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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司机载着玛德琳从一座错层小屋前离开了。房子隐没在枫树的树影下,前面有一大片盛开的水仙花,底下是一个地下室,里面种满了正在开花的大麻。她今天照料的这批已经是第五季作物,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什么岔子。现在,她已经无法感受到那种安然度过一天后,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了。这个违法的工作虽然仍旧比照料兰花和百合更能剌激她的肾上腺素,可现在已经成了她的日常工作。虽然这么说有点怪怪的,可它毕竟是一份回报相当丰厚的工作。

她对托比的王国了解得越多,就越安心。每一栋房子前面都停着车子;工资总是预付给她;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整个十二月都挂着圣诞彩灯;甚至连野鸟喂食器里都从来没有断过粮。越来越多的后勤服务配合得非常默契,这让她更加安心了:桌子和灯都装上了轮子,水表的叶轮上钻了孔,电表都给分流了,每个操作室都可以装上十几个灯泡。每年种五六季的作物,每一季收获六到八公斤的货。两个月来,她照看的二十三个种植点没有一个遭受过警察的突击捜查或是被盗窃过。而且,托比还在不同的地方同时种植同一个产品,以防止某种抢手的品种被连锅端掉、一点不剩。他只找那些没有犯罪记录的人替他工作,他说这是因为第一次犯罪的人往往被判刑较轻,也比较不容易出卖他。这些都使得每个人更加小心谨慎地工作。和托比一起干活是比较令人开心的,因为他开的工资比其他同行都高。

她的司机叫迈克尔,是个大块头,还是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此时,他正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是如何在美国边境上挨家挨户招聘人员的故事,而她不得不假装很认真地在听。这会儿正是阿伯茨福德的交通高峰期,他们这辆米色小面包车在艾森代恩路上拥挤的车辆中迂回穿梭着,终于开上了旧耶鲁路进了市区。经过一些新的砍伐场,还有一些仿照城堡建造的房子,房子前面都有用石头铺成的大块露天平台。车子沿着山路越爬越高,远处亚麻色的悬崖上挂着不少奇奇怪怪的房子。这边的山势很陡峭,还布满了狼牙般的石块。车子沿着新铺设的沥青路一直前行,终于来到一个架空的玻璃宫殿前,宫殿下面是一条用贝壳铺成的停车道,停满了雷克萨斯车。

门口站着一#略笑着的女人。玛德琳走近一瞧,才看清那女人除了满身的鸡皮疙癢和斑斑点点的颜料外,竟不着一物。她朝玛德琳微微一笑,便一溜烟地穿过点了一圈蜡烛的前厅,进了另一间屋子。这间屋子的天花板非常高,顶上还挂着几盏镶了玻璃的枝形吊灯,墙边摆了一张长长的椭圆形桌子,上面乱七八糟地堆满了各种开胃小吃。迈克尔伸出手扶着玛德琳,并领着她走过另外两个身上涂满颜料的女人……其中一个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八字形的胯骨看着就像栏杆扶手一般……路过十几个正在交头接耳的人,还有几个顶着一团鸟窝头的陌生人。最后他们走进一间天花板更高、有着一扇巨大菱形窗户的房间,这里的烟味更浓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密密麻麻如棋盘一般的美国农场。迈克尔把她拉到一个玻璃桌前,便把手放开了。一个身穿燕尾服的男人像个小山似的坐在桌子后面,扯着喉咙在说些什么,脸上挂着令人讨厌的笑容,黑色的腰带上缝着一片石灰绿色的大麻叶子。

有四队人站在他的面前,他不停地发表着演说,时不时还插进一段模仿,或是不小心偏了题。偶尔还会换一种声音,像一个狡黠的拍卖商人般回答问题。四个细小的玻璃管子开始往外冒烟,吸烟的人正闭着眼睛,张开鼻孔,用力地哂巴嘴巴,然后又缩起身子,斜着眼睛张望着,好像在努力回忆某件重要的事情一样。

“这里不会有越南B级货,”他对那些人说道,“这可不是你们老爹抽的低级货。它们可都是纯正的三A级的顶级品种。基本上都经过至少一个星期的风干而成……大部分甚至是两个星期呢。这些花蕾上没有长过任何奇怪的杂物。我亲爱的瘾君子们,也没有长过紫色的真菌。摆在你们面前的花蕾简直就是葡萄酒里的波尔多啊。”“这是口感检测。”迈克尔一边解释,一边把她拉到一旁,好让她看清楚金色的大浅盘里陈列的精选花蕾。“马库斯,”他指着穿燕尾服的男子说道,“他就喜欢做这些事情。”黑板上还写着“菜单”:

