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又是犯的什么神经,他们不是看你是蓝玻的女朋友,不敢动,没信心嘛。”
谁知一说到蓝玻,若兮就哭得越发狠了,眼泪鼻涕糊了文瑾一身。文瑾就知道问题肯定是在这儿。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若兮又不肯详说,只说没什么,蓝玻就是问了她一句,从前谈过恋爱没有,然后就不理她了。
文瑾就有些纳闷,这算什么问题呢?不过她还是也问了若兮一句:“之前你谈过恋爱吗?好像没听你和姐说过呢。”
若兮站起身来,拉着文瑾的手,走到了楼上她的房间。若兮的卧室约有三十多个平方,一角摆放了一架钢琴,钢琴架旁是一个小立柜,里面放着她的小提琴、口琴、吉他、长笛什么的乐器。阳台是全封闭连在一起的,她就把它隔成了一个小书房。她们一起走到书桌的电脑前,若兮打开电脑,进到一个邮箱里,对文瑾说:“你自己看吧。”
文瑾叫若兮去洗个脸,嗔怪又亲热地对她说,眼泪糊糊的像个孩子不像话,洗完到床上躺一会儿啊。见若兮乖乖去洗手间了,才坐下来认真看她的日记。
日记里,记录了在UBC期间若兮深埋于心的一段恋情。她细腻婉转的心路历程,以及与一位叫执白的人的现实交往详情。她的日记采用了一种奇特的记录方式,即在每一段心思流露后,都给这段心思的由来以PS的形式做出现实的详解。
文瑾读着若兮的日记,先是为她文字的成熟感到惊奇,继而就在字里行间清晰地看到她怎样一步步地陷落,一点点地挣扎,最后从那无限留恋却又无限绝望的深情中逃离了出来。
她内心是如此震惊,因为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是若兮最好的朋友、姐妹,然而,若兮这样刻骨铭心的差点在浩瀚无边的森林里拼力奔逃却迷失了方向的心灵风暴,她怎会一无所知呢?
她开始检讨自己。
叶子的离去,已使她悔不当初,至今只要一念触及,仍会剜心般疼痛,她决不能再因为自己的忙碌忽视,而使她最亲爱的小妹、最贴心的女友若兮,有任何闪失。
此刻,在洗车行旁边的茶馆里,文瑾在装做无意地提到若兮的时候,仔细观察着蓝玻神色的变化,揣测着他,想了解他对若兮究竟存心多少,以决定是否从旁出手相助,为若兮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文瑾忽然想从叶子迂回问起,这样可以一举两得。打定主意,就开口了:“你的《轮》里,有叶子的影子吗?”
蓝玻抬起头,直视着她:“有。以她为主要原型写的。我爱她,可是她心里另有其人。”与其他人躲躲闪闪顾左右言他比,蓝玻出人意料地坦诚,这倒让文瑾有些吃惊。不过转念一想,他不是一直就是这样一个敢爱敢恨的人吗?只不过若兮从来也不敢问他而已。
这一来,她不好再问什么了。一时无话。
在他们都沉默着的时候,她想起当她看完若兮的日记以后,与若兮的彻夜长谈。
那一夜的长谈,让她对若兮的温哥华生活有了清晰的印象。
若兮彻底从UBC之恋中走出来了吗?爱过叶子的蓝玻对若兮到底怀着怎样的情感呢?要不要给蓝玻看若兮的UBC日记呢?文瑾在这样短暂的沉默里,闪过了无数念头。
11 日记:UBC之恋
×月×日 初见
昨日之见,怎的忽然无由地紧张?辗转不眠,一直未曾解得。也罢。且就存将于心,以其为化蝶之茧,在茧缚的包裹里独自温暖或窒息。
思绪在某缕被震动了的空气里发生了无法确知的飘移,这飘移使我的神经一瞬间失却了感知疼痛和幸福的能力,而它依然存在,仅是因为我的骨肉还需要它的支撑。
一夜无眠,晨起,看街上的人群和车流往四面八方奔散,种植成我无边际的梦的底衬。
PS:刚来温哥华的UBC不久。
