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凯和朱朱剩一艘豪华游艇，逆胸导管河流西行。这游艇外型像一只仙鹤，以应“骑鹤下扬州”之说。淋巴河流相对动静脉航道要平缓地多，所以这一路他们走得甚是悠闲自在。河流中脂质越来越多，整个河流呈浓浓的乳白色，真正是奶油之路啊。
在这里两岸也越来越富贵奢华。恩凯坐在船头，慢慢喝着麦酒，看着一路的景色。朱朱则坐在一旁，吹着恩凯送她的葫芦丝。苍茫的乐声在这里也变得温柔旖旎，给人一种沉醉的感觉。
恩凯一生从没有经历过这种温柔富贵的境界，他觉得自己已经身处西天极乐世界，或者在西天极乐的梦中。只有身上的精钢链子才能将他拽回到现实之中。
朱朱看见这链子使恩凯常常流血，说：“这链子没有办法取下来吗？”
恩凯说：“没有办法。”
朱朱说：“当年长胜不也是钢链穿身，他怎么就取下来了？还用链子炼成了一把宝刀！”
恩凯说：“这就是我不如长胜的地方。”
朱朱说：“你不肯说实话！”
恩凯说：“长胜当年的链子是一帮江湖草寇所穿，他们能有多深的道行？我身上的这链子是情报局特工穿的，你想好取吗？”
朱朱叹了口气，美丽的眼睛充满了哀伤。
恩凯说：“不要紧，比起我现在享受的福，这链子又算不得什么了。”
越接近乳糜池，河流就越浓越腻，船只越走越慢。最后当游艇几乎走不动时，朱朱说：“到地方了！”
他们弃舟登陆，进入灯火辉煌的两岸。但他们走进的小巷却漆黑一团，开始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臭味，笼罩着一切。恩凯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你不舒服吗？”朱朱问道。
“怎么这么黑！灯火都上哪去了？”恩凯说。
“也许这里是灯火的中心，灯火的中心历来都是黑的，这就叫‘灯下黑’！”朱朱笑道。
“有道理。”恩凯点点头，“但是你闻这是什么味道？灯下黑也有味吗？”。
“什么味道？难道是天堂的味道？”朱朱笑了。
“那就是地狱的味道。”恩凯说。
“这是城市的味道，或者说是城市繁华的味道。”朱朱说。
“如果是繁华的味道，那就是繁华过头的味道。”恩凯说。
“繁华过头是什么意思？”朱朱说。
“繁华过头就腐臭了。”恩凯说。
朱朱看了恩凯一眼，没有说话。
恩凯说：“还记得《西游记》中唐僧师徒过的稀柿谷吗？那里有几千株柿子，每年柿子成熟跌落，淤满山谷，腐烂成泥，味道臭不可闻。”
朱朱咯咯笑了：“有意思！难道你要变成一个高八尺、长丈二的大猪给咱们拱过去吗？”说完她掏出一只大墨镜戴在眼上，然后紧紧挽起了恩凯的胳膊。
恩凯看见她戴上这只大墨镜后，突然产生了一种粗犷别致的美，他心里不禁一动。他的胳膊也感觉到朱朱心跳加快了。
恩凯的眼睛渐渐适应了点，黑暗和恶臭组成的小巷原来横七竖八坐卧着这么多的人，小巷似乎无边无际，永无尽头。
一大群乞丐涌了上来，“行行好吧！行行好吧！”这群乞丐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浑身长满了脓疮，散发着阵阵恶臭，使人几乎都要窒息。
朱朱掏出了几张钞票，乞丐们都摇摇头，继续喊道：“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朱朱叹口气，掏出一截老刀牌雪茄屁股，扔了出去。乞丐们发声喊，一拥而上，去抢雪茄屁股。接着他们自己打了起来，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他俩刚走过这群乞丐，又被一群强盗围住了。
这群强盗衣衫褴褛，头发蓬乱，就跟那些乞丐一样，但不同的是他们身体强壮，目露凶光。他们一言不发，左手伸出来乞讨，右手紧握着匕首军刺菜刀斧头。
朱朱从小包里又摸出截老刀牌雪茄屁股，扔了出去。强盗们也是一拥而上，去抢雪茄屁股。接着他们也打了起来。他们动起手来却是闷头不吭，拳拳见肉，贴身肉搏。
