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群朝臣不知道的是他们之所以听不到任何声音不是因为偏殿的隔音效果太好,而是……根本就没有声音。
九尾的听力是天生的敏锐,但不要说费仲问话的声音,就是刺客被以刑逼供的惨叫她都没有听到分毫,根本就是没有所谓的审问。
也就不怪费仲的办事效率能够高得离谱,没有让九间殿中心思各异的众人有更多猜疑或是惊惶的时间,也不过是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他就在数十道或紧张、或忐忑的目光中重新立于大殿,开口的第一句话却带了惧意:“陛下,臣惶恐!”
纣王一见有了结果,来了精神,他将身体前倾,问:“是谁指使的?”
“臣不敢说。”费仲说着这话眼角余光却有意无意的四处飘了飘,就只差没有只说自己之所以不敢说是因为有所顾忌,要纣王为其撑腰。
纣王哪能看不出费仲如此直白表达出来的心思,这朝堂之上也就只有这般朝臣为着这般事才是这般诚实。纣王只觉得想笑,他也的确无视了殿内愈发紧张的气氛笑出了声,挥手对费仲道:“你只管说,孤王恕你无罪。”
费仲闻言有了底气,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道:“刺客姓姜名环,乃是西伯侯姜桓楚留在朝歌服侍王后的下人……此次刺杀陛下,也是受王后所指!”说完这句话,费仲垂下头去再不多说一个字,也不与大殿上瞬间乱为一团的朝臣们有任何对视。
纣王闻言勃然大怒,本是有所柔和的面孔在一瞬间又沉了个彻底,他道:“姜梓童贵为王后,却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这是要反了天了!来人,前去中宫拿下姜梓童,押送到由黄妃审问,将姜环打入大牢,若姜梓童不认罪也有对质之人,孤王倒要看她姜梓童有什么话要说!”
作为东伯侯姜桓楚之女,作为一国王后,姜梓童在这朝堂之上当然不会没有交好的朝臣。此时群臣一听纣王信了费仲的话,几乎是认定了姜梓童有罪岂能无人吭声,杨任急忙上前进言:“王后向来端庄贤淑,定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依微臣之见此事定有隐情,还请陛下明查!”
纣王冷冷的看了过去,却是不言不语。可只是这么一个眼神就足以让杨任浑身僵硬,意识到自己竟然又一次成了出头之人。
但这一次杨任却没有受到纣王的迎头喝骂,而解了他围的人却是他一直不待见的费仲。只见垂首而立的费仲似是有所犹豫,却在犹豫之后果断地开口道:“姜后乃东伯侯之女,如今她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难保不是东伯侯狼子野心,在背后指使,要对陛下不利,依微臣之见此事应当严查到底!”
一石激起千层浪,费仲的话无疑让这些不待见他的朝臣们越加不满,微子启一点没有顾及上位的纣王,对着费仲怒目而视,喝到:“东伯侯镇守一方,所立功勋无数,又岂是你等小人能够在朝堂之上随便诋毁的!”
“不知微子何处此言,”费仲闻言不紧不慢地朝着纣王一拱手,才对微子启道:“在下不过是将刺客的话如实禀告给陛下,顺便说出最为合理的猜测,希望陛下能彻查此事,不至于留下无穷后患,又怎么和诋毁扯上了关系?再说在下与微子同朝为官,同为陛下尽心尽力,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小人’,还请微子指点一二。”
“你往日里的所作所为有哪一样不是为君子所不齿?你做的那些事有哪一样能对得起良心!仗着陛下对你宠信你就肆意妄为,你就不怕终有一天会死无葬身之地吗?”微子启对于费仲的不满显然不是今天才出现的,他的情绪眼见的越发激动,一开始还只是嘴上讨伐,说到这里已经开始用手指点费仲。
“够了!”被无视的纣王到底不是真的不存在,他一拍龙案,道,“你们是没有听清楚孤王说什么吗?捉拿姜梓童,命黄妃于西宫审问,姜环打入大牢,要是还有谁开口替姜梓童求情,就当做同党处理!”
