曾五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瞅着那鱼发呆。
破密小组原本被安排在一条船上的,可曾五让曹丹和温炳德乘坐另外一条。这俩人巴不得如此,便窃窃私语着。曹丹道:“咱们这一过河,会不会就一直往西走啊?”
温炳德不置可否,便敷衍道:“等咱们把那份密电破了,也许就知道了。”
“会吗?”曹丹将信将疑。
温炳德眨眨眼,说:“会——吧!”
曹丹“哼”了一声,假装不屑地转头看着,却见不远处船中的曾五愁容不展,便有惺惺之意,反过来对温炳德说:“你瞧曾组长,人家才是深沉呢。看你,只会说大话。”
“密电如鱼,我们如舟,相忘于江河。”温炳德眼神迷离。
曹丹撅着嘴道:“是相识于江河。”
小丁上了赤水河西岸,但见云雾中有一张模糊的人脸正冲他笑。他苦笑一下,对身旁看押自己的战士说:“我想见曾组长。”
那战士撇了撇嘴,道:“该让你见的时候你就见到了。”
小丁垂下头,不再说什么,双腿如机械臂一般往前交替挪动着。一阵风来,浑身尽寒。他恨自己为什么那么不小心,也不知自己何以就成了内奸。他被押着继续往前走,却仿佛是在走回头路,一点没有新鲜感了。
不久,他被带进树林。往里走有片开阔地,曾五就站在那里。曾五上下打量着小丁,像在寻找突破口,又像在回味。未等曾五开口,小丁急切地说:“我冤枉啊,我是被人栽赃的。这个栽赃的人肯定在电报小组里。”
“电报小组一共五个人,除了你,还有四个人。你觉得谁可疑呢?”曾五冷冷地问。
“我——”小丁迟疑着,不知如何应答。
“是一个,还是两个呢?”曾五又问。
小丁支吾着,说:“我还没想明白,反正我不是。”
曾五绕着小丁转了一圈,观察小丁的汗渍。小丁额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汗珠,不知是因为行军,还是做贼心虚。从那没有了领章的军装里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茅草气息,却引得曾五强烈地嗅了嗅。曾五却道:“那我再问你,那本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本?”
“就是你撕过一页的那本。”
“我真的不记得了。”
“你那么反常的动作,会不记得了?”
“我能问一下,你是怎么知道的么?”
“我不能告诉你。”
“那个告诉你的人一定就是陷害我的人。”
“你有啥理由呢?”
“因为他老是盯着我。”
“哦……”曾五觉得很可笑,刚要说“你的话太深奥”,却见王征突然出现,便站起来说,“大队长,你怎么来了?”
王征脸色凝重道:“现在情况紧急,你过来一下。”
曾五赶忙追着王征的背影而去。王征匆匆地出了树林,才转身悄悄对曾五道:“现在要马上组织力量破译敌军密电,这对我们很重要,生死攸关。”
曾五听到“生死攸关”四个字,便联想起刚才小丁那一副汗流浃背的狼狈相,不由得也冷汗直冒,道:“小丁那边还没有新进展,先搁下,抓紧时间破密!”
“对,对!”王征一挥手,又道,“我们不是已经掌握了敌军的一套密码啦?应该跟那个不会差得太远,也许就是卡在一个什么地方了。”
曾五顿觉如鲠在喉,便望了眼树林里的小丁,只见一个身影在地上坐着,像是在等待着自己的审判,抑或是在那里嘲笑着自己的愚笨。曾五冲着王征狠命地一点头,说:“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老八随着红军的大部队渡过赤水,却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是四川,老八从没来过。到处是红红的辣椒和川音,让老八应接不暇。炮火声暂时被隔离在了赤水之东,而川剧的铜锣却响起在赤水之西了。
部队在一个村子修整时,这里正唱大戏。一个演员在台上耍着变脸,口中不时吐出火蛇。老八站在人堆儿里,有点儿鹤立鸡群的意思。小红在一旁踮着脚看,却时刻警觉着,怕队伍吹集合号。
“小四!”一声喊,直把台上的演员也给喊蒙了。
老八转眼看去,见是曾五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老八内心骤紧,想莫不是小丁说了啥,这姓曾的来找我算总账了。可他又镇静下来,仔细观瞧曾五那张脸,似没有变脸的样子。演员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而老八觉得自己也可以唱上一出了。
曾五来到赵小四(老八)近前,说:“小赵,你还有心情看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