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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望江楼畔觅诗魂(4)

我三十多年前来成都时,曾经在望江楼公园买到精美的薛涛笺,是彩色水印的小幅蜀宣,笺上有山水花鸟,还有薛涛造像。前几年访问成都,这里的朋友也曾送我好几叠薛涛笺,至今珍藏在家舍不得用。今年春天来成都时,这里的朋友告诉我,望江楼花园中制作薛涛笺的老人已经退休,传统的制笺工艺失去了传人。现在,薛涛笺已经难得见到,到望江楼公园也买不到薛涛笺了。朋友传达的信息,让我觉得匪夷所思,成都这样一座珍惜传统、传播诗意的城市,怎么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我不相信薛涛笺会在成都失传。果然,到望江楼公园,在薛涛纪念馆的小卖部,买到了新制的薛涛笺。这里的工作人员告诉我,那位退休的制笺师傅,已经返聘回来,正在向年轻学徒传授他的绝技呢。新的薛涛笺,和我三十多年在成都看到的,完全相同,彩色水印的小幅蜀宣,上面印着山水花鸟,还有薛涛的造像和诗。和从前不同的是,新的薛涛笺有了奢华的包装,薄薄一叠笺纸,装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大盒子里。且不论价格,这样的包装,应该看作是今人对薛涛的尊重吧。

看着精美的薛涛笺,我想,当年薛涛留在笺上的墨迹,会是怎样的景象呢?薛涛的字,今天已经无法得见,但这位女才子,一定也是一位书法大家。见过薛涛书法的古人,对此有过描述。《宣和书谱》中,对薛涛书法有这样的评价:“作字无女子气,笔力峻激,其行书妙处,颇得王羲之法。少加以学,亦卫夫人之流也。每喜写己所作诗,语亦工,思致俊逸,法书警句,因而得名。非若公孙大娘舞剑器、黄四娘家花,托于杜甫而后有传也。今御府所藏行书一,萱草等书。”《宣和书谱》是宋徽宗时内府所藏,是一部评价书法的权威之作,评论的对象,皆是御府所藏书法精品,薛涛的书法,被作为宝贝藏在皇宫里,可见当时人对它的器重。《宣和书谱》相传是出于大书法家米芾、蔡京和蔡卞之手,他们对御藏书法精品作鉴定,写出鉴定评价和结论。“笔力峻激,颇得王羲之法”的字,当然是绝妙的书法。元人杨维桢在《答曹妙清》一诗中说到薛涛书法,有这样的想象:“写得薛涛《萱草帖》,西湖纸价可能高。”据说民间曾有人收藏薛涛的书法彩笺,上书“月到风来”四字,上世纪四十年代初中华书局的出版物中曾有影印本刊书,看到的人都赞不绝口。虽无法一睹薛涛书法的风采,但可以想象,字美纸佳,两相辉映,薛涛手书的彩笺,该是何等珍贵的风雅之物。

薛涛坟上一花开

看过薛涛井,沿着曲折的林中小路往西南方向走半里地,就到了薛涛的墓地。女诗人生前的才情和智慧,在她身后成为民间的传奇。人们到墓前凭吊她,吟诵她留下的诗句,回味她跌宕曲折的人生道路和情感经历,生出钦佩、同情和怜惜之情。

薛涛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萧瑟秋风中,她孤独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如果回头看一眼,来路曲折坎坷,却又多彩多姿。在那个时代,有哪个女子能以自己的才华名满天下呢?薛涛辞世,无数人为之痛惜。她出殡那天,浣花溪畔人流汹涌,人们默默地站在路边为她送行。人群中,有达官贵人,有文人雅士,也有闻讯而来的老百姓。时任剑南西川节度使的段文昌亲自为薛涛撰写墓志,并题写墓碑:“西川女校书薛洪度墓”。

薛涛墓究竟在何处,史料并无明确记载。

唐末诗人郑谷曾诗咏薛涛墓:“渚远清江碧簟纹,小桃花绕薛涛坟。朱桥直指金门路,粉堞高连玉垒云。窗下断琴翘风足,波中濯锦散鸥群。子规夜夜啼巴蜀,不并吴乡楚国闻。”这首诗中有对薛涛墓地景象的描绘,也有对墓地位置的提示,人们因此推测薛涛坟应在望江楼东面的锦江之滨。明人何宇度在《益都谈资》中有记:“涛墓在江干,题碑唐女校书薛洪度墓”,是关于墓址和墓碑的较为确切的记录。清初王士祯《香祖笔记》中录有奇闻:“成都有耕者,得薛涛墓,棺悬石室中,四周环以彩笺,无虑数万千,颜色鲜好,触风散若尘雾。”这样的奇美景象,如同神话,想来是怀念薛涛的好事者杜撰的故事。

史书不会详记一座坟墓的变迁,但是薛涛墓却有迹可寻。所有的秘密,都在后人的诗中隐藏着,细细读来,便能感知千百年来在这里发生的变化。

清人郑成基有以《薛涛坟》为题的七律:“迷漫远树野云昏,曲径荒凉过小村。昔日桃花元剩影,到今斑竹有啼痕。红笺千古留香井,碧草三春绕墓门。流水斜阳空怅望,美人何处可招魂?”诗中的描述告知后人,古时绕坟的小桃花,已经无迹可寻,只有斑竹碧草,环绕着墓门。晚清诗人陈矩编《洪度集》时,在序文中说:“墓去井里许,在民舍旁。”李淑熏的《记薛涛坟》中写得也很明确:“江楼南去二三里,荒陇犹留土一抔。”可知薛涛墓距薛涛井最多二三里地。这样算来,今天的薛涛墓,和清明时传说中的墓地相去不远。

