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汽车翻山越岭,最后摇摇晃晃来到了一个大村庄。天已黑了,灯火阑珊。
看他们那兴奋的样子,就知道已到达了目的地。韩飞翔拉着他们三个先下车,韩伟军和大宝要到车站。韩飞翔在前面带路,他们跟着在村子里转弯抹角才来到他的家里,仔细看都是些老式的瓦房,墙是石片砌的,又破又窄,里面灯光昏暗。韩飞翔的母亲、父亲、大哥、二哥及二嫂等全家人都来迎接,特别热情,韩大妈和二嫂赶快进到厨房,为远方的客人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由于一路劳累,大家都想洗个热水澡。但在这个穷山沟里要想洗个澡很不方便,先是要用柴火烧很大一锅热水,再躲到一个简陋的洗澡房去洗,所谓的澡房仅是一间矮小的土坯房,外面用破布帘随便遮挡,地上只铺了几块凹凸不平的青石。这天傍晚,当林艳和晓珍抖抖索索除去罗衫,正准备冲洗时, 突然发现缝隙间有几双贼溜溜的眼睛正在偷窥,吓得赶快穿起衣服跑出来,不敢再洗了。韩飞翔闻讯,立即冲出来,他什么也没看到。
第二天,韩飞翔兴致勃勃地带他们四处参观,可能是初来乍到,大家心情开朗,感到什么都新鲜。韩飞翔家里就是韩村,延绵几公里,好大的一个村子,估计有几百号人,都是些很陈旧、很破落的土坯房子,村子前面就是水田和鱼塘,一条乡村公路横穿而过,左边过去就是大埠乡,右边直通赣县。顺着公路,一眼就望到圩镇,正是圩日,路上全是赶圩的人。圩镇上人山人海,卖菜的,卖柴的,卖小百货的,卖小吃的,应有尽有,异常热闹。
他们发现韩飞翔的父亲和韩大哥也摆着摊档儿在那雕刻印章。这时,韩伟军来了,原来他家就在圩上,大宝家也就在不远处。大家相跟着到处闲逛,中午就在韩伟军家里吃饭。韩伟军在家悠闲自在,象个公子哥儿,他母亲既年轻又能干,父亲是乡干部,大哥在乡工商所上班,所以他家里比较富有。
由于房子太少,他们所有的行李都丢在韩飞翔那间小房子里,她们俩个女同胞也就睡在里面,而文平就无所谓了,有时跟着韩飞翔在外面睡,大多时间都是在楼上,和他大哥同睡一床。韩大哥长得又黑又小,是个拐子。据说是在出生时得小儿麻痹症留下的。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单身,他雕得一手好印章,喜欢钓鱼,爱吹笛子,为人正直,乐于助人。或许是楼上太高的缘故,加上那床上的被子黑得油光闪亮,平时文平都不敢去睡了。
韩二哥明显比大哥高大结实,一张棱角分明会变的脸,他平时油腔滑调,爱开玩笑,脸上的表情尤其丰富,阴晴圆缺全写在上面。二嫂温柔贤慧,不荀言笑,她带着一个还不到两周岁的小女儿,里里外外也忙个不停。虽说他们已分了家,可大家庭还是每天在一块儿。
最有意思的是韩大妈了,她身材矮小,围着一个黑头巾,一看就觉得有点象电影《渡江侦察记》里面的那个革命老妈妈,她有时带着小孙女,整天围着锅台转。韩老爹高大瘦弱,平时很少说话,总是不停地忙着他手里的活计。
唯有韩飞翔清闲自在,每天陪着他们东游西逛,吃喝玩乐。韩飞翔带着他们走访了他的好几个朋友,每次都是在他朋友家里吃饭喝荼。说玩嘛,其实农村里也没有什么好玩,都干些农活,他们都是年轻力壮的人,老是坐到家里吃干饭也不好意思,有空他们就跟着韩家人出去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
正是春耕时节,田里的活很忙,那秧苗长得郁郁青青。文平经常随韩氏兄弟挑大粪,或者到秧田里去间苗,他们也都是从农村里出来的人,干农活一点也不感到陌生,只是晓珍老是变着法子偷懒。