他俩继续前行，路边上也坐着各式各样的乞丐。有的光着上身，用砖头嘭嘭拍打着自己的胸脯，有的则胳膊和腿全无，口里叨根粉笔，爬在地上写着什么。他们还看见一群人，围着一根点燃的老刀牌雪茄屁股，每人拿着一根细管，拼命地抽吸着老刀屁股的烟雾。一个穿黑色风衣的人走上前来，他撩开衣襟，只见里面插着一排排的老刀牌雪茄，老刀牌香烟，老刀牌女士香烟。“要不要？最正宗的老刀牌！绝对真货！假下罚十！”他看见恩凯和朱朱不理他，又撩开了另外一面衣襟，“真正的白面！一点也不掺假！要不要？价格保证比别人的便宜！要不要？”他俩走过一群人，一个包着腿横着拐仗的人正讲道：“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就一刀挑断了我大腿的缝匠肌！那可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成……”一群叫化子围着一只锅，狼吞虎咽地吃着什么。一个女人在街上打着滚，喊道：“行行好，行行好，只要一点老刀屁股！”一群女人便一齐对恩凯喊道：“行行好，一截老刀屁股就行！”朱朱叹口气，摸出几截老刀牌女士香烟的屁股，扔了出去。她们向烟屁股扑了过去，接着相互厮打起来，嘶哑的尖锐的喊声响成一团……
朱朱更加紧紧挽着恩凯的胳膊，恩凯感觉到她的心一直激烈地跳着。她叹了口气，抱歉似的对恩凯说：“上天堂之前必须经过地狱。”
恩凯笑了：“真有天堂吗？人间地狱我可见得多了，这也算不了什么。”
朱朱又叹口气说：“天堂快到了！”
他们拐过一个弯，突然就走出了黑暗肮脏的小巷，前面光明大放，霓虹闪烁，五彩缤纷，
好半天他们的眼睛才又适应了这里。似乎天下的繁荣奢华全都集中在这里了，高屋大厦茶肆酒家歌楼舞厅多得再没地方安放，只好层层叠叠地拼命堆放着，把街道都压得弯弯曲曲。饭店酒楼的酒肉香气弥漫在空中，浓得飘不走化不开，闻一口就叫人酒足饭饱。而歌舞之声则如不尽的河流，加入到酒肉香味之中，又使人心神俱醉。家家门口都挂着大红灯笼，婷婷玉立地站满小姐，小姐美艳动人，风情万种。
朱朱长长地出了口气，心神俱醉地说：“这像不像天堂？”
恩凯也长长地感叹一声，说：“比起刚才的地狱，这就是天堂！”
朱朱挽着恩凯的胳膊信步走着。现在恩凯能感觉到朱朱的心跳慢了下来，变得沉酣迷醉，温柔多情。这样迷醉地走着就是一种享受，是对刚才经历的补偿。但朱朱还是拽着恩凯一拐弯，走进一家酒吧。
进去后恩凯“咦”了一声，清醒过来。因为这又也是一家侏儒酒吧，只是这个酒吧要大得多，侏儒侍者也不像以前的那样浑浑噩噩，而是双目炯炯，神情威严。
酒吧里坐满了人，他们抽着烟，喝着酒，一个个比大街上的人还要沉酣迷醉。
侍者过来，朱朱要了两杯麦酒，一根老刀牌雪茄，一根老刀牌女士香烟。朱朱喝了一口，便好像醉上加醉。
“这里的麦酒比起你平时喝的怎么样？”朱朱说。
“不错。”恩凯说。
“这里的任何东西都要比外面的有味道。”朱朱说。
“为什么？”恩凯说。
“因为这里是小西天。”朱朱说。
“这里就是小西天了？”恩凯说。
“是啊，你不是说这就是天堂吗？小西天才是小天堂。这里也是扬州，事实上这里叫扬州或小西天——这个名字怪吧？你听——”
乐台上歌手柔柔曼曼地唱了起来：
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
玉人何处教吹箫
“是不是已到扬州了？”朱朱说。
“是到扬州了。”恩凯说。
朱朱举起杯：“接着喝，这里的东西越喝越妙！”
这只歌子余音缠绕，尚未断绝，另一只歌已唱了起来：
娉娉袅袅十三余
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
卷上珠帘总不如
唱这只歌时，酒吧里所有的人都和着唱了起来。他们压着嗓子，伤感地摇晃着哼哼着。酒意使他们唱得凄切动情，不知今夕何夕。
“来，再喝吧！恩凯先生！”朱朱面色绯红。她又点着了香烟，“来，抽吧！啊，我来学学你们的那一套！”她抓出了一大撮火柴，给恩凯点着了雪茄。
朱朱抽了一口烟，双眼也波光荡漾，“这是不是小西天？”
歌手更加缠绵而忘情地接着唱道：
落魄江湖载酒行
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
赢得青楼薄幸名
歌手唱到这里，酒吧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男女相搂，在朦胧的灯光中跟着歌声，轻柔低曼地跳起舞来。
朱朱也来搂恩凯，恩凯说：“我不会跳。”朱朱不语，只是搂起了恩凯。她把脸紧紧地贴在恩凯的胸口上，她的脸烧得发烫。
朱朱抱着恩凯摇晃起来。恩凯说：“烟啊……”朱朱说：“烟拿着。没有烟跳什么！你没看见别人吗！”果然，恩凯看见跳舞的人依然夹着烟，男的是雪茄，女的是女士香烟。
朱朱搂着恩凯随意走着，她把头埋在恩凯的胸口上，梦呓般地说：“恩凯先生不是薄幸之人吧？”
恩凯说：“你说呢？”
“谁知道呢！”她把头贴得更紧了。“这是不是天堂？”她又问道。