清代有一位很有名气的四川诗人,名叫李调元,他欣赏薛涛,曾为薛涛写过十多首诗,其中有几首,和薛涛墓有关。第一次到薛涛墓前凭吊时,李调元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那是清明时节,很多人到郊外来扫墓,平时冷清的墓区,此时人头涌动。墓地坟冢前到处是扫墓者摆下的祭品和焚烧纸钱的火光飞烟。李调元来祭扫薛涛墓时,已是黄昏,扫墓人都已纷纷回城。李调元的目标很明确,他是为凭吊薛涛而来。他经过人迹杂沓、飞灰扬舞的墓地,来到薛涛墓前,发现这里却异常安静。墓前没有祭品,也没有纸钱,只有一朵野花,悄然绽放在诗人的坟头。李调元一个人默默伫立墓前,心里酝酿成一首七绝:

乌鸦啄肉纸飞灰,城里家家祭扫回。

日落烟村人不见,薛涛坟上一花开。

李调元诗中写到的“薛涛坟上一花开”,是生长在坟上的野花,还是凭吊者留下的鲜花,无从考证。然而很显然,李调元喜欢薛墓前的清净和安静,与其“乌鸦啄肉纸飞灰”般热闹,不如一花独开的清幽。从李调元的诗中可见,薛涛墓,和当时成都居民的墓地是在一起的,起码是相邻的。

李调元第二次写薛涛墓,是在五十年后。其时,他已是六十六岁的老人,和一批文友结伴来访。这一次他重访薛涛墓,得诗二首。两首诗,写得平静淡泊,却很生动地记录了当时的情景。第一首:“才人万古总黄泉,我歇原由乏暂眠。不识东庵有何愤,竟思哭倒拜坟前。”李调元说他在薛涛墓前停留,是因为疲乏而歇,坐在墓前休息而已,而同行的一位名叫潘东庵的诗人,却拜倒在墓前失声痛哭。粗读此诗,李调元似乎对薛涛已很淡然,来墓地不为凭吊而为暂歇。有人甚至断定李调元对薛涛很冷淡。其实不然,有他自己的诗为证:“人间正色夺胭脂,独有峨眉世鲜知。家在薛涛村里住,琵琶依旧向门垂。”这是他中年时写的诗,自谓“家在薛涛村里住”,可见对薛涛的亲近和向往。我想,也许薛涛墓是他常来的地方,薛涛早已是他的精神挚友。他的淡然,其实是有更深沉的意味,这意味中,有顾惜,更有知己之情。李调元同时写薛涛墓的另一首诗,描绘了墓地的变迁,也表扬了当时修缮墓地的官吏:

薛坟抛在麦田中,辟草全凭刺史功。

生与高骈缘不断,如今酹酒又高公。

李调元这一组诗有一段序文,其中有说明:“至薛涛井并谒其墓,墓久芜没,华阳徐明府始为剪除,观叹久之。”薛涛墓能除草辟荒,是徐明府的功劳。这个徐明府,字念高,是一位有才学德政的地府官,修缮薛涛墓,也是他做的一件好事。

从李调元的诗中,也可以看到清代时薛涛墓经历的衰荣沉浮。据说离望江楼不远的四川大学校园内,从前曾有过薛涛墓,“文革”中竟被毁得不留痕迹。望江楼公园里的薛涛墓,是今人新修的,虽不是真墓,却是现代人凭吊女诗人的重要去处。

薛涛墓掩映在竹林深处,有桃树相伴。阳春三月,正是桃花初开之时,粉红色的桃花,在青翠竹枝映衬下,显得清新娇美。红砂石的墓砖,环托起圆形坟墓,坟头野草青青,随风飘动。墓地周围有砖石墓道环绕,墓前的红砂石墓碑上书“唐女校书薛洪度墓”。现在能看到的薛涛墓,是1994年重建的新墓。重建时并没有因为诗人显赫的名声而将墓地设计得豪华阔大,和那些帝王将相的大墓相比,这墓地显得自然而简朴。这符合薛涛的身份和性情。我发现,墓碑前,放着一束小小的鲜花,花束中只有一朵盛开的白色百合,周围簇拥着清新的绿叶,这景象令我感动:是谁带着鲜花来看望薛涛?是谁别出心裁地选了这一朵白色百合?这使我想起李调元的诗“薛涛墓上一花开”,相隔两三百年,薛涛墓上竟会出现相同的景象。虽只是一花独开,表达的却是千万人的心意。

在望江楼公园寻访薛涛故迹之后,我和成都的友人一起到江畔的茶座喝茶。坐在浓密的树荫下,可以望见锦江的流水,可以听见鸟雀们躲在树荫里鸣唱,也可以和悠闲的茶客们交流。在这里喝茶的,有外地游客,更多的是成都市民。青花盖碗,铜壶开水,茶香中飘旋着清脆的成都话。我从茶客们的言谈中不时听到薛涛的名字。在这里,薛涛是永远也谈不完的话题。我想,只要锦江不竭,花树不枯,薛涛的传说和她留下的诗篇,就会在人间继续流传。

2012年4月记于成都,5月写于上海四步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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