这天,原是预备去化工楼找罗刚博士的,母亲托付过这位世家朋友的儿子,让他照顾一下刚到这里对一切都还很陌生的我。
我一直就是超级地理盲,常常在熟悉的城市也会迷路。所以先在校园网站上找到的电子地图上查找着化工楼的位置。地图显示UBC的中轴线指向西南,面向太平洋,化工系老楼在主轴线 (Main Mall)和东大道(East Mall)之间,化工系在校园正中方位。沿着主干道向西南走,依次是生物多样性实验室、生物科学系、化学系和中心图书馆,中心图书馆的西南面是科埃纳图书馆,我们的音乐楼就在科埃纳图书馆的西侧,离4号门(Gate 4)不远。
学生公寓僧多粥少,申请了也要等好几个月,幸运的是我在校园西侧“大学村”那边租到了一个单间。大学村只是未来宏伟的大学城的一角,据说它的最初规划早在一九一二年就已经完成了。村里有商店、咖啡馆、餐馆、酒吧,向前走三百米就进入了教学区。跨过大学路,在村子的另一侧就是一些豪宅,据说几乎没有百万元以下的可能。不知那些富人为什么一定要挤进穷学生的行列。
我从村里出发,往教学区方向走去。
走在左侧的人行道上,经过商店、酒吧,就是一条新街的工地。迎接我的是突然喷过来的水珠,那是建筑工地上的喷淋器玩笑似的把水洒向路人。路的右边就是游泳池和巴士站。
再向前走,就是UBC书店。不认路的我停下来,准备找人问路。正好两个说着普通话的女孩子走过来。我毫不迟疑地走上去,问她们化工系在哪里。其中一个说:“化工系?你说的是生化系吗?这条路就是East Mall,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一百来米,就到了他们的新楼。”
新楼?我心里想着,那肯定还有一个旧楼。
谢过她们,很想马上就到生化楼去,脚下却莫名其妙地朝着自己的音乐楼走去。
从音乐楼往西走一百米就是人类学博物馆,那儿好像已经离海很近了,因为有涛声隐约可闻。出于好玩心理,也的确是想了解一下校园的环境,就绕了一圈,从音乐楼又向北走,经过玫瑰园,几分钟就走到陈氏表演艺术中心(Chan Centre for the Performing Arts),也即UBC的歌剧院。又绕回来,走到音乐楼南边,穿过马路跑到久闻大名的亚洲图书馆,仔细观看着图书馆门前五块半人高的石头,石头上依次刻着:仁、义、礼、智、信,据说这是一位华侨从孔子故乡山东专门运来的石头,刻上五字后捐赠给亚洲图书馆的。
转了一大圈再回来,终于找到化工楼了。发现它背后还有一个医院,医院那边还有一个神学院。
罗刚没找到,我在办公室里第一次看到了执白。里面有好几张书桌,该是几个人合用的。
我敲门进来一分钟了,他仍在低头整理着桌上的资料。虽然我知道罗刚不在,可一时也不愿就走,趁这个人埋头整理资料的时候,好奇地盯着他看。
他的脸很干净清爽,头发不像其他理化博士那般凌乱不堪地随意任之耸立于头顶,而是干净的,整齐的。尤其他身上那件红蓝细条纹的硬领衬衣,穿在他身上显得那么精致,隔了两米远,还恍惚觉得这样的衣服一定有股迷人的香气。这衣服使他整个人溢出一种帅气。
我忍不住嘻嘻笑道:“嘿,你挺帅的。”
他这才抬起头来,笑着看了我一眼。这一看不打紧,似乎是见着了怪物还是怎的,前后左右地看起我来,弄得我颇有些窘迫,心想,这人怎么了?正在疑惑间,他说话了:“你不是上个月在北京参加二〇〇八中国奥运火炬手选拔赛的选手若兮吗?”
这下轮到我吃惊了,他怎么会知道?“你怎么知道?”
“呵呵,中央台的节目在这边可以收到的,我们天天看呢。大家都挺喜欢你的,觉得你被淘汰很可惜,为你抱不平呢。”
“啊,反正我要来上学了,也没什么遗憾的。其实能够走到这一步就挺不错的了,蛮满足的。”听到他的话,心里有些高兴得忘形,就不淑女起来,“对了,帅哥叫什么呢?也是化学博士吗?”