阿富汗之梦时间错位統甸销魂夜春药二号马库斯正在教这些测试员如何区分不同的口味……这是橙色芒果所拥有的酸辣味,那个是水果泡泡糖味--并且还要分清楚不同系列带来的不同感觉--这个能让你的身体瞬间进入高潮,那个能激荡你的大脑,让你直入云霄。

玛德琳摆脱迈克尔之后,一个人随意地在嘈杂的屋子里逛了起来。屋里有很多用霓虹灯围成的雕像,天花板上也画着很多充满情欲的壁画,每间屋子里都在一遍又一遍地播放雷鬼音乐,混合着众人说话的声音传了出来。

费舍尔只告诉她这是一个“毒品战争派对”,不列颠哥伦比亚毒品圈子里任何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到时候都会到场,而这个派对的主要任务就是对一系列的新闻快讯进行反驳。他们首先要驳斥的就是《福布斯》的一篇报道,报道中说室内毒品种植目前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的农产品出口中排名第一位。其次要反驳的是一位美国禁毒官员对加拿大的指控,他声称加拿大正在向美国源源不断地输送“可卡因”。那个官员还引用太空针塔爆炸犯一事来证明毒品和恐怖活动之间的密切联系。“如果你购买他们的大麻花蕾,”他总结道,“你就是在给恐怖分子送支票。”玛德琳真希望自己是洗过澡,换了衣服才来的。因为这里没有一个人看着像是刚下班就过来的。她想看看在哪里能找到一个浴室,却不期然地闯进了一个秘密活动场所,里面有六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无精打采地坐在皮革长沙发和双人沙发上,聆听一个坐在轮椅上像是莫霍克人的家伙讲话。“我们都不过是动物。”他说道,他说话的声音让玛德琳想起那种拉绳玩具娃娃。“我是说,说白了,我们就是高级松鼠,不是吗?虽然没有它们身手敏捷,可是却有着一样聪明的头脑。也可以说是荣耀的袋貂,只不过我们的脑袋更大一些罢了。哦,大很多。”他边说边把头向一旁那个瘦高个、红头发的女人身上靠去。那女人正轻轻地吸着一个冒泡玻璃烟斗,烟雾从她那厚得出奇的嘴唇中冒了出来。

“事实上,我们都是珍稀的猴子。”另一个辫着小胡子、穿着眉环的男人说道,“一群珍稀的猴子,攀附在这个普通的行星上……它甚至还在围绕着某个垂死的恒星旋转呢。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乔姆斯基,还是里瑞?不管是谁说的,都没有关系,重点是,这句话简直是真理……”“嘿!”费舍尔从屋子中间走了过来,指间还冒着袅袅的青烟。他这一喊,人们的目光立即从他身上转移到了玛德琳那里。“怎么样?喜欢马库斯的鹦鹉学舌吗?”他张开细长的胳膊,好像准备给她一个拥抱一样。幸好,他只不过是伸手弹弹烟灰而已,这让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费舍尔和大家介绍说她叫“大丽”,害得她被呛进了一股热乎乎的烟。可令她不安的是,大家都是一副“你知我知”的样子点了点头,包括那个厚嘴唇的红头发。他朝她走了来,把那个装满大麻的烟管递了给她。玛德琳对这根本不感兴趣,可又不想显得太失礼,只好接了过来,猛吸一气。烟斗里的火星迸溅,又渐渐化为灰烬。她的视线被自己吐出来的烟模糊了,可还是勉强看清了墙上的标语:强过政府!

