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开大学
1
我告诉过她别在春天来这座城市,这里总会刮起没有方向的风,挺凛冽。或者根本就不要来这座城市,这里没有任何她想要的感觉。可她一样还是来了,背着一个大得可以装下她自己的大背包,一副乱七八糟的另类装扮。
刚一见面,她就劝我戒烟,而我则是在定了好长时间神之后才想起她的名字。在短短的与社会接轨的两年里,我在一些地方认识了一些有着各种面孔的人,但我那个无可救药的记忆力,使我很害怕记忆一些文字的东西,比如我始终没办法记住他们这些人的名字,就好比我总是能记住一些事情的片段场景,但永远也记不住这些事情在什么样的地方发生,它的发生是为了什么。
2
她是倾城,在那个城市里一个没有太多文化气息的大学校园里和我的一群搞乐队的朋友去找他们的朋友,而他们的朋友又把我们介绍给了她和她的一群同学,这些孩子一个个神气得了不得,只有这个倾城还挺热情地问我是不是鼓手。当时应该是在夏末,因为我记得我和她都是穿着短袖汗衫,她说她喜欢我汗衫上那个戴墨镜的男人,我告诉她那是列农。
那年月摇滚是一个还没像今天这么臭遍街的东西,它还是一个挺纯情的标签,玩摇滚、搞乐队的还一直是在大学里挺先锋的分子。
那天晚上的演出很乱,我也一直没找到倾城,虽然她给我的感觉很好,但要指望让这么一个连列农都不知道的妞儿能听懂摇滚,那简直是妄想。
只有一个电话,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到我的电话的。挺亲切地叫我阿伦,于是理所当然地就有了后来为她寻找住处,去给他接站。说实话,如果在站台上不是她毫无顾忌地边挥手边大声叫我的名字,我根本就认不出来她。
她的意图很简单,她现在有了一张大学里很能自我吹嘘一下的专业的文凭,她要来这里的一个她学兄的公司工作。
我问她,你怎么就想起我了?你不是有这么个学兄吗?
我跟那个学兄也没见过面,他比我大五届。是别人帮我介绍的工作。我跟他这么不熟,只是通过电话,找他干吗?她说得很诚恳。
咱们俩,好像也不是那么熟悉吧。我试探着问她。
可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呀,你给我的印象挺好的,挺真诚、善良的。
没办法探究这年月女孩儿心里想的是什么,总之她们惟一的共同点就是能说这种让你一听就晕的话。
于是我们坐上了一辆大发,去她学兄的公司报到之后再去吃饭和去我给她找的房子。
3
我没跟着她上楼报到,只是在大楼的下边数进口汽车。之后我们一起去了大学里一个小饭馆吃饭,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静下来看她还挺精神的。她说我不像是个文艺青年,吃起饭来挺有气势。
之后就是陪她去了那房子,是我一个朋友留下托我照管的房子。另外还将我的自行车送给了她。总之,她对这座城市以及我的接待还算满意。
以后我们联系了几回就没再来往,我想,我对于她可能只是一颗划过她天空的流星。像所有流星一样,划过也就连颜色都不再能够留下。就像我们喜欢对着流星许愿,可过后,不要说流星,恐怕连愿望也都没办法想起。
倾城再次和我联系时是一个午后,我就坐在一间办公室那宽大的玻璃房子前。我其实很喜欢这窗子,因为透过它我可以看到高高的房子和一些真实地生活着的人,其实别人的生活也是一种风景。
她问我在做什么,我说我在生活。她约我到她办公室的楼下去见她,我答应了。
她要加夜班到很晚,整个公司剩下她一个,她觉得孤单就又想起了我。能有个人想起你,最起码证明你不是个坏人,我这么想着。
她的办公室没有大玻璃窗,而是那种有整面玻璃墙的办公室,人待在里面总感觉像是蟋蟀,随时可以被走过的人观瞻。像她这样好看的姑娘单独待在里面,会让经过这里的所有男生不自觉地注目。我建议她在玻璃上贴上“谁看我谁是神经病”,倾城骂我变态。
她给我讲她的生活,她已经能够很熟悉地找到这城市的某个街区,这是我用二十二年也没做到的。我笑着说真该把这样的能人放在月球上工作。她抬起头白了我一眼。
她跟我讲他的那个学长是个很有型的帅哥,开欧宝,每天整整齐齐地西装领带。我说你干脆嫁给他算了,有钱的生活多滋润呀。说实话,我一直就想当一个老财主,哪怕没思想,就天天数钱都开心。她又白了我一眼。
我说你让我来不会就是想白我的吧?
你这个人怎么一点正经也没有呀,我找你来是想跟你好好聊聊天,你倒好,没事净跟我瞎贫。
什么是正经的?我跟你聊车臣危机你肯定不爱听。现在太乱了,弄得我心烦,怎么大家都有病了?干吗不能坐下来聊聊,就非得打仗?