他就笑了:“我叫执白,化学博士在读。”
一时无话。
他起身去给我泡茶。我说:“我自己来吧。”
他拿起茶筒,笑着说:“没关系,我来吧。”
也不知道怎样,看着他清癯的白皙的手,他的灿然的笑,心里就响起了丝弦之音。
“你们周末常去哪里呢?”我有点儿没话找话,不过也杂了一丝真想了解的意思。
“游泳,打球,周六去教堂。”
“哦?你信教?”
“嗯,受洗入教两年了。”
“那,一般去教堂就是做礼拜吧?”我努力搜集着自己的宗教知识。
“周六中文查经班,周日礼拜。”
“哦,可以告诉我一些有关这方面的知识吗?”
“查经就是许多人一起研读《圣经》,学习《圣经》。很多人一起,每人读几节,然后讨论,通常是两个中国教徒带领。教会‘团契’就是很多人一起查经、祷告、崇拜、用圣餐。新来的人希望认识基督教的,叫‘慕道友’。牧师有时被称做‘牧者’、‘牧人’,信徒被称为‘羊’、‘羊群’。听起来是不是像另一种语言?”
“我就是‘慕道友’了?”
“像你这样的嘛,也许能做一只‘小羊’吧。”他笑笑说。
“教堂在哪儿呢?我们没入教的人可以去吗?”我起了好奇心。
“教会到处都有啊,校内就有好几个,不过我去的那个在校外。任何人都可以去。”转身从桌上拿起一支笔,在一张打印纸上写了些什么,然后将下面一半撕下来递给我。
“西灰点浸信会,West Point Grey Baptist Church,11街,温哥华公立图书馆西区分部的旁边。”
字很大气,不拘小节的那种。看着这张纸条,心内有弦音再起。
当他再问我话,心头忽然就起了飘忽的紧张,说出的话就着三不着四的,手上也浸出了汗来。
他又在一张便笺上写着什么,撕下来,递给我。
打开一看,是他的联系方式、名字、邮箱、电话、MSN以及个人网页。
回来,一夜无眠。
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这两张小纸条,偶尔拿出来看看。那窄窄的式样,那沾染了他气息的墨迹,就如时光被它们穿起了一般,叫我又乘上它们回到了前些年的青涩时期。美好的,朦胧的,不确切的,夹杂着惶惑和幸福。
×月×日 梦
梦的美好和荒凉,使我来到懵懂热烈憧憬的青葱时代。梦境里的人物也许永远不会知晓,他曾经怎样参与了另一个生命的辉煌重生。
梦的美好,让我的生活进入到以立体也无法表述的四维空间,它在无人抵达处无限弥漫和坚持。
梦的荒凉,是它从不与现实产生摩擦,也无须与现实达成谅解。
梦的突然来临,也许是不经意地点燃,或许也是潜存了许久的微细愿望一直未有伸展之机?梦一直在那里,只是我从未找到过一个有机的通道通向它。
也许于艺术是有益的吧?它燃起了我表达的意念,在那里,梦是一切存在的王者。
而梦也使我变得卑微。它使我成了生活的仆人,只巴巴地仰望着生活。
PS:自那次见过执白以后,他总是会无情地来掠夺我,我的思想,我的梦境……一切的一切。温哥华的艳阳生活还没开始,就有一片云,飘过来遮住了太阳。
×月×日 冥想
在黑夜中奔驰的时候,车厢里响起一种旋律,这旋律如蛇行,如潜流,在脑海中暗涌,并弥漫。
抵达时,竟惊喜地发现有雪花飞舞,从车窗望出去,室外所有的东西都被这片白色覆盖。
心中涌起一阵猛烈的怀念。这怀念或许只是意象的,因为此刻它似乎并无具象的征兆,就如同听到某个曲子的某个片段,想到或看到某个段落里的某个句子,突然就心魄震颤了一般……
它是空无的,又是饱满的;既是委屈的,又是欢欣的;既是规则的,又是无序的;既是毁灭的,又是拯救的。
PS:某个冬日,导师带我们几个学生去陈氏中心观摩世界著名交响乐团的演出。带着一丝迷醉和暖意的夜晚。
第二天陪好友兰妮去列志文看她的一个朋友。回程的路上,先是疲惫得睡着了,可当我一睁开眼睛,就发现外面的地上已被白雪覆盖。
这是我在温哥华的第一个冬天,据说每年冬天这里只下两次雪,由不得漫想着,在这样的雪中胜景里,会有怎样的美妙故事发生呢?
