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说《轮》里竟有叶子的影子
文瑾读着蓝玻的小说《轮》,有些吃惊。怎么在里面读出了叶子的影子呢?联想到蓝玻在叶子墓地的表现,这一惊非同小可。
印象里,蓝玻是愤世嫉俗的,常对许多社会现象发表自己的一管之见,有时候不无深刻,有时候难免失之偏颇,有的愤激之言令人牙口发冷,有的观点则叫人瞠目结舌,无以回话。从前偶尔在网上看到蓝玻的出格之言,她都会投之以一个轻浅的笑意,不大认真,从不上心。
只是当她在整理翻看之前她搜集的蓝玻的影视资料时,发现了一个之前的电视节目,蓝玻在里面的言谈让她很受震动。
那次他在一个长达三十分钟的叫《人与地球》的专题访谈节目里做嘉宾。
当时主持人问他为何选择参加山地车运动而非更时尚更刺激更赚钱的赛车,他非常认真地和主持人说,之所以参加山地车运动,除了旺盛的精力需要一个发泄之处,意志的磨炼需要一个场所,很重要的一点,还希望骑自行车重新成为人们日常出行方式的主流,因为它是最环保的。
说完,他还问台下的观众:“你们看过电影《2012》和《后天》吗?那并非电影艺术家们空穴来风式的完全虚构,现实生活中发生过的诸多灾难,不就是因为有那么多的预言和警示被我们轻易错过了?我建议大家都去看看这两部电影。看过了,自然会明白,节约资源,爱护我们赖以生存的这片土地,从现在做起,从我做起,是多么重要!”
听到蓝玻这段话,文瑾十分意外,也深感欣慰。而闲聊了一些其他话题后,蓝玻再次就资源问题说出的一番话,则使文瑾完全改变了既往对他的一贯印象,开始对他刮目相看,甚至生出一种少有的敬意。
“我有一位学者朋友,叫胡继旋,简单介绍一下这个人。现代汉语中前些年增加了一个新词‘建导’,不知道大家了解不,‘建导’一词就是胡继旋先生发明的,与胡先生当年的私塾老师钱学森贡献给汉语的新词‘制导’,只有一字之差。制导与建导,它们的含义实在是意味深长:一个是用于导弹与国防,一个是用于合作与民主。胡继旋先生某年在给我的一封贺年信中说过这么一段话,我看后刻骨铭心,萦萦于怀,一直在找机会想把他的话告诉给别人。主持人,我们是不是请导播把这段话播放出来?”
接着电视屏幕上出现了这样一段文字:
“在和我们的合作伙伴之一——汉堡的Oliver闲聊文化差异时,两个普通人的故事感动了我们。Oliver说,他从西德去东欧那边时,按规定是要换钱的,而且只能在当地消费,不能再换出境。可是当地实在没有东西好买,只有基本的面包、水果,而且非常便宜。但是,Oliver说,那些日常用品都是当地百姓需要的资源,如果我图便宜买回西德来,他们就少了,所以每次,他都是把用剩的钱留给那边的朋友,坚决不肯因为便宜就带那边的物品回来,而宁肯在汉堡为自己买贵的。
“正好同时,我们在网上看到一个中国旅行团在德国饭馆消费的故事。他们按国内的习惯,点了吃不完的东西,留下了满桌子的剩饭剩菜后走人,结果被饭店中一位老太太追出来,指责他们不该这样浪费。‘老子付过钱了呀!’便是我们国人的习惯反应。一直闹到把警察找来,为有钱的中国人开了罚款单了事。这位德国老太太说,钱是你们的,可是资源是德意志的。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你有没有对资源的保护意识。
“我们所想的是,中国的地大物博,除以这众多人口,其实成了一个资源紧缺国。而国人的消费习惯和思维水准,实在和这个两个普普通通的德国人相去甚远。我们的高楼大厦让所有来访的外国友人惊奇不已,但我们掩藏在硬件后的道德水准、价值取向呢?”
现场观众看完这段话,皆屏住了呼吸,一语不发,颇有些受惊之感。检视一下我们自己,谁没有过这般那样的浪费呢?
