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你看上那小子了？听说猫老三对你追得可紧呢，莫非你看不上他连同奸夫一起将他料理了？”
甘甘眼中的痛苦之色更深。
“以猫老三的功力来说，只怕只有在你之上，纵比龙牙垂逊也相去不远，但就那么死去，其中大有内情啊！”破风道。
他用意虽然很卑鄙，但说的却也不无道理，当时猫老三若非急于救甘甘，我的虎寸之力也不会那样轻易得手，虽然结局还是一样，但是他临死前的反扑之力也将是极为可怕的。
甘甘仰起头，任雨水打在脸上，喃喃道：“是的，都是我的错，我害了他，也害了他……”甘甘低下头，然后又抬起来，逐个望向周围的杀手，冷冷道：“若非你们要利用朝廷的力量围剿我们八犬，我们也不会给逼得要用这十万金币的赏金（或者可以换了理由，换个说法）。所以，我该死，那么，你们也一起陪我死吧！”
说着，左手伸出，轻轻拍打着水面，和着风声雨声雷电声，曼声吟道：“沙穷，云无影，波涛怒……”声音靡靡迷人。
我再也顾不得掩饰行迹，从暗处跃出，大喝一声：“不可！”
甘甘抬头望向我，眼神中夹杂着视死如归的悔恨和乍遇我的欢喜。
我一听她开始吟，即知甘甘要使出穷鸟一族的最高武学，也是禁忌武学（跟雷电交击大法差不多）：
四大皆空。这是一种将自己潜力短时间提升至极限的武学，潜能的发挥犹胜雷电交击大法，危害也是远大于雷电交击大法，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武功，一旦施展开来，施法者本人亦将浑身经脉寸断，爆裂而死。
四句完整的口诀乃是这样：
沙穷，波涛怒，云无影，风流。
一旦将这四句完全吟完，四大皆空大法也开始施展，将无法再阻止，因此我一见她开口，立即出来喝止。
我运起轻功正要赶去与她回合，忽然从半空跌了下来，就在我喊一声“不可”从暗处出来时，背上正好被人连点几处大穴。
一跌落地，即不由自主地滚下山坡，当头将要浸到水潭中时，刚好止住，我的胸膛被人踩住。
而此时，甘甘也停止排击水面，刚好念到一个“风”字。
一看到来人，我忍不住热血上涌，嘶声道：“是你！”
这个偷袭我的人，赫然竟是我莫折府的大总管：赫连少勃。
赫连少勃一现身，那些杀手全都跪了下来，口称：“老大！”赫连少勃少一挥，道：“起来。”
我躺在泥泞当中，抬脸仰望向他，道：“你出卖了我父亲？”赫连少勃微微伏下身，足下用力，捋着下巴的长须，微笑道：“可不就是我？”我的胸膛被他踩得格格作响。
“我既是破军老大破车，也是赫连大总管，当然，我还是大尊布置在莫折府的一颗棋子——令尊复达奚大人谋反的证据便是我发现上报上去的。”赫连少勃恬不知耻地道。
“二十多年前你一开始就是潜入莫折府做卧底的？”
“不错。”
冷笑一声，我道：“谋反的证据，只怕是栽赃陷害吧。”现在我才大体上明白事情的真相，有这样一个二十多年，对莫折府熟悉的卧底在身侧，的确是可以如此的。
赫连少勃正色道：“非也，谋反的证据确确实实，确凿无疑。”我虽相信父亲绝对不会谋反，但此刻他也确实没有骗我的必要，我沉吟未决。
“那么，莫折府的主人想必是改姓赫连了吧。”绿元大尊想必是以此为饵，令他听命于自己的。过不其然，赫连哈哈大笑：“岂止于此！岂止于此！而今我不但是莫折府主人，更连令尊的称号也继承过来了，现在我乃是铁马王朝‘神相’！”
“我家人现在怎样？”我在途中已打听到铁马王只下令杀我父与我二人，余皆从轻发落，但让不安心，此刻便一问赫连。
赫连足下用力，肋骨似乎又断了一根，似乎这样他才解恨，道：“他们俱都关押在天牢。”眉宇间似有忧色，显然是怕将来遭人复仇，我不由暂时放下心来。
虽然其实真正与我有血缘关系的只有父亲一人，其他都是仆人，但我还是深深地担心他们，想来铁马王之所以如此宽宏大量也是由于这个缘故吧。
虽然赫连少勃将来只要有机会有借口还是会杀了他们，但暂时他们还是安全的。他既然肯千里追杀于我，那么对他们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赫连少勃的武功也是极高，当年与我父复达奚，绿元大尊，家师龙虎大师合称铁马四大骑士，只是后来武功停滞不前，给另外三人远远抛在后面，以至于人们只知道铁马三大高手：绿元大尊、复达奚、龙虎大师，而不记得当年的四大骑士了。饶是如此，他的武功仍不下于我，更何况我此刻身受重伤，功力早已所剩无几了。