亦想起在查经班上,执白用他温存而饱满的声音领诵《雅歌》:“耶路撒冷的众女子啊,我指着羚羊或田野的母鹿,嘱咐你们,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我的佳偶在女子中,好像百合花在荆棘内。”“我的良人在男子中,如同苹果树在树林中。我欢欢喜喜坐在他的荫下,尝他果子的滋味,觉得甘甜。”……
甜蜜而忧伤。
×月×日 记得
记得有时候会是一种沉重。
人生总是前行着的,即便是慢慢地走下来的路,以肉眼视之怕也总会难望至尽处。
记得的多了,不免就成了巨囊,背负得太辛苦。
是以为了活着,活得不太沉重,人生会奇妙地自然选择,遗忘或者记得。
因为完全地忘却,行囊空空如也,抑如昆德拉之言,会令生命不能承受其轻。于是总会在遗忘的同时天然地记得。
有些记得令我们幸福,有些记得令我们忧伤。不过,幸福和忧伤大都抵不过时间的腐蚀。总会有新的什么覆盖了以往,令记得只成了记忆里的钙化点,记得似乎是记得了,但它不再是活动的存在。
PS:系里的高才生很多,我可不能松怠。
到UBC后,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从法国来的那个满脸雀斑的女孩,还有日本的那个长得像个卡通人物一般的男孩,琴艺真是了得啊,昨天听了他们的演奏后,直有魂飞魄散的感觉。就觉得自己从前取得的一点点小成绩,算得了什么呢?唯有丢掉一切荣誉的包袱,从零开始,苦练,多悟,才能与他们走到同一起跑线上去。
又,一天午夜,偶然上网,竟第一次与执白在线上相逢。
执白:鱼难道永远不睡觉吗?
我:此话怎说?
执白:因为从未见它们合上过眼。
我:哈哈。因为它们没有眼睑。它们睡觉的时候都是睁着眼的。
执白就发了个大笑脸过来。我大胆地在线上问他的情感史,这时候他似乎是正陷在什么纠葛里,避而不谈现状,只是略怀伤感地说到有些久远了的从前,他曾经爱过的两个女人,和爱过他的三个女人,逝水流年……
知道了执白是七七年生,与我是同一个属相,蛇。一听说我也是蛇,他就说,可好,蛇是很聪明的哪。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我以为他不过二十五六。既然三十了,那他会不会已经结婚了呢?这个念头一起,竟吓得自己双腿直哆嗦,再说出的话,就离题万里了。
×月×日 宽阔
这是一条路。
它的左岸有小麦,它的右岸是河流,而它的前方,是永无止境。
PS:自从知道可以在网上与执白交流以后,生活变得如此明媚多姿。在线上遇着了,不忙,就聊聊。没在线上遇着,也可以发邮件,把自己想要说的,听到看到的,发给对方。
就觉得,执白为我打开了通往生活的另一个出口。那里,有着与日常琐细迥异的风景。
记得那天他发给我一篇文章,是两年前新浪的一个访谈(两年了,他还记得,可见其心),《南方周末记者、西部代课老师做客新浪实录》。
看后,颇多感慨,就写了一篇读后感发给他。
“一些乡村的民办老师,四十多块钱一个月,这样的工资拿了二十几年,也可以说是大半辈子了。在他们的辛苦中,村里的孩子们得以延续学业,其中的佼佼者也走出了山村,走进了大学,走向了更广阔的世界。然而他们自己却因难撑家业而觉得很愧疚,作为一个男人,上有老母下有儿子,对他们的愧疚太多太多。
对中国贫困农村的景况,很多人也许缺乏具体的体会,有的也都只是些抽象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