文瑾也陷入了深思。
不仅如此。
后来蓝玻又发言:
“与其他国家比,我们的国家,人口与资源的关系,更是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据我前些日子查的资料,一九九五年世界银行推出的国家财富排名中(把自然资源也计算在内的新排名方式),中国的人均财富排名世界第一百六十二,其中自然资本占的比例仅为百分之三(而排名第一的澳大利亚则为百分之七十一),足可见中国人均资源的贫乏到了何种程度!如此严峻的形势,我们这些普通人该怎么办?能做些什么?政府该做些什么?像杨教授您领导的民间环保组织又会如何行动?刘教授您觉得,经济发展与资源保护二者之间,怎样才能达成一种最低冲突的平衡?”
主持人立即接口响应,发动另两位嘉宾,一位是经济学家刘教授,另一位是知名环保人士杨教授,四个人一起就蓝玻提出的这个问题展开了十多分钟的讨论。场下观众也踊跃发言。
看完这期节目,文瑾发现蓝玻的形象在她的心目中已产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接着读小说《轮》。
在《轮》里,文瑾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从来都不认识的蓝玻,文风和他既往的小说有很大的不同。
《轮》的开头这样写:“这刻于树上的时光,是经历过风吹的。即使绿叶落尽的冬天,寒风一过,树干一摇,它的心上,就又多了一层涟漪。”
小说的结尾,则是女主人公因去外地制作一期慈善节目,回程的路上,汽车失事,从盘山公路冲下,车骸找到后,人却不知其踪,只在半山腰的某棵树上见到她平日常穿的一件衣服的一只袖子。
文瑾的脑海里开始翻腾着种种可能的场景。之后,她放下书,看着电话机足有五分钟之久,又翻出秦剑的电话和他给的蓝玻的号码,犹豫着是直接打电话给蓝玻还是先致电秦剑。拨了一半的号又被她按住,再拨。
“秦总你好。剧本的改写工作我接下了。想问问您,蓝玻还在上海吗?”
“他今天一早回北京去了。”
文瑾一听,心中暗喜:“哦,请你给他先去个电话行吗?我想与他聊一聊。”
“没问题。半小时后你致电他吧。”
从电话里得知,蓝玻准备和一些朋友一起去云蒙山赏花野营。文瑾立即电话通知若兮,找机会参加这次野营活动。
“你去吗?”若兮问。
“看情况吧。我不比你,是集体的人,吃着集体的饭,总得做点儿集体的事。”
若兮一听,忙不迭地准备了起来。她拿出文瑾从网上打印出来的蓝玻资料,一一翻看着。
看到蓝玻写在博客上的一篇文章,对春运票价问题的议论。
“……春运期间各类交通工具的票价都上浮,尤其火车票上浮多达百分之三十以上或更多,如果算上黑市手续费,则翻倍。真是令人遗憾,甚至愤慨。不错,价格是个市场杠杆,提价当然是因为供不应求,以此来抑制旅客的流量,可问题是无论你涨多高的价,春节实在是中国的大节,绝大多数人总是会想方设法回家过年的,所以提价起到的作用绝不是平抑旅客流量,而明摆着是在抢钱。而此前在淡季的时候,从未见过火车票价下浮以吸引旅客,如此个光提不降法,算哪门子杠杆原理呢?(民航除外,有升有降,会根据形势合理调整价格。)若是真心想平抑旅客流量,就在离春节远些的日子,大胆地放开价格,吸引人们做出多种团聚方案,或提前回家,或延后到岗,经济上划算了,单位也可以统筹安排,春节几天的客运压力也不会如此巨大……”
读到这里,若兮就想,不论这家伙言之在理还是言之无据,也算是在议论国事,有颗胸怀天下之心。
