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程病了，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
这两天的时间里，让她明明白白地看清楚一件事情：她就是一个孤女。
以前，她以为丈夫是她的一切，现在，当这面墙不可靠的时候，她感到了一种彻骨的悲凉和孤寂。
没有人站在她身边，没有人可以坦白托付全部心事。
在这两天两夜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似乎整个世界在她的眼里已经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
再起身时，她以为天地都已经换过，沧海桑田。
前尘往事让她一下子老了十岁。
那一日黄昏，她自床上爬起来，吃了一碗白粥。
然后，她拿了酒杯走到阳台上，自斟自酌，看这个城市的夜景。
有一瞬间，她觉得空前的凄凉，追思复追思，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只有在幻觉中，精魂可以飞到天地之外，看见人类的所在。叶程忍不住揉揉胸口，发现心脏仍然在跳动，稍稍安心。
这个时候，相当意外，杜子山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直奔卧室，远远地看见妻子无限寂寥凄清的倩影，焦急地问：“叶程，身体有没有好？”
但妻子似一尊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坐在阳台里，并没有听见他说话。
他更加心急，换了鞋急忙走进去，走到她背后，又问：“没有事吧？”
这个时候，叶程才缓缓回过头来，但她的精魂似乎要过几秒才能回到身体，眼神苍茫，嘴角带一抹凄迷的微笑，看着丈夫不说话。
杜子山一接触妻子的目光，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他从没有看见过她那样的目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担心又心疼。
他稍稍一想，不再说话，温柔地抱起她走回卧室，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体贴地盖上被子，但叶程突然缠绵，紧紧搂着丈夫的脖子，头埋在他的怀中，不愿意起来。
那时那刻，是真的，她不想再面对这个世界。
杜子山轻轻抚摸妻子的黑发，温柔地问：“发生了什么，慢慢告诉我，我看能不能帮你解决。”
叶程在丈夫的怀中摇头。
多么好。
他无条件地宠爱她，无论发生什么，首先问的不是“为什么”三个字，而是说“我看能不能帮你解决掉”。
这个世界有多少女人一生渴望这样的爱，而只有极少数受到命运眷顾的女人才能得到，而她叶程就是其中的一个。
她不知足吗？叶程自认自己一向清醒，非常感激命运给了她那么多。
可是，究竟是怎么了，命运突然设置了这样的转折？
她听见丈夫说：“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有我在，就不用担心。”停一停，他又补充，“天塌下来，我即使顶不住，也一定尽力保护你，抓紧你的手。”
叶程受到感动，用双臂紧紧圈住丈夫。
杜子山不是不诧异的，他从来没有看见妻子这样缠绵过。现在不是，以前不是，很久以前也不是。她性格传统，感情虽深厚但却一向克制。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好奇。
但她若不想说，他亦不会勉强她，因为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杜子山无比确定这一点，旁人要问他为什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四个字：因为爱情。
难怪有花边小报这样描述他：“二世祖爱江山，但更爱美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程又问了丈夫一个已经不是问题的问题：“假使有一日，我老了，你还会不会爱我如一？”
杜子山笑了，女人真是奇怪，翻来覆去地问一个问题，确认了又确认，大概到了八十岁也真正不能放心。
杜子山这样回答娇妻：“老了是老了，又怎么样呢，你还是你，又没有第二个你。”
叶程毫不怀疑丈夫说的是真心话。
她得到想要的答案，精魂突然回到人间来，终于问了一个现实的问题：“你不是开一个星期的会吗？怎么突然回家？”
杜子山答：“我担心你，根本无法安心，还是回来亲眼看看才放心。”
叶程与丈夫十指相扣，无限恩爱。
她说：“我不是一个好的妻子，让你担心。”停一停，她回顾往事，自我反省道，“结婚三年，我没有下厨煮过一次食物给你，我只去过一次公司找你，也不知道你每天在做什么，要承担多大压力。不仅如此，因为我，你至今和父母有隔阂。还有，我操心自己的事业，并没有尽力陪伴你，而你从没有怨言，总是一切以我为重……”
杜子山打断她：“好好的，怎么批评起自己来了？”他捏捏妻子的脸，语声里有无尽的温柔，“家里有佣人煮饭，干嘛非要你下厨，我是你的丈夫，负责照顾你，支持你，是我应该做的事，在公司做事谁都会有压力，怎能让你分担，那样多不像男人，我和父母的隔阂并不全在于你，你根本不必为此内疚，所以说，一句话，你想得太多了。”
叶程泪如雨下。
在爱与恨的边缘上，要她怎么分辨是非。
那一夜，夫妻两人倚在床上，絮絮叨叨说了一夜的话。
夜晚的星光映入整间屋子，光线明明灭灭，叫叶程完全不能分辨时空。
她甚至以为那是一个幻觉，并且希望就此能和爱人停留在那个幻觉中，或者是那个时光中，终生不返。
第二日下午，她从睡梦中醒过来，想起昨晚，一时间分不清那是梦还是事实，直到看见丈夫给她的留言。
他几乎彻夜未眠，和她说话，看她睡着，然后站在窗前抽完一根烟，拿起公文包，坐上私家车，赶往机场，希望能准时赶上巴黎的会议。
那是一场很重要的谈判会议。
他的秘书在为他安排这一切的时候，一颗女人的心羡慕得要死，想：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一位如此极品的男人爱她至这个田地。想来想去，她最终用了两个通俗的字解释了这一切：命运。
她以为这个世界上各人有各人的命，比如金陵十二钗，羡慕和奋争都没有用，人不过是走在一条注定的道路上。
但是，那时那刻，那个被她羡慕的女人正头痛欲裂地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又躺下，惆怅得不想回到人间来。背负着情感和道义的十字架，她苦不堪言。
于是，她又顺从本能，在床上度过了另一天，直到晚上时，丈夫从地球的另一边打电话过来，将她从幻觉中唤回人间。
他思念她，无比深情地说：“我恨不得走到哪里都带你在身边。”
叶程这样回应丈夫的深情：“我马上飞过去陪你，好不好？”
但杜子山马上否决她。
他最让她感动的就是这一点，永远以她为重，替她考虑。
她不是他的宠物，不是他的仆人，甚至不是他的伴侣，而是他的女神和珍宝。
丈夫这样回答她：“你现在身体虚弱，长途飞机对你不好，而且，你在异地的床上总是失眠，又不喜欢旅行，还是呆在家里好，闷的时候，叫于静陪陪你。”
叶程握着听筒，轻轻“嗯”一声，声音里分明已经有醉意。
结婚三年，他们依然似热恋，真是少见。
但那天，理性的她做了记忆中第一件不理性的事情，放下电话，她简单地收拾行李，直奔飞机场。
十几个小时后，当她突然出现在酒店的房门口时，杜子山感动得像个小孩一样茫然不知所措。
他紧紧地将爱人拥入怀中，一遍一遍地吻她，情深似海。
有那么一刻，杜子山甚至感到微微的恐惧。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至上瘾的地步，已经完全交付了身心，成为忠实的仆人，多么可怕。倘若失去，真正怕是精魂也会随之失去，从此枯萎。
但转念他就想，有什么好怕，她那么美好，那么高贵，而且，是他永远的妻子，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
那几日，杜子山沉浸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几乎对外界产生了排斥之感。
这个在商场上南征北战、被众人认为最有实力继承杜氏企业的强人第一次彻底凛冽地享受到了毫无保留的幸福。
那个时候，如果有人让他用其所拥有的一切来换取眼前这个女人的微微一笑，怕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