“是天堂。”恩凯说。
“这只是小西天，小天堂！”朱朱迷乱地说。
这时一个醉汉大声喊道：“怎么尽是些素的？我们要荤的！”他一喊罢，一大群人轰然叫好，喊声在酒吧隆隆地回响。
酒吧灯光突然一变，镭射灯天旋地转地转了起来。音乐也是一变，铺天盖地地敲打起来。在灯光和音乐中，乐台冉冉上升，上面站着一个领舞。这领舞身材极其性感迷人，穿得少得不能再少，她随着音乐性感夸张地扭着，台下的人也都跟着跳了起来。
侍者端着一盘豆子般的东西在人群里穿梭着，人们纷纷拈来一粒放进自己嘴里。朱朱说：“这是老刀果，咱也先吃一粒吧！”她拈起两粒放进自己的口中，然后轻轻一跳，将一粒吐进恩凯的嘴里，教恩凯炒豆般吃了下去。
灯光越来越眩目夺神，音乐越来越撩人心魄，领舞越扭越疯狂，人们越跳越投入。
领舞一边跳，一边喊道：
没有老刀果，
就没有新生活！
没有新生活，
我们怎么活！
底下的人跟着她扭着喊着，到最后所有的人都齐声喊道：“没有新生活，我们怎么活！”一遍接着一遍，声音越来越大，喊到最后一声时，所有的人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声音震耳欲聋，简直要震垮酒吧。
这一声喊完，人们都几欲虚脱，一对对紧紧地搂在一起，余波般轻轻的晃着。这时灯光又转得暧昧朦胧，音乐变得凄迷缠绵，台上也换了一个歌手，她手捧话筒，迷惘而忘情地唱道：
这里有曼陀罗
就在这里跳舞吧
这里有罂粟花
就在这里跳舞吧
台下的人都醉生梦死地摇着晃着，围绕着乐台慢慢地转圈。朱朱瘫了似的抱着恩凯，她把耳朵又贴在恩凯的胸口上，“我怎么听不见你的心跳？我一直都听不见你的心跳。”她又把手放在恩凯的心口上，“我也摸不到你的心！你没有心吗？你是铁心人吗？你说话呀！”
恩凯说：“哪有什么铁心人？”
“那你的心为什么不跳？”朱朱喃喃地说。
“我的心一直在跳。”恩凯说。
“你不摸摸我的心吗？你不是喜欢摸吗？你现在倒是摸摸看吧！”朱朱呓语似地说。
恩凯把手放在朱朱的心口上。
“你摸着什么了？”朱朱说。
“心动过速和传导阻滞奇怪地交织在一起……”恩凯说。
“嘿，你以为你真是医生啊！再摸啊……”朱朱说。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恩凯说。
“嘿，再摸……”朱朱说。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恩凯说。
“这倒有点意思了……”朱朱说。
人们旋转着，他们渐渐地形成了一个漩窝，这个漩窝虽然缓慢，但它规模不小，不久就能形成气候。
乐台上一把萨克斯独奏起来，声音孤独而忧伤。歌手也孤独忧伤地唱道：
南风吹，大麦黄
枣花落，桐叶长
四月一日进天堂……
“天堂在哪里？”恩凯说。
“我让你摸的是什么？”朱朱说。
“是你的心啊，”恩凯说。
“天堂就在这里。”朱朱说。
“天堂就在这里？”
“是啊，要不我会让你摸？”朱朱说。
漩涡越来越大，所有的人都被漩进了这个漩窝，围绕着乐台旋转着，将乐台旋转成一个孤岛，而歌手刚像濒临淹没的人。她醉生梦死地继续唱道：
这里有蔓陀罗
就在这里跳舞吧
这里有罂粟花
就在这里跳舞吧
朱朱也双手抚摸着恩凯，难以自持地说：“进来吧，进到天堂里来吧！我的身体已经为你打开！进来吧……”
恩凯说：“谁又能进入别人的心呢？”
“能的，你能的。白细胞好汉变形能力最强了，能大能小，能屈能伸。进来吧，进来吧……”朱朱说。
“这是一个温柔的陷阱吗？”恩凯说。
“陷阱又怎么啦 ？我原来以为你是一条好汉，谁知你忒胆小！天堂，说到底，就是一个温柔的陷阱嘛！”朱朱继续迷乱地抚摸着恩凯，“啊，这是什么东西？硬梆梆的……”她从恩凯身上掏出一样东西，恩凯张眼看去，原来是他的军用窝头。
“东西还我。”恩凯说。
朱朱却不还他，她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斜乜着看去，“嘿，原来这是破玩意儿，打狗都嫌硬！马上就要进天堂了，还带这玩意儿！”她随手扔了出去，窝头划了条长长的弧线，消失在黑暗之中。
“嘿！”恩凯叫道。
“看见了没有？的确要进天堂了，重量和速度都不一样了。”朱朱低低地说。接着她又紧紧的搂住恩凯，心动神摇地说：“进来吧！进来吧！我的身体已完全为你打开……”恩凯身子一陷， 就像跌入到巨大的漩窝之中，歌手呀乐台呀人流呀都一闪而完全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