“托比在这儿吗?”费舍尔一把她带出去,她就立刻问道。

“通常像这样的场合,他是不会出现的。”他低声说道,“但是他今晚在这儿也有事,所以我们或许可以看见他。”他带她上了楼,进了一个好像在开贸易展览的屋子,里面到处都是待售的T恤、旗帜和保险杠贴纸。房间的一角放着一台电视机,里面正在重播那个禁毒官员所说的话。在另一个角落里,一个狂躁的光头正在给蒸馏的哈希什大肆做广告。人们排着队等着蒸馏的样品,旁边一位顶着一头绿发、牙齿稀疏的女人正在论克数或小包地卖着种子,另一个女人则在激昂地劝说大家去请愿。“大麻合法化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她坚定地说道,“政府还是会打压任何地下活动的。”男人们忙不迭地点头,都被她的乳沟迷惑得晕头转向。

费舍尔给玛德琳指出了一位从美国缉毒战中逃来的“避难者”和一些不列颠哥伦比亚法庭上的老手,其中包括一位上了年纪的辩护律师,此刻他正像一只骄傲的熊猫似的在屋里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大麻国王”自己也飘飘然地上了楼,他的脑袋向后歪着,鼻孔长得像个喇叭。这个大麻派对正是他这个真知灼见的领袖发起的,他还招募候选人去竞选从总理到温哥华学校董事会的所有的职位。和他一起进来的人之中还有托比,身上穿着一条灯芯绒短裤和一件绿色的保龄球运动衫。他拧开了一瓶水,递给玛德琳,开瓶子时,他那黝黑前臂上的肌肉一阵纠结。他把左手放在她的腰间,顺势温柔地把她从费舍尔的手里搂了过来,并与她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

大家都从长沙发上站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地过来认识“大丽”……托比介绍说她是一个顶尖的种植好手。于是一双双打着主意的眼睛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钦佩地望着她,好像托比的赞美之词不仅让她一下子成名了,还让她忽然之间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他们纷纷向她请教关于繁殖和风干的问题,问她是否也觉得海鸟粪是最好的肥料。直到托比从墙上抓下一把装饰用的剑舞了起来,嘴里还中气十足地喊着,每一剑都凌厉精准,以至于玛德琳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其他人却都发出一阵喝彩。他把剑放回原处,然后又把刚刚握剑的那只手,重新贴到她腰部的肌肤之上,一阵令人尴尬的麻木立刻从他手指所在的位置一路向下蔓延开来。但他又突然找了个理由走开了,让她独自一人和“国王”以及信徒们待在一起。她只好在那里默默地聆听他们七嘴八舌地揣测,缉毒官员的这番话可能会对当地以及联邦政府或是他妈的立法改革造成什么影响。

“国王”一语不发地听完大家的观点,最后宣布道:“只不过又是一个《禁酒令》罢了。看着吧,这肯定还是会无疾而终的,因为它根本没有办法实施……酒是无孔不入的!”说完他点上了一根和香肠一般粗的香烟,大家都翘首等待他吐完烟圈,继续讲话。“立法一年以后,每一个瘾君子都会傻乎乎地种上一大片烟草,然后像过去一样把它们塞到泡菜坛子里去。”他把烟举到眼睛前面,像在调试望远镜一般用拇指和食指来回揉着。“人们不可能吸完所有自家种的大麻,在他们能吸完之前这些玩意儿早就发霉了。可他们也不会去买大麻烟。请用你们的脑袋仔细想一想,他们是不会去买的。可能那个时候,现在这批依靠大麻过上体面生活的加拿大人,只有百分之一还能够保住自己的买卖了吧?适者生存,没错,可是也就不会有人来建设这样的麦克豪宅了……不是说我不喜欢你的房子,马库斯。相信我,这批淘金热肯定会过去的,这是一件好事。对了,最后温哥华市区的每一条街区上都会有一家阿姆斯特丹风格的咖啡屋。”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喝彩,“是的,到时候,人们煮饭用大麻,把大麻切碎,撒到沙拉上,和香油一起炖。”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大家看到这个动作哄堂大笑,只有玛德琳一个人没有反应。“我的朋友们,对享用大麻的人进行处罚的日子最终会终结的。这不是一个‘是否’的问题,而是时间的问题。你们知道这一天没有那么快到来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吗?”“国会怕激怒美国?”马库斯试探道。

“并不完全是,”他答道,“而是美国政府本身。他们害怕本国的制药公司抗议,听懂了吗?这才是他们真正应该终止的垄断联盟。目前,这位‘山姆大叔’还在实施‘药品’竞标办法。通过把这些神圣的植物妖魔化,阻止居民在自家后院种植这种药物,而去花钱购买辉瑞的药品,或者向其他公司购买维柯丁、万络、奥施康定?,以及其他比任何天然药物杀人速度还要快的乡下海洛因。我说得对吗?”一阵庄严肃穆的安静之后,一个长着满嘴拇指甲盖大小牙齿的男人开口说道:“圣经!”玛德琳强忍着想笑的冲动,对旁边的马库斯说了一句“抱歉”就溜下了楼,走到外面去欣赏山谷里那犹如宙斯像般壮丽的风景。