你也可以聊聊你自己呀,我挺想知道的。很显然,她使我的那一段忧国忧民的内心告白变成了疯癫的自说自话。
那,更没劲。我就是一个特普通的孩子,总是“心太软”,从来都是有梦想又没能力实现。现在就是想踏踏实实地生活。身高体重什么的你也看得见,就不用说了吧。你呢,也跟我说说吧,我一见面就想问你了。
于是,倾城就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述她的故事,关于她在北京一个她所崇拜的主持人的小店里买的一些很好听同时也很贵的唱片,关于她在看完我朋友演唱会后疯狂地学习弹吉他,好像还有灌篮高手什么的,因为她说我的个性有点像樱木花道。我们一人倒了一杯咖啡,热气在我们中间升腾着。有时我会盯着热气走神,她会停顿下来问我在想什么,我说听她的故事又可以让我想起从前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之后我们俩就傻傻地笑,像两个神经病。
她是个太出色的女孩儿,会很流利的英文,会电脑,会弹吉他而且长的也挺不错又多少有点小气质。
5
倾城总喜欢在我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时与我联系,有时我真的会问自己她到底是谁,但这样的问题会让我感觉无聊。
我在一个无聊得忘记了时间的下午接到了澳洲的朋友的信,他只是公式化地问了我他的房间是否我还记得打扫,他的前任女朋友在干嘛。上帝对我很公平,我没有勇气走出我生活的环境,但他让我认识了很多人,然后就又把他们散播到世界各地,然后当他们每个人回来时都长吁短叹地说起他们的生活,这些让我很感兴趣。我又突然想起了倾城,她这个小女人似乎成为了我心脏动脉中的一个小小的血栓,每次想起都有些隐隐的颤抖。
没想到她的公司里已经找不到她了,那房子也已经被她用大大的锁关闭了,总之没人知道她在哪里。我把她给丢了,像我的CD唱片和其他许多东西一样,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之后的很多日子没什么故事,我在满怀希望和希望破灭以及再次寻找新的希望中过日子,每天被乱七八糟的事情所占据的生活也就说不上什么好坏了。我时常为一些大得不着边际的问题所困扰,它们通常是我无能为力的大问题,我所能做的只有放弃对它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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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伦吗?我是倾城,干吗了?这么多天没看见我是不是想我了?”我被这些没有一点伦次的话弄蒙了,这是凌晨3:45。
简单而老套的情节又开始了:在面对工作的压力下,她发誓要出国留学,之后就赶回北京操办起了这件事,在三里屯的酒吧里请了四五次客为打通关系,在秀水街猛打工两个月以期练习口语后她才发现在成就一件事时,热情的冲动是最要不得的,出国对于她目前只是个梦想,于是她卷起了铺盖卷回到了天津,又想起了我这个老朋友。
“阿伦,我是不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人了?我可怎么办?我是一个没工作没未来的人了,no hope no good,我爸妈也对我的行为很生气,你可得给我出个主意。”
“你要是在办什么事之前都先想一下你爸妈,那就不会有这事儿。现在想起他们的感受了,晚了。”我没好气地说。
“干吗,你是激我呀,你就算没办法帮我,也应酬我一下,说点好听的,不行吗?”
“跟你呀,就剩下这么多了,爱听不听,这可都是好话。再说了,你怎么就想起跟我说这些事儿了?我又不是个垃圾箱。”
“谁让人家没朋友呢?你是我惟一的朋友。”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有闪烁的泪光。之后她竟然扎入我怀里,全身抖动地抽泣着。而面对这个大胆的动作,我有点愣住了,之后我轻轻地抱住了她。
那天我们聊了些比梦想更飘渺的东西。
7
倾城,这可能是一个梦,但她却又真实得足够让我头痛,那里每一个细节都很清晰:有一些杂乱的阳光穿透窗子洒满你的房间的每个角落,这阳光里夹杂着远处孩子的笑闹、听不清词句的歌声和飞舞的灰尘。那墙壁早已经泛起黄昏般老旧的黄色。你静静地躺在大块的蓝白相间的床单上或许是睡去了或者那是等待倾听的姿势,我就坐在离床不远的老沙发上微笑着面对着你,我在看着你,应该说是在看着你睡眠。我不敢做其他任何动作,因为我怕会打搅了这时间、这阳光、这些飞舞的灰尘以及周遭的一切。
你是生活在我生命里那飘忽不定的精灵,你是我记忆碎片中晶莹的闪光,你是我所有纯粹理想中最真实的誓言,你是我欲望天空中最轻柔的云彩,你是我在梦想麦田中最后的守望。我知道,精灵是一定会乘风飞离,闪光是一定会黯然消逝,誓言是一定会在空气中与灰尘一起随风飘散,云彩也一定会远离一方天空,而守望的结局终究是会绝望,但我至今却依旧笃信这些会是永远。而倾城你,在经历了和我一起的这些过往后,你是否还能无动于衷地生活,是否还可以很坦然地与别人说起这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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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提起我对于广播的热爱,因为只有在声音的包围中我才能感觉到轻松,听一些毫不相干的人聊起你或许也有的心情,听那些融进美好记忆的歌,于是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温暖起来。尽管我知道声音有时候是会欺骗人的。
最后这句话是倾城说的,我记得她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坚定,她说喜欢广播的都是一些永远怀有梦想的人,但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那梦想究竟是些什么。很幸运,我们都是这样的人,我们总是能够聊到广播,聊到音乐,因为这些东西之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讲曾经就像是空气、阳光这样在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