韩伟军家里养了很多蜜蜂,现在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候,也是蜜蜂酿蜜的最佳时机。他说是过一段时间要去放蜂,因为放蜂的地方很远,每次去都要半个月,甚至个把月才能回来。大宝是个孤儿,家里也有一些房子,唯一的亲人就是在乡供销社上班的堂哥。他堂哥听说他们来了,特意备了一桌酒菜请他们吃饭。
韩飞翔家门口,就是袁老板袁志生的外婆家,他外婆很硬朗。见了他们很热情,还请他们四个到他家里吃晚饭。就在村子西头不远处,就是韩重生家,他爸爸养了很多鸭子,家里又盖了新房子,门前还围了土围墙,但还没有搬过去住,他手下还有两三个健壮如牛的弟弟。
大埠乡是个革命老区,据说出了好多位将军,乡政府位于桃江边,浑浊的桃江水长年累月,滚滚不息。江面上有些小船,江中架有木桥。对面全是山和村子,整个大埠韩姓人占多数,圩镇不大,人却不少。每天晚上,他们就会到圩上散散步,有时韩伟军和大宝也会过来陪他们,有时闲得无聊,他们就去看电影,电影院每天都有电影看,但放的都是些老片子。
时间一长,他们发现有一高一矮两个人经常来韩飞翔家里串门,高的叫邹林,矮的叫李凡,他俩都是韩飞翔的好朋友,家里就在附近,也都三十来岁一把年纪了,还都是光棍汉。文平还发现邹林对林艳特好,经常与她开玩笑献殷勤。李凡则瞄准晓珍,时不时套她的近乎,晓珍则爱理不理的,有时拿他取笑逗乐。韩飞翔带文平他们都去过他们家里,而且还吃过饭,看得出来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转眼间到了插秧的时候,每家每户都忙着春插。韩飞翔家里的还要过一些时日,他就带着他们先后到邹林和李凡家里去帮忙。文平和晓珍不会插秧,要么弯得象条蛇,要么粗得象个大扫把。却想不到林艳竟是个插秧的行家俚手,她插得又快又好,既均匀,线条又直,很多人想同她比赛,都被她击败。引得围观者大声喝彩,因为赣南的女人虽然会赶牛耕田,会下水拔秧,却没有哪个女人会插秧。他们的到来,令韩村人大开眼界。
听说韩飞翔家里来了几个远方的客人,而且还有两位漂亮能干的姑娘,四邻八乡的人都赶来看热闹,邹林和李凡来得更勤快了。韩飞翔一家人以及邻居和朋友开始对林艳刮目相看了,有好事者常常明里暗里跑来跑去,想要牵线搭桥,林艳置之不理,都什么时候,还谈这个,真是无聊。
韩飞翔每次对这些好事之徒都恶语相向,文平和晓珍成了陪衬,成了附庸风雅。这时的晓珍也已明显脆弱起来,可能她是个娇惯的尤物,轻的不能说,重的也不能说,动不动就哭鼻子,流眼泪,象个多愁善感的林妹妹。
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韩飞翔家里原本就粮食紧巴,他们的到来使韩家又平添了三张嘴,他们的日子更是捉襟见肘,空前紧张,很多亲戚朋友几乎都不敢到他家里吃饭,因而韩飞翔也会找各种好听的借口,经常带他们出去有一搭没一搭地疯玩,顺便也帮人家拔秧栽禾混口饭吃。
十八
文平和俩个女同胞身在异乡,心却连结在一起,他们有时会躲到山上看风景,有时来到村外说悄悄话,有时会在田野里散散心互诉衷肠。毕竟是患难相交,又寄人篱下,不用说他们仨个已如同一人,共同的命运把他们维系在一起。转眼十多天过去了,他们已没有了初来时的激情,日子过得辛酸凄楚,苦不堪言。
文平正苦于没书看,韩飞翔神秘地对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拥有一本倾倒男女的绝世经典。”看着他那神经兮兮的样子,似乎不象是在吹牛。他们正过得苦闷,便迫不急待地追问到底是什么书,他从衣服里面抽出来,在他们面前扬了扬,抖开一看,原来是本《性爱指南》。林艳瞬即飞红了脸,文平和晓珍伸手要抢,韩飞翔立即收了回去,歪着头说:“绝对保密,谁都不能看!”
