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蓝玻勉强同意接受基金会对他父亲的医疗援助，可他坚决不肯收取常浩给他的预付稿费，他以为像他这样的新人，一个字都没写的时候就预付稿费是对他的怜悯和同情，他知道常浩是想帮助他缓解困境，可他仍然坚持说要等他有稿件交给常浩时才肯收取费用。那些日子，他白天扫大街，晚上在斗室里挥汗如雨，辛苦耕耘，把生活赐给他的一切都写进了小说。
偶尔也会陷入困顿，每每这时候，叶子总会出现在他身边，鼓励他，给他出主意，陪他散心谈天看电影上图书馆查资料……
第一本书，第二本书……蓝玻都为它们配了好些插图，并亲自设计了封面。
蓝玻获得了巨大成功。这成功，既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很快，蓝玻就成了小富翁。他没有食言，向基金会捐了一笔远远多过给他父亲治疗的钱。常浩和叶子，尤其是叶子，感到十分欣慰。
然而，名利双收后，各种各样的诱惑也纷至沓来。
他摔倒在两个“处女”的裙下。
终究只是个未经世事的青年，心脏的同一个部位被猛刺几剑，伤口一时无法补缀。那段时间，叶子和常浩一直陪着他。
在加拿大期间，蓝玻只与常浩和叶子通过电话、电邮联络着，那一年多，他仿佛消失了一般，在所有的媒体上都不见了踪影。
回国后的蓝玻虽然更显清瘦，但脸色红润健康，令常浩和叶子都松了一口气。
某天，叶子心事重重地来找常浩。“帮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叶子对他说。
常浩心内一动。他一直十分欣赏叶子，觉得她是不多见的女子中的上品，倒非她有多么美艳的外貌，而是一种感觉。与她谈事共商大计，有一种相互激发的促进，而闲下心来谈天，则无比放松，舒适而随意。那种妥帖、安全，又暗生柔情的感觉，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带给他的。但常浩一直按兵不动，从未对叶子有稍越雷池之处。他知道叶子心有所属。以前，叶子总是将对那个男人的情感隐埋着，被问得急了，才微笑着三言两语地勾勒一下，但从她述说那个男人的第一个字起，她脸上的色泽和光辉，使常浩瞬间就明白，她正处在怎样的陷入中。
“怎么帮合适呢？”常浩见叶子欲言又止，就轻声问。
叶子的脸上是一种纠结的表情，这在此前，从未有过。“让我好好想想，有些乱。”她低下头，一头长发便覆盖了整个脸。
常浩静静地等着。
“蓝玻……”叶子艰难地开口。
常浩还是保持着安静倾听的姿态。
“这是一个必须中止的错误。”叶子终于说连贯了一句话。
常浩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不知道叶子意指何为。“为什么？你是指蓝玻本身吗？”
叶子脸色苍白，神情有些沮丧。“这段时间，也许我会驻外一段时间，蓝玻及他父亲的事，你多费心吧。反正现在他也成了你的主要品牌，对他上些心也是你的分内之事。”末了，她又加了一句，“我的手机已换号。”
直到叶子走了，常浩仍如坠五里迷雾之中。
第二天，蓝玻来找他，也不说什么事，只是闷坐着。又问他知道叶子的去向吗。常浩心里再次冒出疑问，便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蓝玻开始是支支吾吾，后来，面对着这位恩师般的朋友，渐渐敞开了心扉。
不知从何时始，蓝玻对女性的认知，就以叶子为标准了。对蓝玻的过去毫不知情的女孩如飞蛾扑火一般冲向他，这时候的蓝玻已不再如从前来者不拒，如果他看不到她们身上有叶子的任何一项特点，通常是连句话也不给，掉头就走。
也不知自何时始，蓝玻见到叶子后，不再如从前透明简单，而是变得心事重重。
某天他因为一些电影史资料的问题请教叶子，事后请她去吃饭。那天他们喝了不少酒，蓝玻有些亢奋，从作品谈到现实，从男人谈到女人，最后他总结，只有像叶子这样的女子才是真正的极品，是值得享受最幸福生活的人。闻言，叶子却有些哀怨，因为高度白酒酒精的烧灼，也许平时以毅力抑止了的脑部活动开始变得活跃，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自己的苦闷、不可抗拒的陷落，和无法言喻的孤独，在拐角处没有亮光照耀的黑暗挣扎。蓝玻痴痴地听着她的倾诉，忽然闪出一个强烈的念头。