可是既然他也知道，为何还要偷袭我呢（莫非是想利用我来要挟甘甘？尽管是这样，他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擒住我来要挟），甚至，以及，他又是如何/何时/何地才掇上我的呢？
看出我的疑惑，他忍不住面有得色，道：“贤侄可知我是如何得知萤之戒以及又是如何跟踪你的呢？”
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脱口道：“那口井！你必是先于鼠之刺躲入井下，在他下面的！”
赫连少勃一愣，随即长叹一声，道：“果然将门虎子，老子英雄儿好汉！哎，你们父子二人我都是比不上的。”不胜萧索，我知他的感受，久居于人下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小时候，父亲就不停地给我找来比我大比我强的对手，逼我超越他们，一旦超越，就找来更多更大更强的对手，如此往复，从无休止。而后从中体验战胜强者的喜悦。以至于我后来见到强者就忍不住挑战，要忍不住超越。
更由于此，面对再强的对手，再大的困难，我也从不气馁，誓要克服超越。
而赫连少勃的做法正好与我相反，望高山而息止，只怕这也是他武功停滞不前的原因，而看他行事卑鄙，心地也不光明正大，正结成了“心障”，武功停滞不前也就不难理解了。
赫连少勃接着道：“我本意是要追杀你，以及连根消灭八犬的，但犬老大迟迟不现身，我也就不用现身，手下已是足够应付你们，而萤之戒就是在你二人谈话时听到。我本以为犬老大还是会到却想不到他终究未到，尽管如此，现在收获已然不小。”说着望向甘甘。甘甘平静道：“好，你先解开他穴道，我再给你。”
赫连沉吟一下，想是知道她耍不出什么花招，道：“好！”说着，用脚踢开我穴道。
甘甘见我活动了一下身子，即将戒指脱下扔下赫连，只见微光一闪，戒指飞向赫连，赫连忙伸手去接，我正要趁机到甘甘所处的大石上，就听甘甘急道：“带上它！”
一点萤光几乎是贴着水面飞来，我看准来势，伸出手指，堪堪套上，身子一挺，一个倒跃式的“鱼飞”飞向水中大石。
只听赫连少勃一声怒吼，接着挥拳击向空中，拳劲却在空中转了个弯，直射向我小腹，这一拳若是击中，小腹必被洞穿，必死无疑，万般无奈，我暴喝一声：“啊——”第三次运起“龙哭千里”。
“波”的一声，赫连的拳劲击在水面上，登时激起一条如巨龙般的水柱，水潭中的水俱被戏拢到水柱中去，蔚为壮观，就如巨鲸喷水一样。
正是赫连少勃的成名绝技：龙升涡气旋。
破风等杀手趁此机会偷袭，我用尽全身仅余的内力将他们逼退（这里可详细描述），水柱落下时又成了胶着对峙状态，不同的只是我由圈外到了圈内而已。
我站立在巨石上。
雨还在下。
甘甘仍踞坐在那里。
圈外，是一腔怒火的赫连少勃和八个黑衣人，黑衣杀手。
甘甘给他的那枚戒指显然是假的，而此刻带在我手上的才是真正的萤之戒。
萤之戒仿佛有灵力一般，一旦套到手指上，竟是再无松动，仿佛那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其实当甘甘把戒指扔给我，我套到手指上时，萤之戒甚至是主动、迫不及待地套到我手上的。
当第三次运使“龙哭千里”时，我的身体仿佛被抽空，真正是“精疲力尽”了，但此刻，却似有丝丝从脸上从身上各处缓缓冒出，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功力也似在回复，内息也比以前多了一股蓬勃之气。
甘甘的假萤之戒以及“四大皆空”使得我们暂时幸免于难，那便是她的飞刀。
或者，只要聪明的人，每个人都会在深处藏有自己的飞刀。
雨还在下，雨水越涨越高，我们所立足的石头已快给淹没。
偶尔有一道闪电，闪电也是一种寂静。
夜色漆黑。
对峙还在继续。
寂天寞地里只有雨声，喘息声和甘甘放松、无聊地拍打水的声音。
还有寂静。
寂静也是一种声音。
……
我们冲不出去，但赫连少勃也不敢攻来，因为萤之戒还在我的手中，而甘甘还有“四大皆空”，灰飞烟灭的“四大皆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蓦地，赫连少勃忽然大笑起来，他大声道：“我知道了！四大皆空是要以水为媒介，借水发挥的！”