这家伙真缺德,文平心想,明知道我们在他家文化生活匮乏,没书没报纸连朴克都没有,唯一的娱乐是他家那台黑白电视机,却仅能收到一个中央电视台,还都是雪花花呢,有这么够味够劲的书还珍藏起来,独自享用,一点也不够朋友。文平和晓珍做索性不理他,便手拉着手出去散步,留下林艳在房里啃她自己带来的《文学慨论》。
韩飞翔的家处于村子中央,弯弯曲曲,多是破庙似的老屋,巷子特多,村后面有一处茂密的林子。他们从村后来到山坡上,只见周围草木葱茏,野花盛开,那火红红的、白艳艳的都是杜鹃,一朵朵争奇斗妍,傲然怒放,开得满世界都是春天。他们翻了一山又一山,爬了一坡又一坡。晓珍唱啊跳啊,不知有多高兴,手中掐满了野花。
文平累得不行,不想再动,就躺在草地上喘气。晓珍香汗淋漓,由于走得急,把头发都搞乱了,散披在肩,长长的脸蛋儿红晕晕的,眼角的睫毛闪闪动人,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翅,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那突起的双峰尤其触目。平时在一起倒没注意,这时文平突然发现她很美,美得让人怜爱,美得叫人心痛。
或许是太热,她一边用手帕不停地擦汗,一边解开外衣扇风,不经意间文平看到了她雪白的文胸,以及文胸里包裹着鼓鼓的乳峰,文平的心怦怦直跳。他双手忱着头,口里咬着一根草叶儿,看看身边的小女人,又看看蓝天白云,尽情地享受春天的温馨。
晓珍把花放过一边,一屁股坐到文平身边,宛转地说:“小文,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觉得我怎么样?”说完怔怔地望着文平,象是在期待什么,眸子里充满了柔情。文平正琢磨着怎样才能弄到韩飞翔那本宝书,不明白她突然之间会问这个问题,就说:“不错哇,既年轻又漂亮,气质又高雅,绝对可以嫁个有钱有势的好男人。”“是吗!”她爽朗地说,然后坐起来,捡起地上的花,专往他脸上耳朵边搔,边搔边吃吃地笑。
“有没有目标?”文平问她,她飞快地说:“早有了!”文平吃惊起来,忙问:“是谁?”她扭捏作态,故意说:“猜猜看!”文平哪有这门心思为她猜情人,就随便说:“我知道了!”她惊凝地望着他,反问:“谁?”“傻瓜——陈大号!”说完,文平大笑,“你要死啊,鬼才嫁给他呢。”她举起双手捶他。“在东莞时,他不是每天跟在你的屁股后面颠来颠去说一定要娶你吗!”文平真想损损她,她矫嗔道:“你胡说,就算是全世界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嫁给她啊。”看来还真不是他呢,他又说:“呵,想起来了,是他,一定是他!”“是谁啊。”她又瞪大了眼睛。“是韩重生!”他一字一顿地说。“去死你,净瞎说!”她杏眼圆睁,急红了脸,将花儿摔了他一脸。
文平爬起来问:“你不是说韩重生经常偷偷地给你钱,帮你买凉鞋买裙子买内裤吗?”她听了,气得嘴唇颤抖,脸色发青,泪水象瀑布一样迸了出来,双手捂着头,象个受了莫大的委屈似地呜呜地哭。见她真哭了,文平倒不知所措,只得蹲下去搂着她的肩,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说错了。”
她哭着说:“我是说过韩重生对我好,可是他每次给钱我都没有要,只有一次我收下他五块钱,那也是买快餐给你吃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听如此说,文平有些懵了,如同当头一捧,打得他晕头转向。