几天后，他们一起骑车到三十里外的乡下去。
老乡格外热情，晚上教他们去田里捉青蛙，叶子有些不忍，后来他们便将捉住了又没受伤的青蛙放回了田里。蓝玻又陪她去捉萤火虫，他们追啊追啊，开心得不得了。
回到老乡家里，好客的主人请他们品尝自酿的米酒，炒最新鲜的泥鳅和长豆角下酒，他们很久没吃过这么新鲜美味的菜肴，喝过这么纯正的米酒了，所以吃喝得十分痛快。
酒喝到半夜才回他们住的房间。各自洗漱整理不提。
叶子刚洗好澡正要睡下去，蓝玻来敲门。
“山里好凉快吧，不但不用开空调、电风扇，还要盖薄被呢。”蓝玻坐在叶子对面，带着浓浓的醉意说。
叶子也微有醉意。米酒味道极好，同时也是有后劲儿的，叶子平日不常喝酒，这几天却和蓝玻连续喝了两次酒，自己都有些意外。听蓝玻夸乡村的夜凉爽适意，点头表示同意。“就是偶尔有几只蚊子。”她说。
“别动。”蓝玻说着走到叶子身边，啪地拍了一下巴掌，摊开一看，一只被打死的蚊子在掌心。再站了一会儿又朝她的手臂拍将过去。“呀，你看。”蓝玻从叶子手臂上拈起一个被打死的蚊子，“都还没叮到你的血，就牺牲了。”
叶子就迷糊地笑：“看来乡村的蚊子都比较淳朴，城里的蚊子可狡猾多了，吸了你的血，还拍不到的。”
蓝玻去洗了手，回来后也不做声，目光在叶子的全身上下四处逡巡着。叶子以为他又在寻蚊子，就一动不动任由他看，大气也不敢出，怕惊动了蚊子。突然，蓝玻快速伸出手去，未等叶子反应，他已经一把紧紧抱住了她，再也不松手。
血随着酒劲冲上叶子头顶，她想推开蓝玻，可他使的劲太大，她的力气只够拉着他们俩摇晃了一下。蓝玻借着这一晃动带着叶子倒在了床上，接着他转过头在叶子的脖子上脸上拼命亲吻起来。叶子想推开他，可这一天骑了几十里路的车，晚上又到田里地里到处玩耍，叶子本身已有些疲乏，加之喝了许多醇香醉人的米酒，再让蓝玻这一顿狂亲，浑身绵软得已无丝毫之力。
蓝玻咬着叶子的耳朵说：“我要想出最别出心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一无二的方式向你求婚，你等着我。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全宇宙最好的女人。”
第二天早上，当蓝玻满怀幸福地醒来，发现叶子到处都找不到了。急忙去找她的自行车，也没见踪影。他急匆匆去找老乡，问他看见叶子了没，老乡说，天刚蒙蒙亮，与他同来的小女孩就骑车走了，还以为她是去搞锻炼，问她也没答，只挥了下手，就飞快地骑走了，走了怕有半小时呢。蓝玻一听，脸没洗口没漱行李也没收拾，骑了车就跑。“哎，你的行李呢，不要了吗？”老乡的喊声越来越远，赛车手蓝玻在清晨无人的路面上如飞人一般疾速掠过。
常浩终于明白了叶子所言的“这是一个必须中止的错误”之意。
“你怎么能这样呢，她对你有多么好你知道吗？”常浩语气中带着些责备之意。
“我知道她对我的好。可她对我好我就不能爱她了吗？我……在加拿大期间，我就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停止想念她，直至回国，这种想念也没有因为可以见到她而减弱。”
“这种想念只是朋友的感情，或者说因感激而生的依恋。”常浩在室内开始转圈，“她是有心上人的，你一直都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她有心上人，可他们不是没结婚吗，那就公平竞争。再说我们谁也没见过那个人，对吗？你说我和她只是朋友感情，可为什么我会日夜想念她？对别的女人也产生不了异样的情绪？还有，她那么苦闷，那么孤独，内心充满了旁人无法了解的伤感，当她说这些的时候，我的心里怎么会那么痛？！她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好？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我吗？”