她一直站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想起来曾答应过父亲,要回去给他做晚饭的。她把自己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扔在父亲那个小小的宾馆里了,因为托比允诺过要给她提供这些必需品,可是他的承诺到现在也没有兑现。她记得父亲曾一脸忧伤地站在门口,告诉她范德库尔夫人的事。为什么非要到现在她才去回想父亲说过的话呢?或许,这样一位优雅的女性、这样一位知道什么时候最应该说哪些话的人,正在慢慢地失去智慧,这让玛德琳根本无法接受。

玛德琳记得,在母亲葬礼过后的一个月,当别人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时,是范德库尔夫人把自己拉到一旁,开门见山地告诉她:

“可能情况会变得更加糟糕,可是它总会变好的,我保证。随着你年龄的增长,你就会明白如此一位深受爱戴的母亲是那么毫无保留地爱着你,而你也会因为醒悟而获得更多的力量和安慰。”这阵悲伤过去之后……基督啊,我真有点太兴奋了……玛德琳暗自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开车过来。她走进屋里,四处溜达,想找一张友善的面孔,最后目光落在那扇菱形的窗户旁,一个身上涂着油彩、啃着一盒巧克力的女人身上。“你身上的这些画很难弄吧?”她问道,此刻非常想找个人说说话。

“这个是没法自己画上去的,”女人懒洋洋地说道,“至少我不行。或许你可以试试看。”“好的,”玛德琳说道,不确定这样的回答算不算出言不逊,“下一次派对时,我会给自己涂上画再来,而你就可以穿着这件乏味的汗衫出场了。”她正准备转身离开,这个女人却开始说起话来……而且肯定是冲着她说的……她提到晚上接到的工作邀请全都令人恶心,以及她最近如何甩掉她那过于沉迷吸毒、又有虐待倾向的男朋友。玛德琳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好像她也有那么一个瘾君子男友,她也被人扇了耳光一样。

“刚开始几次这么做时,我觉得很荒谬。”这个女人承认道,“可现在我根本连外表都不在意了。”“有一次,我把一瓶金快活塞到密封袋里,又把袋子藏在我的胸罩里偷偷带进了一个演唱会,”玛德琳对她说道,“在那之前或从那以后,我从来没有表现过如此自我的一面。”女人打了一个哈欠。“你喜欢喝龙舌兰吗?”她说着向她伸出手去,递给玛德琳半品脱的龙舌兰,“你觉得这儿的厕所怎么样?”玛德琳一口气把酒喝了下去,脑子里却在飞快地想着该怎么回答。

“还没有去过吗?其他人从来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我每次都会冲两次马桶,因为我觉得没有声音是不可能的。”她热切地看着玛德琳,“我干得最好的一份工作是理发师。因为我很会剪头发,特别是男人的头发。”尽管玛德琳并不负责招聘,可她还是主动给那女人提供了一个工作机会……当一个花蕾修剪工,而且工资比正常的高两倍。幸好,这个邀约只不过勾起她更多支离破碎的故事而已。最后,玛德琳实在是连一个可以分享的东西都想不起来了,这个女人就打了个呵欠,转身离去。她走动的时候,背脊上的蓝色油漆,顺着结实的肌肉变得模糊起来,甚至还泛起了小泡泡。

玛德琳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变得越来越兴奋了。她已经有多久没有注意到这个音乐声了?“我我,看看起来,认识你的脸……”她开始四处寻找费舍尔、迈克尔或任何能把她带回家的人,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孤单。也不知道横冲直撞了多久,她浑浑噩噩地上了楼,扶着栏杆,希望托比不会看到这个样子的自己。很奇怪,为什么贸易展览室里只剩下少数几个瘾君子和一对靠在落地窗上激情翻滚的情侣了呢?