在东莞的那些日子,他流落街头,身心疲惫,是她们俩个给予了他很大的帮助和鼓励。难怪有几次他饿得要命时,都是她和林艳拉着他到小食店吃东西,他还以为是她自己的钱呢,他脸上火辣辣的无地自容 ,他抚着她的肩膀,轻轻地向她道谦。她唔唔地哭,越哭越伤心,单薄的肩膀在风中不停地抽动。
这时,有人来了,文平抬头一看,却是林艳。她远远地站着,正色道:“你们还好意思到这儿打情骂俏,我找你们找翻了天,人家等我们吃饭都等得不耐烦。”说完转身就走,文平碰碰晓珍,她站起来,抹着泪慢慢走。他想向林艳解释一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解释什么呢,其实没有解释的必要。
回到韩家,已是中午两点多钟。韩大妈不知说些什么,就端饭菜,招呼他们吃饭,韩老爹一声不响 ,脸色铁青,韩大哥早已吃过饭走了,倒是不见了韩飞翔,一问才知道原来去他姐姐家里借谷子去了。吃了饭,晓珍就好了,她又嘻嘻哈哈地笑将起来。林艳半躺在床上看她那本砖头厚的书,正做着她的文学梦。文平趁机搜寻韩飞翔的那本书,终于在大厅神翕的小抽屉里找到了那本让他心驰神往的绝世宝书。
文平揣着书偷偷跑到村后山坡上,想贪婪地享受一下这书带来的刺激。可翻来翻去,这哪是什么宝书,原本是男婚妇嫁、生儿育女的科普指南,有关性方面的知识早在读书时的生理卫生课就已经学过,这里只不过较为详细一些罢了,当然有些图片还是蛮新鲜的,他正看得起劲,忽听到有人叫他,听声音象是晓珍,文平怕她象上午一样胡搅蛮缠,就躲远点,不想理她,任由他象疯子一样到处乱跑。
眼看夕阳西垂,黄昏将至。当文平拿着书头昏脑胀地赶回来时,却见韩飞翔阴沉着脸站在门前,目露凶光。等他一走近 ,他就冷不丁地把书夺了回去,他举起书,双手发抖地将书一把一把撕了个粉碎。文平惊惧起来,这不是他心爱的宝书吗,为什么突然神经质地撕掉呢?他把碎纸撺在手心,用力一抛,跑回房间,关起门来失声痛哭。
厨房里韩大妈与韩二嫂正在说话 ,韩二哥站在门外大声地说着什么,象在骂他,文平不知道出了什么,难道就因为这本书?这本书会产生这么大的后果?晓珍将文平拉过一边,气呼呼地说:“小文啊,叫你不听,这会闯祸了吧。”
原来韩飞翔从姐姐家里回来就四处找书,因为没找到,他捶胸顿足,仰天长啸。韩二哥看着十分恼火,走过去掴了他一记耳光,并拎着他还要打,被林艳拦住。却从韩飞翔身上抖落一封信,信是邓秋从东莞寄来的,信的内容大致是说她已知道韩飞翔爱好赌博,家里又穷,决定分手。
却是失恋了,难怪这家伙这么悲伤,他在房里一边哭,一边骂骂咧咧,他骂的是袁老板袁志生,他发誓说:“等他****的回来了,要拿刀捅了那王八糕子!”。平时他与袁老板不和,不管在家里,还是在东莞,俩人就象个冤家一样,斗嘴吵架是常事,有几次就差点动手。他为什么如此憎恨袁志生,难道是袁志生说了他的坏话,文平想得莫名其妙。
见这个样子,他们只好离开韩家,去圩上走走。发生这种事情,林艳也很尴尬,她劝也不好,说也不好,一路总是不停地叹气,为韩飞翔,也为自己。他们本打算去找韩伟军,可他妈说他已经放蜂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
无奈又去供销社,还好大宝在家,别看大宝平时傻里傻气的,这会子一点也不傻。他得知他们没处吃饭,就买了些腐竹、干豆腐等,带他们来到他家里。他倒是有两间低矮的瓦房,里面很潮湿,梁檐上还结着蜘蛛网,一股霉味直剌人眼鼻,可能是没有人收拾的缘故。
他们的到来让他寂寞而陌生的家平添了几分生气,邻居们不时地探进来看热闹。无论如何吃饭要紧,他们立即分头行动,大宝里里外外忙着采购油盐浆醋,文平辟柴烧火,晓珍洗菜捡菜,林艳开铲掌灼。忙了好一阵们四个人终于围着简陋的桌子,享受自己亲手煮的饭菜,倒也别有一番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