面对蓝玻连珠炮似的发问，常浩停止了转圈。“她对你是姐弟情，把你当亲弟弟看。她有一个像你一样的亲弟弟在国外生活。还有，你要知道，她比你大六岁！”
蓝玻简直是嚷起来了：“六岁！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六岁！六岁算什么，你看各路媒体的报道，大十几岁二十几岁的人相爱的还少吗？没有报道的就更多了。六岁，多么合适的年龄差，古语还云，女大三，抱金砖啊，六岁，岂不是金砖的两倍，那是抱钻石！”
常浩对蓝玻的钻石理论哭笑不得，又开始转圈。转了好多圈都没理出个头绪来，他被蓝玻搞糊涂了。
“叶子不是处女，可她比处女纯洁珍贵得多。我与她在一起的短暂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幸福开心的时候。”
常浩长叹。
若兮渐渐从慌急的情绪中慢慢平复下来。茶几上的大烟灰缸里，已堆满了常浩掐灭的烟头。
“蓝玻没和我说起他拒绝您的预付稿费继续扫大街的事。”
“也许他不想在你面前展览他的艰辛，炫耀他的坚韧。这孩子是个了不得的年轻人。”
“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什么后来？没有后来。叶子驻外一年，与我和蓝玻都没了联系。”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两年前叶子回来后，蓝玻已有了新的女朋友，他们又恢复了正常的友情，但肯定与从前还是远了些，相互之间也有了矜持。叶子回来后还调动了工作，从电视台考到政府当公务员了。”
“哦。那，叶子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不知道。从来没见他们同时出现在公众场合。如果出现过，那就是他们掩藏得太深，谁也没瞧出来。”
“您有没有猜想过会是谁？”
“实在猜不着。有时候想，那个人如果是我多好，她绝不会这么孤单伤心。”常浩说完这话，猛吸一口烟，也许用力过猛，几十年的烟民也呛了起来。
“蓝玻的女朋友呢？现在，他们还很好吗？”沉默了片刻，若兮又问，声音都有些颤抖。
“一年前叶子死后，他们就分开了。那个女子从来就不适合蓝玻。我提醒过他，他的话让我吃惊。他说他早就知道，因为那个女子也是一个‘处女’，自从受过伤害之后他就认为，只要稍有姿色的女子，二十岁之后还是处女，必然有假。之所以仍和那个谎话连篇的女人来往，是为了能够保持与叶子的正常友情。而叶子的离去，使这一切伪装都无关紧要了。”
若兮大惊失色。
她想起了执白，那个驻扎在她记忆深处，已被时光打磨成了一个钙化点的曾经的她的神。她已经因为自己从前的守住而永远失去了他，她不能再一次地在同一个地方葬送了自己的幸福。
15 她想请人帮忙
沉默了片刻，若兮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几乎是带了些恳求地对常浩说：“您能让我成为女人吗？”说完大窘，但仍然没有后悔的意思。
常浩闻听此言，不啻一声炸雷响在耳边。“你说什么？！”
若兮低头看着地下。“您知道的，我不想让蓝玻为难。”双手紧绞在一起，指尖变得血红，而指关节却都被绞得惨白。
常浩握住若兮的双肩一顿猛摇，说：“你疯了！”
若兮却很坚决：“求您了。”
“疯子！你再不能这么想了，听见没有？你你，多好的一个女孩，你不能这么糟践自己。”
“那，我能不能上医院去，让医生做手术？”
“你要再这么想我关你的禁闭！把你关起来！”军人出身的常浩简直暴跳如雷，看到若兮精致的小脸上流下了泪，他的语气缓和了，伸手将她额上的刘海拂到旁边，“你可不能随意乱来，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否则你会有麻烦的。你听话，我会好好与蓝玻沟通。”
若兮仍是眼神散乱，魂不守舍的样子，她知道，她已走进了人生中一个重大困局。
常浩一脸焦急地反复叮嘱着若兮。
若兮一面点头答应，可心里却有了一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