甘甘身子忽然一震，急道：“沙穷，云无——”她念的虽快，但已然来不及了，赫连少勃已然发动，只见他双拳一错，右拳攻向水面，左拳则直击甘甘！
水柱升空，下面再没有半点水，而此时甘甘只念道：“波——”
周围八人的暗器也攻向我们。
而我的功力只恢复了不到平时的一成，甘甘更是衰弱到（冒着被看穿的危险）只能把水伸到水中来发力，她连一伸臂的力量都没有。
“雷公电母，赐我力量！”我双臂高举，萤之戒微弱的光芒忽然大放光华。
轰隆隆地雷声传来，长空当中一个大闪电。
就在堪堪被拳劲、暗器击中时，我左手在空中一招摇，只觉一团团无形又似有形的气劲在我掌中凝聚，内力由掌心吐出，一个个小雷飞向众人，暗器也被纷纷震落。
同时，我右手也迎向闪电一招手，天空上的巨大闪电登时给我牵引到手中。
一阵焦味传来，那些黑衣杀手全被震死，赫连少勃一拳将击向他的小雷震开，失声而呼：“雷电交击！”接着身体一翻，宛如一只巨大的蝙蝠，眨眼间飞出数十丈。雷声在我掌中响个不停，不待我用内力施发，心念转动间，雷已呼啸着朝飞逝的赫连少勃飞去。
赫连少勃此时终于尽显他的过人实力，头也不回，随手就将攻向他的雷球打落、几篇，甚至是提前引爆。
一转眼间，他已遁出几百丈，成了一个小黑影。
轻功，正是他用以救命的最后一柄飞刀。
我跃上半空，大喝一声：“雷霆一击！”右手猛向前推，只听霹雳一声，长空中的闪电一曲折，仿佛一条巨大的火蛇转了转身子。闪电由我手中疾射而出，便仿佛闪电产生于我手上，疾追赫连少勃。由上而下，几个曲折，已追到赫连少勃身后，远处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闪电一闪而没。
我缓缓降下身来，朝甘甘微微一笑，然后“扑通”一声，滑进水中，头刚好搁在她的肩上，与她贴背而坐
这正是我的最后一柄飞刀，这是集大成的“雷电交击大法”，这已不是靠雷电交击而使自身潜力提升，而是以雷电来杀敌。
借助大自然的力量，威力之大自然不是凡人所能抵挡。
自然力量之大者，怕也非雷电莫属了。
当年师傅确实未传授我“雷电交击大法”，连最基本的都未教授过，我只靠偷学学了一点不是皮毛的皮毛。
然而师傅去世时却是传给了我“雷电交击大法”中最深奥最艰深最高级的的口诀及练功方法，因我前面的不会，后面的要学也就无从学起，他也不用担心害了我。
很久以前，他更是嘱我去找“萤之戒”，师傅寻找了它几十年。
萤之戒便是练成雷电交击大法的最关键之处，萤之戒就仿佛是练功用的鼎炉，没有它的牵引，永世都练不成。
师傅预测萤之戒会是在穷鸟、客宾等地，我五年前之所以闯荡江湖，固然是由于对现实的不满，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是寻找萤之戒，好完成师傅的遗愿。
可是我万万料不到的是，“雷电交击大法”其实就是高了一级的“龙虎合击大法”，所高的那一级，恰是师傅临终前告诉我的几句口诀（不同者，或者只是师傅的练功方法与传授我的不同罢了）。
当萤之戒带在我手上的时候，心中便有一丝奇怪的感觉产生，它仿佛与我的心灵相通，在指引着我前进，当危险到来时，不管是为我还是为甘甘，我都只有一试。
一试之下，果然成功。
这是我的最后一柄飞刀。
而这柄飞刀可以说是师傅和甘甘两个人共同铸造的。
我只不过在一个恰当的必须的时机发出了它。
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出声，我忽然醒悟原来到现在为止，我们竟然还没说过几句话，但为何心的距离感觉是那样的近呢？我们共过生死，我们都没有抛下对方。
我们两个背贴着背，心却像是融合在一起了。
我笑道：“看来，今夜就只能这样了，只希望水大到不足以把我们淹没。”我最后的力气几乎都用在这句话上了。
甘甘则像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把头轻轻地与我的头碰了一下，表示赞同，我正想再努力说几句话缓解一下冷意，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愈来愈近的隆隆声，仿佛千军万马。
我脸色想必是一定刷地一下变得苍白，骨子里都是一种冷到底的深深的绝望。
甘甘凝神侧耳细听了一会，笑道：
只怕未必呢。”
李逾求
2003年9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