文瑾放下电话后,又与苏颖通了电话,将关于《轮》的新发现告诉了她。苏颖表示将尽早与戴维取得联系,开始正面接触。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2 初识蓝玻
一大早就起来检查东西准备齐没,数着帐篷睡袋食品饮料……似乎很齐全了。一看表,若兮赶紧飞也似的下了楼。刚到楼门口,又想起防蚊虫叮咬的药品没带,想上去拿,但看了看表,咬咬牙,还是迅速走了出去。
到东直门的时候,其余十三人都已经到了。一看他们的装束,若兮又傻了眼。同行的另外四位女子,穿的都是野战队队员的服装,戴着棒球帽,她才想起上次见到苏颖时的感觉,敢情苏颖是常参加这种活动的,怎么就不提醒我呢?她心里在骂着苏颖和文瑾。
可男士们看起来心情很好:“野牛队总算有了一道亮丽风景了。”有两位帅哥争先恐后地来帮她拿行李,抢着邀请她坐自己的车。领队,也即蓝玻的朋友,一把将她塞进自己的车,挥手道:“你们这些个绷不住的,赶紧出发!跋山涉水的时候,到了营地的时候,有你们表现的机会。”
后来若兮回忆这次露营经历,虽然因为从未经受过锻炼的她吃了不少苦头,但是能够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偶像蓝玻,看到了在外表冷酷傲慢浑身都是刺的公众形象下,蓝玻善良友好甚至是温柔浪漫的另一面,仍令她兴奋不已。
蓝玻自然不会知道她是怀了目的接近他的,只以一个受过野外生存训练的专业人士身份对一个同队的“菜驴”给予关照施以援手。
在山中宿营时,蓝玻帮她搭建帐篷并在四周撒上草灰。若兮傻乎乎地问:“这是干什么啊?防小偷?”
蓝玻几乎喷饭。他促狭地在她耳边小声说:“看你起夜几次。”
若兮大窘。虽然因为天资聪颖及从小受到严格训练而使她在文学艺术方面的造诣精深,但她从小被照顾得太好,对生活技能方面的事半通不通,是个十足的低能儿。即使在温哥华独自生活了三年,那也有房东无微不至地关照着她,因为房东是她父母的朋友。所以她对日常生活的各项技能,也如户外运动一般,是个十足的菜鸟。
蓝玻欣赏着若兮的窘态足有一分钟之久,似乎很有成就感,然后开心地打着哈哈离开了。
登山的时候,蓝玻以极为敏捷的身手将一脚踩空差点滚下山的若兮拉上路面。
溪水的表面结冰,而山里的春花儿却开得正艳,蓝玻面对如此美景,忍不住即兴赋诗。若兮奇怪自己,当时觉得那么好,怎么竟然一句也记不得了呢?也不好意思去向蓝玻打听。
更为出奇的是,在山中他居然顽皮地去追一只野兔,钻进林子里好一会儿不见人影,大家都担心得要命,结果十分钟后,他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眼睛四周却是黑黑的兔子回来了,再看蓝玻,浑身是土,脸上白一道黄一道黑一道的,他的领队朋友先是大大松了口气,接着就调侃道:“人称云蒙山有四多,奇松怪石多,仙山古洞多,飞瀑流泉多,瑞木瑶草多。我看还得加一个,野兔蛮人多。哈哈!”
“哪来的野人?我怎么没见?”刚才去厕所排队等候的若兮不知道蓝玻失踪这回事,也没看见藏在人后的蓝玻和小白兔,以为自己错过了一个历史性的重大时刻,急乎乎地问。
一干人爆笑。
看着在云蒙山照的照片,若兮又想起蓝玻的幽默。当时那四个酷毙了的女队友请蓝玻帮她们照相,她们拿了一个可以即时出照片的那种大约叫宝丽来的相机给他。相片出来后,两位美女就请蓝玻在背面签名,蓝玻笑吟吟地拿过来就在上面写了些字,递给她们的时候说:“看了签名,你们该不会说,原来你不是金城武啊?哈哈!”