无论是纣王的语气还是说出口的话都很不善,令打算求情的大臣们胆怯的收了声,他们小心翼翼地交换着他们才能看懂的神情,彼此间的挤眉弄眼在晨光中晦暗不明。
九尾看着这一切,知道纣王是铁了心,而姜梓童,在这一场由纣王自编自演的刺杀里,已经没多大可能逃掉幕后主使的罪名。九尾看着殿堂中面目不清的大臣们,又想起纣王的一句话来:我需要造一个新的身份来重掌天下。
比起整顿这朝臣各怀鬼胎,党派势力盘根错节的朝堂,破而后立的确是聪明如纣王会做的决定。
朝堂,从来都是最为复杂的地方。
九尾挑眼去看纣王,仍旧是熟悉的眉眼,却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九尾自始至终都不曾认识过的人……他挑起刀般锋利的眉,暴露出眼底的暴戾;他抬手怒拍龙案,青筋虬结的手狰狞可怖,他做的每一件事,背后能够牵扯出来的不为人知,都多得让人不敢相信。
面对全然陌生的这么一个人,九尾突然就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她无措到几近惶然地折身蹿出了九间殿,几个起跃之间,便消失在重叠的宫阙间。
纣王似是有所察觉,压迫者群臣的眼神飘向九间殿外,点滴笑意匿在灼人的怒火里。
九尾当然不知道纣王在她离开的这一瞬间所表露出来的丁点儿情感,此时此刻她只想远离自己所不熟悉的这个人。
说到底九尾并不懂这天下有何魅力让聪明如纣王也放不开,也不懂如此玩弄心机到底会不会自己也觉得累,她甚至并不在乎这些过程是如何的曲折,她只是单纯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时的纣王而已。
她活了数百年,可数百年她只是随心所欲地活着,不曾想过什么阴谋诡计,不曾去旁观别人的阴谋诡计。然而如今打定主意步入人类的圈子,始一接触的就是如此暗沉的算计,而算计他人的人当中,有那个不知不觉见已然得了她信任,如今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甚了解的人。
是的,的确是信任。九尾甚至没有和纣王说过任何有关这个字眼的词句,甚至一开始的时候她也只是想要看这个人类帝王的一生浮华而已。但好几个月的相处,她已然因为纣王对她假作的温情而不自觉地比自己以为地,多依赖一点起这个人。
而如今,九尾却在看见了纣王完全不同于面对自己时的那一面,才注意到这个不争的事实。
碰上这样的事,谁也不能要求九尾还能像个旁观者一般,心如止水地看下去,自然也就没人能够要求有着独立思维的她,不会因着这一场直观的争斗去多想,去怀疑那个纣王在她面前所展现出来的不是真的自己。
于是纣王携着似真非假的怒火,扔下那群惊惧难分的大臣回到新殿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一反常态的九尾安静地蜷伏在床塌上。她乌黑的长发四散铺张,缩成一团的身体以一种自我保护的形式展露在纣王眼前,无声却倔强。
纣王看着这样的九尾,才突然发现,这个从骨子里与自己站在同等地位,却不对天下感兴趣的妖,原来如此娇小。
“小九?”纣王知道九尾醒着,可她却没对他不知何时变得亲昵的轻唤给出任何回应。纣王心下疑惑,在床榻上坐下之后伸出手轻轻推她,问:“小九,你不舒服?”
九尾沉默地摇头,她的身体当然非常健康,可情绪,也是一种能够影响身体外在表现状态的存在。九尾并不想和纣王说,因为旁观了这一场朝堂暗斗,她莫明纷乱的心。
纣王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绕着着九尾的黑发,揣测着她的想法:“你是觉得我对姜梓童太无情?”
九尾背对着纣王挑了眼角,却没有转身也仍旧没有出声,纣王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或是只是仍旧在揣测她想要知道什么,他看着九尾面向自己的后脑勺,似是笑了笑:“你离开九间殿的时候动作不小,我估计那些朝臣还在惊惧哪里来的妖风。”
“我只是不适应……你要做什么我不会多说一句,姜梓童怎样我也不在乎,我想说的只有一句:注意你的命。”九尾微不可闻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不适情绪。她想起那日姜后劝纣王远离女色被叱退后,在昨日趁着纣王不在她那里时召她前去,任着黄、杨二妃言语羞辱,末了还以天下苍生为名让自己不要时常缠着纣王,要自己劝说纣王专心打理朝政。
当时的九尾应了是,然后若无其事地回了新殿。这期间她去了哪里又遇见了什么事她没说纣王也没问,他却在深夜里揽着她对她说:“让你委屈的人到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今天这事,分明是应了昨日夜里纣王对她的许诺。但九尾并没有因此欣喜,甚至是听见这句许诺时的好心情也消失得不见踪迹。
过人的记忆力让九尾记得至今为止纣王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自然也记得最开始时纣王所说的那一句:你是谁的人都没关系,只要你能管住自己的好奇心,别让我抓住什么把柄就能好好地在这王宫之中活下去。
真的是相当无情,即使九尾因为纣王面对自己做给他人看的宠爱而下意识的没有在意这句话,由今天所看见的一切而能够得出的真相,也足以让九尾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个让人看不清本质的人。
他于她的好,似乎也只是他做给他人看的独宠妖妃的这一场戏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么等纣王大业有成,面对没了利用价值,且有可能知道一些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的自己,他没有理由会生出什么软心肠。