她跟随着哼哼唧唧的略略笑声下了楼梯,进了一间屋子,又看见三个不认识的人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圆床上,另外两个将身子挂在长沙发的扶手上,大家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傻笑着。她靠在门柱上,过了一好会儿才慢慢地认出那个超大纯平电视屏幕上的卡通形象:《辛普森一家》。

难道派对被转移到某个密室里举行了不成?她透过门缝向叮当作响的密室看去,一眼就发现了费舍尔,还看到了一群表情严肃的年轻人……其中很多都是青少年……在听着托比刻意压低的讲话,片。该剧通过展现霍默、玛琦、巴特、莉萨和玛吉一家五口的生活,讽刺地勾勒出了居住在美国心脏地带人们的生活方式。

此时他正拿着一个陶瓷烟袋指着一幅地图。玛德琳最不希望出现的事就是引起托比的注意,可等她想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和我一块儿来的。”托比说道,下巴朝一张空椅子点了点,示意玛德琳过去坐,然后又接着在地图上指出那三十二个摄像头将会被安装在哪里,一个一个地圈了出来,好像它们都是军事目标一样。每个人都挤着进去看,嘴里嘀咕着一些诅咒的话。

一个年纪稍长一点、蓄着海盗胡子的人正在上下打量她。她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脚上的拖鞋在椅子下面抖动着,眼睛四处张望,就是不敢看向他。

托比穿过那间秘密活动场所,到她面前仔细端详了一下她那红红的眼睛:“没事吧?”“费舍尔和迈克尔呢?”她感觉嘴唇已经快没知觉了。

“我开车送你回去,”他说道,“我们就快说完了。”“或许我们可以从主要过境路线走?”托比转身回到桌子旁时,有一个人问道。

“行不通的。”托比哼了一声,又摇了摇头,“他们现在都是随机抽查。如果高兴的话,他们还会一次检查三十辆车。一旦那些狗闻出点什么,他们,就会把你拉下来,再查第二遍,那样你就£完蛋了。”“那卡车方案呢?”托比点了点头:“他们会给每一辆卡车上的货照X光,那样花蕾就暴露了,除非包装的时候,在里面放上一些同样密度的东西。我已经在找人研究这个了,可是目前还没有什么结果。所以,我们只能尽全力把手里正在进行的方案做好。一旦那些摄像头装上了,我们再重新安排。”玛德琳听着托比交代一些处理钱的小技巧,看着他分发一张张名片,有房产中介、汽车经销商、保险代理人和银行出纳员,因为这些职业带现金都不会受到盘查。这让玛德琳急得满身大汗,因为她的几捆令人尴尬的百元大钞,都还放在父亲居住的房舍盥洗室的壁厨里呢。

坐着托比那辆改装过的英帕拉车沿着山路蜿蜒而下,玛德琳尽量不去看那些模糊的灯光,可是每次只要她一闭上眼睛,胃里的东西就会往上涌。他把她那边的窗口调低一点,结果她却听到自己的脑袋撞到了窗框上。“把这个喝下去。”她感觉托比往自己的左手里塞进了一个冰凉的塑料瓶子,下意识地拿起送进嘴里。原来是可乐啊。

托比又念叨起了什么,当然,也可能只是婴儿的咿呀学语吧。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似乎把车开到了最高限速,而且还打开了车灯,沿着同一条道开着。可等上了一号公路后,车子并没有往西走。

“你还有差不多一小时的时间,是吧。”虽然是一句问话,可托比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她无助地点了点头,真希望现在可以回家,因为她担心他会让她去试货。

“想给你看点东西。”“什么?”她连一个多余的字也不想说了。玛德琳使劲想把窗户关上,可不知道是托比把安全锁锁上了,还是她按错了按钮,总之怎么也关不上。“我好冷。”“再喝点可乐吧。”他说道。

一口可乐立即让她镇定了下来,然后他就开始问起了布兰登的事。

“你觉得你那个大块头边境巡逻员朋友,有没有可能认识派对上除你以外的其他人?”她顿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哦,他肯定在我们中间安插了奸细,你没看出来吗?不然他怎么会专挑我们正在漂流一大笔货的那天,跑到萨默斯河去玩呢?”玛德琳仔细揣摩他话里的意思,等着他问下一句。