美眉们拿过签名照,念道:“蓝玻1号摄影作品。”“哇,原来你不是梁朝伟啊?哈哈哈哈!”一群人就同声大笑,山谷里回荡着这惊天的笑声。
有鸟惊起,展翅狂飞。
回忆到此,若兮又咧开嘴笑了。她拿出手机,调出蓝玻的电话号码看着。
其实早在出发前,文瑾就给了她蓝玻的手机号。但是,她仍然瞅准机会,和他亲自交换了号码。
那天晚上,他们在山上举行了一个小型联欢会。若兮不知道他们会将户外活动搞得这么丰富多彩,压根儿没想到要准备什么节目。
这帮人显然是早有预备的,背吉他带小提琴和口琴的都有。若兮真服了他们,爬山还背上这些东西,不嫌累。显然这群人经常搞户外运动,身体素质极好,且大都有着浪漫情怀,生活形态不拘一格,行事不循常规是常有的事。
领队号召大家都展现自己最精彩的一面,或者最糗的一面,也行。
有人用极不普通的普通话朗诵诗歌,引起哄堂大笑,口哨声笑声掌声响成一片。有人拉琴,有人说笑话,有人唱歌,有人说评书,有人跳舞,不一而足。气氛热烈而欢喜。
大家知道若兮是新来的,且不知她究竟性情如何,见她说没有准备,也就没有强求她表演。
热闹了一阵后,大家齐声高呼欢迎蓝玻吉他弹唱。
这时候的蓝玻,除了是一个知名作家,还是炫风乐队的主唱。炫风乐队共四人,除了蓝玻主唱,还有三个是从北大及人大毕业和肄业的兄弟。他们的相遇,也很偶然。那是在二〇〇三年举世闻名的SARS期间,某次因不知情而与一患者同机,后患者被确认患病并迅速死亡,在被相关部门找到以后,蓝玻与同机的那一批人被集中隔离。正是在这段隔离期间,他认识了人大和北大这几位酷爱音乐的仁兄。于是,一起被封闭的那些日子,就成了他们探讨音乐,释放恐惧和激情的幸福时光。
被解除隔离并等全国的局势都渐渐平稳了以后,蓝玻便组织他们四人一起成立了一个乐队。当时为这个乐队的名字他们争论了很长时间,足足想了有十多个,最后,蓝玻也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炫风一词,说当时印象极为深刻,不知各位觉得如何?此言一出,人大和北大的才子们都一致叫好。于是乐队的名字自此确定为“炫风乐队”。
刚刚组建一年,乐队就获得了业内的高度评价,也赢得了众多粉丝的追捧,在当年的流行音乐颁奖盛典上,他们的组合获得了最佳新人奖。在第二年周年庆后,蓝玻出了一点状况,中途去了温哥华留学,一年半后回来,又与三位好哥们儿重新组建了乐队,所以,他们乐队前后累计已有四年多历史。
与他写作出道十年来没有一本书获过任何大奖,参加山地自行车赛五年也未能斩获任何奖项比,他在音乐方面的成就更大。这四年来,他们获奖无数,所向披靡,几乎遍及各类奖项。
且回到云蒙山的联欢会现场。只见在大家的欢呼声中,蓝玻无声地笑笑,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到领队那里拿起吉他,一边调拨着琴音,一边走向场中。
用手指在吉他的六弦上弹拨出一串魔幻之音后,蓝玻一甩长发,酷笑道:“唱什么好呢?”也不等大家答,自己又给出了答案,“长期在舞台上唱自己的歌,你们都听出老趼来了吧?这回来点新鲜的,咱私底下飙别人的歌!来个场下比拼。成不成?”
台下一片齐呼:“成!”
待场下完全安静下来后,蓝玻再次将手放到了弦上。
若兮没想到蓝玻的吉他也会弹那么好。一直以来,从屏幕上看到的,他都只是做主唱,吉他手则是另外一个从人大肄业的小伙子。
就在蓝玻闭目的刹那,手指撩拨处,群山屏息,空谷回音。
他唱的是许巍的《完美生活》。
光线是远处的路灯和房舍里发出来的余光,以及这天正好的月亮,尤其是那冷傲的月光,洒在蓝玻的一肩长发上,与他清寂的神情呼应,竟就铺陈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狂野,和那般无以言喻的孤凉的气息来。他的颗粒清晰的在空气中震动着的声音,似被光影下的万物附和着,为这歌声渗入了一种神秘的流动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