“确定没有看见其他任何他认识的人吗?”她小心翼翼地耸了耸肩膀。“他不是我的朋友,”她说道,尽量不走神,“他只是我认识的一个从来不知道如何表现……正常行为的孩子。”她说着,脑海中忽然想起他那疯狂画画的场景,“他就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托比哂了哂舌头,“一个会妨碍我们生意的天真无邪的孩子。”车沿着奇里瓦克湖路向山谷的方向驶去,路的两边都是奶牛场。离山谷越近,天上的星星就变得越明亮。最后,人工铺设的路面变成了石子路,然后又变成了泥地,终于,英帕拉来了一个紧急刹车,吱的一声停了下来。等到托比把车灯熄灭时,玛德琳才意识他们已经把最近的一家农舍都甩得远远的了。在这儿,即使大声尖叫也会被淹没在野狼的哀嚎声中。她感觉天上好像在下流星雨,可是又不太确定。托比下了车,匆匆忙忙绕过引擎盖来给她开门。她的腿踌躇着不肯下车,心里似乎在警告自己最好留在车上,可是下一秒钟,她还是站在了泥地上,天上的星光像萤火虫一样颤抖着。而此时此刻,全身上下她能想到的武器就只有钥匙了。

他砰的一声从车厢里拿出一把大铲子,眶啷一下关上车厢,并递给她一把手电筒,又把粗壮的手指放在她的背脊上。这一次他的动作似乎更积极了,放的位置也比派对上时又低了五厘米。他们走了不到三十米,在手电筒的光线下,可以看见前面有人留下的一堆鞋印。“看见什么了吗?”他问道。

她此刻真想为自己辩白……我不是那个奸细!……但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四处张望有没有可以逃跑的地方。

“四处看看。你觉得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她拿着手电筒朝前方一照,看到的是一片满是泥巴、茅草以及一堆凌乱倒钩铁丝的荒芜之地……光线太弱了,什么也不见。她的脑子飞速地运转起来。除了第六感以外,他手里肯定还掌握其他证据证明是她向布兰登告的密。毕业之后她和他说过话吗?她可能吐露了一点信息,这更令她感到惊恐不安。她把钥匙夹在左手的大拇指与食指之间,握紧了拳头;并悄悄掂了掂右手握着的手电筒分量。今天派对一开始的时候,他流露出的好感都是特意设计出来的吗?好让他的悲伤看起来更加可信?她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听见什么声音了吗?”他催促道。

关于布兰登的?她很想摇摇头,可是……“是的!”她大叫一声,好像肯定的答案能拯救她一般,“一种嗡嗡的声音。”他告诉她手电该往哪里照之后,就开始着手挖起土来。她害怕不已,尽量不去把它想成自己的坟墓,在挖去一层土之后,他的铲子似乎碰到了一块石头。于是他停了下来,拉起一片长长的毯子,又把它扔放到一边,瞬间尘土飞扬。看到这里,她吓得缩了一下身子。那种蜂鸣声越来越大,听着像是机器被捂着时发出的声音。她照到一个扁平的手柄,下面还焊接着一块满是划痕的黄色圆钢板。

托比蹲了下来,用力抓住手柄往外拉,终于,一个将近一米长、超过半米宽、与地面相垂直的舱口冒了出来,流泻出一轮白色的光环,好像地球那火亮的地核之门就这么被打开了一样。

她大吃一惊向后退了一步,慢慢地才看清楚底下那些六百瓦的卤素灯,并闻到了大麻开花时所发出的臭味。终于,这些熟悉的东西让她知道刚刚那些只是一个无谓的噩梦。

“天呐,”她压抑着声音,“这是……”“我们用挖土机挖了一个洞,”他解释道,“然后把一个校车的空壳放了进去,并在里面装上了电灯、桌子、发电机……当然还有植物。你喜欢吗?”她味味的笑声忽然变成了哭泣声,托比装作没有看见。“无论如何,这里还算不上一个产量很高的地方,”他说道,“但也算是个很有价值的尝试。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当然不是每一个人都赞同。哪天趁我们不是这么狼狈的时候,我再带你下去看看。”他说着便把盖子重新盖上,并把毯子和泥土一层一层放好,这才转身领着她向车子走去,一路上还指引她应该往哪里走。他的手也老实多了,连星星都不再闪烁了,只是像个小光点一直亮着。

“今天遇到了一些事,等时机到了,我会给你一个机会。”托比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可如果等到时机成熟,我就不能再让你参加这样的派对了,明白吗?那其他的事呢?你可能会问了。是这样的,其他事对我都不重要,你却不一样。我要让你成为一个有一份真正工作、又能照顾父亲的年轻女人。”新一波的恐怖又席卷而来:她知道的已经太多了,现在想退出已经太晚了。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啊。

他把她的臂弯放到自己的手臂上。“你觉得,”他问道,现在又变得像商店的圣诞老人一般温柔且心细如发了,“搬到一个离你父亲不到一公里、就在边界线附近的漂亮房子里面住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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